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勝利返戈陽

次日早起,盛懷恩帶了一什親兵和兩三個隨行人員前往上饒回訪於參將並知府大人,留李丹在營中駐守。

“昨夜光忙著結社的事情了,有句話沒來得及和你說。”盛懷恩臨上馬前忽然叫過李丹,輕聲告訴他:“我覺得還是得先和你打個招呼。”

“兄長要說什麽事,這樣神秘?”李丹有點奇怪。

“我是想叫你心中有個數,千萬別有立了大功就能如何的心思。”盛懷恩歎口氣:

“我可太了解這幫老爺們了,功勞麵前個個和紅眼的鬥雞般,臨戰卻相互推諉,都成了弱雞!看吧,說不定他們這會兒在城裏已經爭起來了!”

“明白了,兄長這是給我潑點冷水,叫我們不要期待太多、太高?”

“正是這話!”盛懷恩湊近些說:“我知道咱們繳獲也不少,不妨找個時間分下去,哪怕給大家多分些穩定下人心。

但是封官加賞這種事情可能性不大,特別是那些降將,我不在時你挨個聊聊。我覺得恐怕得幫他們想想退路才好。”

“兄長意思是……,朝廷不會接納他們?”

“即便接納也不會太舒服。”盛懷恩苦笑:“當兵的無所謂,官軍收編了繼續吃糧便是,可他們做過婁家軍官的就不同,你懂嗎?”

“我明白了。”李丹咂嘴:“好!我盡力和大家談,隻要他們樂意,跟著我走,我可以收留的盡量會收留。

唉,就怕有不服氣的,轉身又跑回婁家旗下去,那才糟糕!”

盛懷恩見他已經明白自己意思,這才翻身上馬,然後大聲說:

“如果玉山有事,說不得會有報信的從茶山過,賢弟要盡快送到上饒。我估計咱們最多再停留兩天,就該準備返回戈陽了。

我拿到參將府的收納文書(證明所運物資已經收訖的文書)會派人來通知你。哦,對啦,那些火器和弓、弩……?”

“兄長放心,我已經下令收集,不過有兩枝銃在戰鬥中炸膛了,其餘的今日便起運送往上饒!”

盛懷恩聽了,知道這“炸膛”是怎麽回事,會心地一笑,點點頭叫聲:“出發!”撥轉馬頭。身後是十幾騎,都騎著繳獲來的戰馬,“轟隆隆”地往上饒飛奔而去了。

遲一天,玉山的告急使者帶著傷被巡視渡口的官軍救起送到營中,比他晚半個時辰,向玉山派出的偵查員也回來了。

李丹了解完前後經過,立即寫成文書,派了一什護衛用四輪馬車將使者送往上饒,順便將答應歸還的火銃也帶去。隔一夜後盛懷恩也趕回來,立即派人通知李丹去見他。

“參將大人的意思,婁賊既已破玉山,估計有打通江山縣退往東部之意。”盛懷恩在地圖上指點著說道:

“故而他決定加強茶山大營的防衛,李遊擊會率領三千人進駐茶山,你我這趟運糧的任務算是結束了。”

“如此甚好,我們可以高高興興回戈陽去了。但是……為何兄長麵上有不喜之色呢?”李丹注意觀察著問道。

從一進大帳見到盛懷恩,他就覺得對方目光有點閃爍和躲避。

“參將和知府大人的意思,你部既屬團練,應無需太多武裝,所以……隻要保留五百人的武力就好。”

“哦——,明白了。沒什麽,卸磨殺驢嘛。畢竟我們太強了他們會害怕,可以理解。”李丹其實已經有些心裏準備,他點點頭:

“那請兄長回複參將大人,團練回廣信上阪渡,與留在那裏的人員匯合後,就在那裏重新整隊,保留五百人的武裝護送民夫和車隊返回戈陽。

剩餘武器請官軍派員清點、接收,如何?”

