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試探

“當時確實是出了事端。不過最後還是壓了下來。”陳儒本想著這件事一輩子不會再有人提及,沒曾想在有生之年還能有機會回憶。

他說:“當年衛冬這個人,是做了逃兵的。該給的土地已經給了,都已經在軍營裏待了兩天,結果又跑回了翠峰縣了。”

“那後來怎麽解決了?就此放過了?”許傾追問著。

陳儒說:“這自然是沒有。既然選擇參了軍,那就沒有反悔的機會。這件事的本質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因為這些地皮,看似按戶發放,但卻不是這樣的。一旦翠峰縣在招兵的環節出現了問題而沒有招上來足夠的士兵,上麵也不會將地再給這些村民。”

“所以後來衛冬這個逃兵又再一次被遣押回了軍營嗎?”謝凜問道。

“回殿下的話,迫於村民們的壓力,我當時想到的理應如此,但事實卻不是這樣的。”陳儒緩緩而道:“衛冬這個逃兵根本沒再回來,聽當時的人說,是連夜帶著家人從翠峰縣逃得徹底。”

“那這件事是怎麽解決的?翠峰縣的地全部被收回了?”許傾一邊問著,一邊在設想著村民後來那麽排斥衛冬與殷秀寧之間的關係的根本原因。

陳儒微微歎了下,並說:這也是我一直記得這件事的原因。當時的村子裏,為了不歸還這些地皮,而選擇花點小錢兒疏通一下關係,衛冬雖然走了,但送來了一個適齡的男子去頂替衛冬參軍,這樣一來,皆大歡喜。我還記得當時荒唐到了何種程度,村子裏實在是找不出青壯年,揪了個文弱的書生充數,叫什麽來著……”

“甄世如?”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但是到了軍營裏,誰管你是不是書生?”

陳儒這邊說著,但許傾和謝凜兩人的注意力已經不全在這件事上了的。

事情的真實情況足以讓二人大為震驚。

甄世如就是衛冬?

如果付水才是真正的衛冬,甄世如則是被村民所逼迫代替逃兵衛冬從軍的人。

這件事的曲折離奇程度,讓許傾越是深想,越是質疑著它的真實性。

那麽,與殷秀寧在一起的士兵衛冬,就是曾經那個下落不明的甄世如。

是村民為了他們的一己貪欲,為避免當初頂替的事情暴露,再一次昧著良心拆散了兩人,活活逼死了殷秀寧。

許傾最初以為,是村民們一張張多事的嘴,害死了殷秀寧和孩子的命。

許傾又一度以為,是甄世如一人的前程斷送而換得了村民們所想要的富足。

可如今,事實的真相卻是,人的私欲可以滋長到齊心協力的蒙蔽雙眼,殘害人命,摒棄良心。

許傾無法想象,那是一張張多麽醜陋的嘴臉,訴說著他們口中所謂的理所應當。

與許傾同樣心中波瀾久久不能平複的,還有謝凜。

謝凜聲色低落冷淡:“看來,付家兄妹和殷秀寧之間的恩怨,算是明了了。甄世如生死不明,而當年的士兵又在殷秀寧死了之後杳無音訊,看來甄世如不是逃了,而是在等待著一個機會去複仇。”

甄世如,真的藏在村子裏。

既然已經了解到了想要了解的,謝凜便不想多留。

“陳將軍,本王多謝你的配合。”

“不不不,能幫到殿下,是末將的榮幸。”陳儒跟著謝凜一同起身,送至門口。

“既然這樣的話,本王今日便不多留了。”謝凜向江玉交換了下眼神,江玉便先帶著許傾離開了。

此時,營帳裏就隻有謝凜和陳儒兩個人,陳儒知道謝凜還有事情要說,便索性主動問:“不知殿下何意?”

謝凜的目色幽深而複雜,啟唇道:“當年許鬆亦貪汙之事,還有誰經手參與過,你可知道?”

