第8章 願違
戌時過半,院子裏萬籟俱寂,猶可聞秋風瑟瑟掃落葉,蟲聲一二。
南廂房裏添了上好的**炭燒的炭盆,即便是夜深了,也覺得屋子裏暖暖的。
昏睡了不知多久,柳婉婉緩著眼簾,現下覺著腰腹不疼了,隻是口渴得很。
“阿瑤……”
婉婉支起上身,想喚阿瑤為自己端杯水,抬眼卻看見喬楚天站在自己榻邊,手上端著杯冒著熱氣的紅棗茶,腰間掛著那個自己做的香囊。
“少將軍?”
柳婉婉的眼神並無嬌羞躲閃之意,正視著喬楚天似有些驚訝。
將茶碗放在她柔軟的手掌中,喬楚天退到旁邊的圓凳上坐下,麵色淡淡的說道,
“我明日要率軍出師北涼,你且在前院先將養好身子,待我回來,尋個由頭,給你換個身份,再悄悄送回東宮……”
“那將軍現下就殺了奴婢吧!”
未等喬楚天言盡,婉婉坐起了身子,決絕道。
柳婉婉現在才明白,喬楚天將自己救回侯府是解了太子的難處,幫她護她皆因太子,想來是也因為嫌棄自己是罪奴,才隻做個通房丫頭。
原本緊緊扣住膝蓋的手指骨節分明,聽到她語氣嚴厲地回絕,便鬆快了些許。
“你原是與他有婚約的……”
“是他在父親定罪之日上門退的親!”
婉婉提到柳父,淚眼婆娑,聲音輕顫,連手中的茶晃灑出來也不覺得燙手。
喬楚天用手按了按眉心,太子退婚乃形勢所迫,做兄弟多年,難道還看不出太子並未將她放下。
‘你眼下隻是因為家逢巨變,心生怨懟,一時惱了而已。恐也不是真的甘心做我的女人吧……’
喬楚天此番隻是試探,沒曾想……
“將軍……”
聞聲抬眼,喬楚天墨深的眸子直直地看向暖榻上的嬌奴,被她柔聲呼喚,心中似雲雀騰舞,期盼灼燒著血脈。
婉婉微嗔蹙眉,情愫娉婷,薄薄的櫻唇浮著一層淡淡的粉色,
“將軍此去,若再遇頭風,可命軍醫施針百會、神門、內關幾處,莫要待到疼痛加劇,方可緩解痛楚。奴婢做的香囊裏有兩味安神的草藥,日日隨身,應可保將軍無虞……”
喬楚天:“……”
‘她將緩解我舊疾的法門悉數告知,難道不怕我就此棄她於不顧?’
婉婉將手中茶碗緩放於床頭榻沿,向裏側騰了騰身子,纖纖雙手疊放於膝前,柔順的福身說道,
“將軍此去北涼,切忌急躁憂心,凡事徐徐圖之,日久便可徹底消除頭風隱患。待立功還朝,聖上定會為將軍指位佳偶……奴婢恭祝將軍此後,占得歡娛、鵬展天下、長樂未央。”
婉婉俯首,一字一句的叩拜,是送別,更像是訣別。
柳婉婉千算萬算,怎料事與願違,剛剛入了侯府,喬楚天卻要離府出征,而且在她看來,這喬楚天根本對自己沒有動情,隻不過為了太子罷了。
他前腳走,後腳宅子裏的那些人便會把自己生吞活剝了去,怕是往後的日子更加難熬。
也不必打算著回來再做處置,現下這不尷不尬的通房名分,還不如個不起眼的奴婢來得安穩。
看在這喬楚天也算是幫過自己,更不忍心他一犯病就要活人來祭,婉婉且做個順水人情,送別這一夜的郎君罷了。
見柳婉婉這一叩首久久不起,喬楚天有些震驚,何以自己隻是出征,她便像再也不見這般道別?
他細細想來,或是因為家逢突變,這女娘不光身子病嬌,心也殘破不堪。
柳婉婉好好的一世家小姐,隻能委身為奴,何其可憐,不由得心頭緊了緊。
“茶涼了,我去讓人換一碗來。”
喬楚天隨便尋了個由頭起身離開,直直地奔著後院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阿瑤見少將軍離開,才輕著步子入了臥房,看見婉婉一臉如死灰的表情,心疼得很。
“姑娘,這可如何是好,我聽別院的下人們說,少將軍明日便要出征,……”
婉婉無語,由跪轉坐,悠悠地拿起茶碗,將溫度剛好的紅棗水一飲而盡。
“姑娘,你莫怕,阿瑤就是拚將這身寡,也要護在姑娘身前。”
柳婉婉抬起眼簾,將星光熠熠的眸子對上阿瑤那毫無底氣的眼神,輕柔地說道,
“不怕,這條路行不通,我便再尋別的路。隻是才剛跟阿瑤聚在一起,怕隻怕……罷了,一切都要到了最後一刻才知定數。”
婉婉清楚地記得,降罪的旨意宣讀的那晚,柳母自戕之前對自己的囑托:
“千萬要記住,蟄伏保命,若他日提衡霄漢,再論是非曲直,定要為柳氏一門洗刷冤屈!”
母親以死明誌,更是要婉婉將恨,刻進骨血之中,方能在垂死邊緣頑強掙紮給柳家留下最後的希望。
猶言在耳,婉婉不敢放棄,
‘若是在這侯府的後宅都活不下去……還談什麽複仇!’
婉婉將雙目閉合,她要好好養身修神,這便在絲緞軟被下蜷縮起身子,疲累的倦意很快襲來,再睜眼已是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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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聲音嘈雜,是眾人去侯府門外,送少將軍去軍中點兵。
阿瑤跟田嬤嬤手腳利索,趕在少將軍動身前,把柳婉婉頭麵齊整地送到了人堆裏。
按輩分,通房丫頭也隻能站在丫鬟小廝稍前一些的位置,婉婉緊守著本分,安靜地站在那裏。
待喬楚天翻身上馬,一眼就望見了這個顧盼生姿的俏嬌奴。
“等我回來!”
鮮衣怒馬,容止可觀,身著戎裝的喬楚天高聲一嗬,麵帶俊朗挺秀的笑容,將懾人心魄的眼神拋向佳人婉婉。
人群前麵,還在離情淒淒的侯夫人一幹人等尋聲回望。
隻見婉婉緋色拂麵,襯得她玉肌約泛柔光,稍有局促過後,婉婉柔順地垂下眸子,福身點頭。
身旁傳來沈青拈酸的冷哼聲,不用抬眼看也知道,她此時的臉色定是難看至極。
想是之前已經話別了長輩,喬楚天即刻策馬揚鞭,不多時便再瞧不見影蹤。
柳婉婉緩步撤到一邊,低著頭,等著主子們先回,卻在沈老夫人路過之時,見到那雙蜀錦的棗紅色篡花繡鞋在身前頓了頓。
“你跟我來……”
身後阿瑤,頭又低了些,心裏驚詫,
‘少將軍這才剛剛離府,老夫人又要喊姑娘去訓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