“好。”盛懷恩點頭,停了下又說:“此非盛某本意,乃是參將提出敵寇仍然在側,所以要將上饒本地團練擴編所致。”

“我未怪罪兄長,且你我皆知,現在報上去團練是兩千人,實際加上降兵已經接近四千,這樣龐大的數量官府也一定不允許。”

“你說的沒錯。”盛懷恩點頭:“我正要和你說降兵的事。目前咱們有俘虜不到四千,鐵鎦子、石三碾及萬四有等部先後反正的降兵人數有三千餘。

這七千多人咱們原來準備和上饒說說將其中的俘虜全部留給他們,降兵願意的可以編入官軍一部分。

但於參將的意思他們不想要這麽多俘虜,最多留下千人作為輔兵使用。降兵倒是可以多要些,他希望能給上饒留下兩千人,打散後分配到各營。”

“嗯,看來守城時損失也不小,他們希望因此獲得彌補。”李丹點頭:“頭領們的安置兄長可提過?”

“沒有。”盛懷恩眼睛看著外麵,輕聲回答:“像和尚(高漢子)、鐵玲瓏(劉社)、豆子萬(萬四有)他們這些人,如果留下官軍肯定不敢使用,他們也過得憋屈,何必?

所以我打算能帶走的盡量帶走,我這裏不方便你就收留他們。”

“這也要看大夥兒自己的意願,強迫不得。”李丹說:

“賈銘九帶著酒場的人同一稱金她們幾位女眷已經上路往餘幹撤了,但是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那樣願意跟我,這可說不定。

在大營的幾位我都談過了,鐵鎦子(鐵小安)、石三碾和高和尚已經同意跟著回戈陽,他們正在挑選自己的心腹逐個談話。

其他頭領多數都還在大源呢,他們的心意還不清楚。”

“好吧,那我知道了。”盛懷恩點頭:“先交接大營,回到上阪聚齊再說。我馬上回複於參將。”

“可以,先讓他們去挑俘虜吧,要多少由他們選,剩下的我們帶回戈陽,傷殘的安置在周邊附近的寺廟裏……。

不過,他們對兄長你和你的部下如何安排?”李丹忽然想起來連忙問道。

“這就是我惱火的。”盛懷恩苦笑:“於參將的意思是,上阪堡既已建成位置重要,需要有人把守。”

“他讓你去守?”李丹驚訝。

“他想讓我把鳳山堡、大源鎮都接過去。哼,看上去地盤挺大,實際是個分開的巴掌!”盛懷恩不再掩飾自己的不滿。

“你答應了?”

“尚未,我隻是說自己原來隸屬萬年都司,沒想過調動到上饒,需要考慮下。”

李丹歪頭想想,忽然問:“兄可知廣信那個孫守備去向如何?

他這次出兵參與對銀陀的戰事,還替換上去在上阪橋頭堡打了一輪,按說也是有戰功的,提交的戰報上肯定把他這個本地武官誇得比你作用更大,晉升調任應該跑不掉吧?”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和於參將要這個守備的位置?”盛懷恩驚訝地看過來:“這倒是個思路!”

廣信縣原本隻有衛守禦千戶一名,因礦徒頻發起事,江西都指揮使司派駐參將總領鎮壓事務後,意識到廣信作為上饒後方的重要性,在這裏設守備官,總管衛所、民團以及後備軍招募、訓練事務,同時負責守護囤積在廣信的甲械、火藥及糧秣等物資。