“這……”

“放心,這件事波及不到你。”

陳儒再一次艱難的權衡後,將他所知道的名字全都寫在了紙上,呈於謝凜:“殿下,這幾個人的身上,有突破口所在。”

謝凜緩緩接過後道:“這件事,到此為止。”

“是。”陳儒暗自鬆了一口氣。

說完,謝凜轉身離開,垂眸低眉晦暗不明。

謝凜想要的,是捏緊許鬆亦的一個又一個把柄。

許傾和江玉兩個人一直等在外麵,因為無聊的緣故,許傾偶然間向江玉問說:“江玉,有件事我不太明白,許鬆亦不是淩王妃的父親嗎?為何王爺對嶽父的態度如此惡劣排斥啊?”

江玉回答了她:“或許你不知,以許鬆亦現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手握的軍權來看。廢太子已經逝去多年,東宮之位多懸,在朝中人的眼中,誰娶了許家嫡女,誰就是未來的太子。換句話來說,誰現在娶了她,才是真正的引火上身,紛爭之中的眾矢之的。”

“如今,許鬆亦主動求著聖上賜婚於殿下,其心思何等險惡,無人可知。殿下娶了她,無疑已經被推上了風口浪尖。若是換作阿青姑娘您,您會如何自處呢?”

聽完了江玉的解釋,許傾不由得神色黯淡,目中無光,沉默不語。

聖上無非是用謝凜的終身大事來穩住了武將。與此同時,謝凜娶了自己所厭惡的女人,還要被套牢了枷鎖。

他娶了將軍的女兒,聖上又怎不會對他有所忌憚,帝王之術本就是如此。

這場賜婚,說是毀了謝凜的一生也不為過……

她似乎有些理解了謝凜,卻又自歎無力改變這一切。

如果他和自己的相識是個解不開的扣子,那便不解了。

這時,見謝凜出來了之後,許傾主動上前道:

“王爺,咱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不是應該找到那個下落不明的付悅呢?”

“村子裏已經找了,目前還沒有發現。看來還是要回翠峰縣。”

“咱們現在回去嗎?”

“那走吧。”謝凜掃了許傾一眼,隨意的應了聲。

路上,許傾懸著的一顆心沒有落地。

她很聰慧,轉念一想就能想到謝凜剛才與陳儒背地裏說了些什麽。

怕是跟父親許鬆亦有關。

謝凜本就厭惡這門親事,從根本上來說,是厭惡許鬆亦本身,在朝堂層麵上來講,這是對立者之間的防範與陰謀。

許傾暗自擔心之餘,也是在擔心著自己會因此而深陷。

許傾跟在謝凜的身後走著,之餘不忘向四周淺看。

軍營裏養著的兵可真不少,來往走動頻繁有序。

這陣子應該是剛從練兵場出來,無關將帥,每逢遇見謝凜後都要行禮問安一句。

許傾心虛,極怕在軍營裏遇見許家人。

但她略微觀察了一下,今兒個走運,這些人眼生極了,許鬆亦沒在軍營裏。

謝凜放慢了些腳步,許傾跟在身後感覺得到。

她朝著遠處看了看,迎麵有一排女囚路過。

女囚上下皆帶著鐐銬,樣子狼狽不堪,遮體的囚衣盡是血淋淋的鞭痕,能看得見破爛衣服下皮開肉綻的皮肉,腳下更是磨得露出了滲血的腳趾。

許傾疑惑,這裏怎麽會有女囚犯呢?難道是軍妓嗎?

可又不太整潔漂亮……

謝凜駐足停留了下,遙望著遠處走來的女囚犯,忽而轉頭詢問起了江玉:

“還沒有結果嗎?”

“回王爺的話,還是沒招供。”

謝凜微微蹙了蹙眉,並未有要走的意思,許傾本來就著急案子,並不想耽誤太多時間在軍營裏,便問道:“王爺,咱們接下來是不是該回去了?是還有什麽事?”

“還有一些私事,你應該不介意吧?”

“私事?當然不會介意了。”

謝凜難得主動開口:“你知道為什麽這裏會有女囚嗎?”

“是奴隸嗎?”

“並不是,是因為這個軍營的附近有一個大牢,而這些女囚應該是從大牢裏撈出來轉送到另一個地方的。”

“王爺如此清楚,為何又對我說有些私事呢?這二者之間有何關聯嗎?”許傾一臉天真的看著謝凜,殊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謝凜眸中之色,莫測複雜卻蘊含著挑釁意味,周身的氣場冷漠強大,讓人萌生出頓入冰窟之感。

他緩緩啟唇對許傾說:“本王之所以稱之是私事的原因,是為了自己的王妃。”

“嗯?”