李丹出的主意是讓他去向於參將爭取這個守備位置,從級別上來說他是夠的。

隻是盛懷恩升為千總不久,按常理放到縣守備位置上有點太快了,好在他戰功足夠,可以用來交換。不過這樣一來盛懷恩失去了短期內再度晉升的可能。

這也沒辦法,萬事總會有舍才有得嘛。

於參將這時候肯定也頭疼,要真按功勞,盛懷恩早把他們一眾上饒將校都比下去了,怎麽賞、怎麽升、功勞簿上怎麽填寫和上報?都是麻煩事。

如果盛懷恩主動要求守廣信,大源和上阪還是他的防守範圍,於參將可以用看上去責任更重的守備職務,輕鬆解決掉如何寫盛懷恩功勞的煩惱。

盛懷恩可以不顯得那麽燦爛奪目,上饒諸將校還可以從他這裏分潤功勞,大家皆大歡喜。

“好,就這麽辦!”盛懷恩想通之後立即做出決斷。

這樣一來他手下現有的千五百人,包括鐵鎦子和石三碾大部可以平移到廣信守軍的隊伍中,少數交給上饒官軍消化,自己的實力就能保住,也沒有違背對鐵、石二人的承諾。

而對李丹來講,廣信交給盛懷恩,將來做生意的重要樞紐就捏在自己人手裏了。

果然,盛懷恩派竇三兒去上饒和參將一說,通情達理的於將軍幾乎立即就同意了。

其實對他來講,孫守備已經被保舉為駐貴溪的戈陽衛指揮僉事,空出來這個位置與其讓上邊調派個自己根本不熟悉的人過來,還不如讓這個有幾分“戰鬥友情”的盛懷恩來做更放心呢。

再說,老盛拿來的酒味道是真好,這個買賣應該利潤豐厚!

那麽剩下的事就好辦了。根據要求,李丹派人到大源寨動員了七百人趕到茶山編入李廷的官軍,其餘的部隊則隨盛懷恩撤往廣信。

李丹途中帶著部分人去了大源,在那裏見到久違的楊大意,和麻九爺等人會合。他這才知道楊大意到來隻是因為姨娘的擔心和思念,一時哭笑不得。

隻得連夜寫給縣尊和姨娘寫了書信,加上楊乙等人的家書包了個大包裹,派三名原青衫隊的兄弟騎馬送往餘幹。

第二天就在大源渡岸邊,距離修複中的碼頭兩百二十幾步開外的一塊沙灘上,李丹辦了個燒烤會,主要食材是魚蝦等河鮮,同時他給在場各位通報了茶山社的情況,當日便吸納了四十餘人入社。

大源這邊動員了五百多人前往廣信集結,準備接受官軍的收編,由老成穩重的林梓洋帶隊前往,做為反正典型,他很快被上饒官軍委派了個把總職務。

魏舟兒帶三百人駐守大源轉為盛懷恩部下官軍,其餘的百餘人跟著麻九爺的護衛隊將返回西山等待大隊到來。

而盛懷恩則從降兵和俘虜中選出一千多送往上饒編入官軍,自己留下了最精銳的部分編成兩營衛戍軍。

以劉勝局為上阪橋守將,部下守軍三百。林百戶被從鳳棲關調回,他將帶領三百人去大源擔任守將。

李丹回到上阪,進行了第三次茶山社社員的吸收。

這次先後有兩百多人加入,包括最早從餘幹組隊時期的那六十個人,後來陸續加入的戈陽組織團練時期以及歸正兵中的頭領和優秀士兵等等。

按原先的計劃,吳茂在黑木護衛下帶了三名從參謀和親衛中選出來的骨幹留下。他們要在上饒做些準備,然後前往廣州。

因叛匪意外地攻占了玉山,去浙東道路已經不通,所以他們五人決定冒點險走水路渡江,然後向東南翻越紗帽嶺前往浦城。

待進入官軍的地盤再決定是前往溫州或者南下寧德,伺機搭船去廣州。

為此,他們要等盛懷恩正式上任後開出路引文書,說明是受廣信衛所指派前往廣州招募修理火銃及甲胄的匠師,並請各地軍民官員給予接洽方便雲雲。

有這文書,他們才算不是流民、行商,甚至可以放心入住驛站了。

將手中大部分繳獲的甲械全部交接給盛千總,然後李丹帶著大隊民夫和車隊開始浩浩****沿來路回返。

抵達鳳棲關時,見南山和鳳嶺鎮也分別駐守了廣信派來的兩、三百衛所兵。

到西山會合後,見這裏的工廠等已經由陳三文全部拆解、運走,原來的工人要麽就地遣散,要麽跟著去了餘幹。

隻有生產篾器的作坊還在,已經將三成股份轉給宋秀才(張鈸搶親的楚蓮兒家是他的佃農)。

因這秀才家裏也並不很富裕,卻時常接濟楚家的緣故,李丹認為這家德行還不錯,所以同意將這作坊委托他家打理。

宋秀才感激涕零,見大隊回返經過,特地備了些土產來拜謝。兩人就在蓮湖邊吃了頓酒,唱和兩首詩,頓覺關係增進不少。

宋秀才也就是個本地的富農,既不想再考科舉也不打算做官,寧願這樣隱居。李丹見這人也就是個平常的,便沒怎麽放心上,誰知聊天中無意聽他提起個人來。

“哦?兄台與婁諒相熟?”李丹驚訝,立即追問:“可是那位克貞先生?”