“這些女囚之中有一個人是本王的王妃陪嫁丫鬟。她手腳不太幹淨,偷了王妃的陪嫁玉佩。那枚玉佩對王妃尤為重要,可惜這個丫鬟卻死也不承認。本王自是不願意插手這件事的,若她坦白,或許還能饒她一命,沒曾想……”謝凜長歎了一聲,話裏有話:“本王暫且看看,她的骨頭……到底能有多硬。”

眼看著女囚犯的隊伍正在往這邊走過。許傾低垂著目光,平靜淡定。

殊不知,她此刻的心情早已此起彼伏,驚慌不已,後背已經冒出了一層冷汗。

她再一次抬頭看了眼即將路過的女囚犯,竟認不出哪一個是她的陪嫁丫鬟。

許傾記得,自己大婚那日,陪嫁的丫鬟有好幾個。

她連臉都記不住,怎會知道丫鬟偷沒偷東西?

可那個丫鬟一定認得自己。

許傾瞳孔緊縮,垂眸之下,眉睫都在顫動著。

她心亂如麻,背在身後的手指不停的揉搓,緊張之下大腦在飛速的運轉著。

這是謝凜的試探嗎?

許傾腦子很亂,隻知道自己要大禍臨頭。

如果丫鬟是被冤枉的,那麽在遇見自己的那一刻,這個丫鬟就一定會為了活命而奔向唯一可以證實她清白的自己。

如果這隻是謝凜精心策劃的一場試探,那麽在認定自己是許傾的前提上,謝凜也一定會讓這個丫鬟跑過來揭露她的真實身份,從而試探自己的反應。

可許傾並不知道謝凜口中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所以,對於許傾來說,這是一個死局。唯有離開這裏方可躲避災難。

以不變應萬變的矢口否認呢?

萬一確有其事呢?

許傾的腦袋快要裂開了,也沒能為自己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就隻能束手無策,被謝凜玩弄在股掌之中。

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完美,屏住了呼吸,卻依舊能感受到急促。

許傾挪了挪步伐,站在了謝凜的斜前方。

謝凜在她的身後,眼神中無外乎是絕無僅有的拭目以待,唇邊泛起絲絲陰詭笑意。

女囚犯離著許傾越來越近了,就快要從她的麵前路過,就在許傾不知該如何應對,坐以待斃之時……

“姐夫!”

許野闊出現在謝凜的視線範圍裏。

許傾依稀記得,這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

說是弟弟,實則同歲。是許鬆亦現在的繼夫人所出,而現在的繼夫人不過就是當年他府上的小妾而已。

許野闊的出現,讓謝凜的眼底有一瞬意料之外的驚色,而後回歸於冷淡,打量之餘,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應付許野闊:“你怎麽在這兒?”

許野闊發揮正常,基本上無視了許傾的存在,爽朗大方的對謝凜說:“姐夫,爹爹讓我來這裏跟著操練,我便早早的來了。”

“該稱本王為什麽,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末將明白了,王爺。”

許野闊改口改得很快,倒是沒露出什麽端倪來。

許傾站在一旁,心想躲過了一劫,用強裝而來的鎮定自若穩住一切。

許野闊又多說了兩句,謝凜隨之冷漠的搪塞道:“有空去看看你姐姐。”

“好嘞。”

隨後,謝凜以一種隱隱不悅的姿態轉身快步離開。

就在這一路上,許傾能夠清楚的感受得到謝凜功虧一簣的不甘與憤怒。

而許傾就更嚴重了,光是這一遭,竟然被謝凜硬生生的逼出了劫後餘生的感覺。

回到了翠峰縣的客棧之後,謝凜直接陰沉著臉奔上了樓去。

其他人也不知為何王爺如此動怒,江玉知道,許傾則是也裝作不知道。

薛昭見許傾安全回來了,暗自替她鬆了一口氣,並私下問她:“沒有為難你吧?”

“算是沒有吧。”而暫時逃過了一劫的許傾,則是將案子放在了第一位上,破案心切。

“薛昭,有付悅或者是客棧掌櫃的消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