“正是、正是!咦,防禦(李丹已經完成運糧任務,所以也就交卸了臨時掛職的北地巡檢職務,故秀才以他防禦使的官職相稱)亦知道他麽?”宋秀才驚奇地問。

“略有耳聞。”李丹點點頭:“我聽人說,他似醉心於吳康齋(吳與弼)先生的‘格物說’,立誌要師從之,不知現在是在康齋公那裏求學,還是在自己家中?”

“這你都知道?”宋秀才更驚訝了:“在下與克貞乃是同師啟蒙,故有師兄弟之誼。

從師康齋公的願望我確曾聽他提起,不過他現在究竟在哪裏確實不知。自上饒被兵以來,已有數月無他音信矣。”

婁諒,引王陽明走上心學道路的導師。原本李丹還不敢確定,但是籍貫和表字都對上號,說明果然是這個人。

如果他是存在的,那麽這個時空看來與前世所在的時空並非完全不同,至少存在相似或相同的地方。

李丹試探性地拋出了婁諒的恩師吳與弼(字康齋),不想這個人也是存在的!

李丹聽說兩人斷了聯絡略感失望,不過想想還是拱手道:

“丹久仰克貞先生之名,惜哉公務在身不得不先率隊返戈陽。想勞煩兄台寫筆介紹信件,我命心腹帶去尋訪先生蹤跡。

若有機緣,丹或前往拜訪,或請先生至戈陽一敘都是極好的。不知兄台方便否?”

“誒,何必如此。”宋秀才將手一揮:“防禦若是信得過,可修書一封,在下親往對岸金山腳下替君走一趟便是。

方才聽說戰事已息,叛匪都已紛紛東逃或南遁,那就問題不大。在下隻帶個童兒作訪友狀,一葉扁舟去去就回。”

“兄不必太急,可過些時日,待江麵平靜了再出發,未遲也。”李丹忙提醒對方要注意自身安全。

不料宋秀才嗬嗬笑了:“防禦是貴人多忘事,我去訪的是婁諒嗬,不妨的。即便是遇到那些匪兵,他知道我是婁家的客人,哪個敢亂來?”

李丹恍然,原來這婁諒所在的上饒婁氏與婁自時乃同出一源,所以秀才告訴自己大可不必擔心,隻要拿出婁氏名頭即可。

當晚,李丹書寫了一封長信。信中除去言及自己仰慕之意外,詳細談了自己對格物致知的理解和認識。

李丹說所謂格物就是要充分研究事物的原理從而獲得知識,而研究的過程分為認知、理解、驗證和準確定義四個階段。

他說,聖人之學是精神理論,是所謂的哲學。而格物學是物質理論,是所謂應用學。

哲學是建立在格物的基礎之上,高於物質而源於物質的,是故格物乃一切學說的基礎和本源。

不研究物質的哲學容易走上誇誇其談的道路,而沒有哲學的指引,應用學的學習便沒有了方向和方法。

兩種學問相互依存,不能講孰優孰劣、孰先孰後。

有從事哲學研究的,就必然有從事應用研究的,但是沒有物質上的滿足,精神的研究和傳承就成為理想和空談。

第二天一早,隊伍繼續啟程。長長的車隊攜帶回運的物資、押著近三千俘虜返回戈陽。一名騎手在兩名長矛親衛扈從下來到宋秀才家門外下馬,將肩上的包裹交給他。

“在下鍾四奇,是防禦身邊衛士。這是防禦命在下送來,裏麵有信、紋銀二十兩和一雙新靴贈與先生。

防禦說:如有結果或回音,請傳遞到靈岩寺悟行小師父那裏,他會設法轉交或傳達到戈陽。還請先生多多費心!”鍾四奇說完,行個軍禮,轉身上馬追趕大隊去了。

數日後,在“戈陽衛防禦使”的大旗下,時隔一個多月,李丹終於又看到了久違的戈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