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一起

齊王向後閃躲,撞到手捧熱茶的六皇子,茶水潑出來,澆了十皇子一脖子,十皇子大呼小叫起身,掀翻桌子。這下原本在桌子對麵看熱鬧的兄弟們,猝不及防接了一身酒菜湯水。

眾人或叫或罵或去拉架,轉頭看泰山石砸倒了燭台,“轟”地一聲,火苗點燃細紗隔簾,衝天而起。

這還吃什麽?

逃命吧。

秋季幹燥,等這場火救下來,京都最大的玉瓊樓主樓,已經被燒掉一半。

店老板知道縱火的王爺皇子們不好惹,他站在坊街裏,看著夜色下殘樓的餘燼,渾身顫抖。

“本王不是有意的,”李璟滿臉黑灰,歎氣道,“都怪齊王!”

齊王早跑了,李璟找不到人對質,扯住最晚逃出來的六皇子。

“六弟六弟,你跟老板熟,快給人解釋解釋。”

六皇子附和道:“的確不是趙王的錯。”

店老板兩眼發直,哆嗦道:“鄙人不關心對錯,隻想問一問,誰賠錢?”

李璟連忙往後退,但六皇子退得更快,李璟不得不歎氣道:“賠錢可以,能賒賬嗎?”

店老板差點一頭栽到地上。

不出意外,第二日早朝,彈劾幾位皇子的言官氣勢驚人,所呈罪狀,差點把皇帝氣到昏厥。

鬥毆、縱火,燒店,還沒錢賠給人家。

皇帝有些驚怔,怎麽隻隔了一兩天,他的兒子們都欠揍起來。

“朕問你,”皇帝詢問灰頭土臉跪著的李璟,“你請他們幾個到酒樓去,所為何事?”

李璟膽怯道:“為了給大哥餞行。”

肅王隻是就藩,身上並無罪責,兄弟們送一送,也是應該。李璟根本沒有深想肅王被逐的原因,他的頭腦不允許想太深。

“你大哥去了嗎?”皇帝繼續問。

“沒有。”李璟垂頭喪氣。

主客都沒有到,這些人竟然都能吃吃喝喝打起來。

真是一群廢物。

但是皇帝也很好奇,他們到底為何事毆鬥。

“回稟父皇,”李璟揚聲道,“齊王辱罵老九,說老九晦氣,早晚要死在我家,所以兒臣才忍不住拿石頭扔他。”

他倒知道“扔”字比“砸”字好聽。

皇帝橫眉道:“酒樓之中,哪兒有石頭?”

李璟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回答:“兒臣自帶的。”

齊王也跪在大殿,聞言覺得找到了李璟的紕漏,立刻道:“父皇,趙王這是早有準備!兒臣不知道哪裏得罪了他,竟讓他設局毆打。”

“設局毆打?”皇帝指著李璟道,“他有那個設局的腦袋嗎?”

李璟感激於皇帝的袒護,立刻喜滋滋地笑起來。

旁邊跪著的六皇子好心提醒他:“父皇是說你沒腦子。”

朝堂鬧哄哄的,皇帝已經不再關心火燒玉瓊樓的事,他關心別的。

“老九晦氣。你們都覺得……你們的兄弟晦氣嗎?”

皇帝說話的聲音小了些,不再洪亮震耳,不再含著雷霆之威,不知為何,卻反而讓人心生畏懼。

皇子們低垂著頭,感覺四周突然肅靜下來。

先前還有大臣或議論或幫腔,甚至趁亂啃一口袖子裏藏的大餅。現在他們都靜下來,像深夜密林裏,被火把照到的白兔。

呆滯恐懼,明白後麵準沒好事兒。

果然,皇帝走下禦座,邊走邊道:“原來你們是這麽想的,為宗族鎮守皇陵者,晦氣;因為曾在古墓中毒,隻吊著一口氣的人,晦氣。你們上不敬天地,下不護黎民,每日蠅營狗苟不知何為皇族職責何為聲譽。朕看你們幹脆都到皇陵去,都跪在祖宗麵前,學一學什麽是廉恥榮辱!”

皇帝的聲音越來越大,說到最後,仿佛雷聲陣陣震懾心神。那聲音在大殿內回**,擊穿廊柱和琉璃瓦,驚飛棲息在屋脊簷獸上的鳥。

一眾皇子嚇得縮頭顫抖,大臣們則惶恐跪地,高諫不可。

哪兒有讓皇子們都去守陵的道理?

再說了,這些皇子是甘願吃苦受罪的人嗎?到時候在陵墓下修起行宮帶去奴仆買來樂伶搭起戲台,大唐皇陵,將成為世間最熱鬧的地方。

若戲文點錯了,唱一出《龍鳳呈祥》,就不光熱鬧,還喜慶。

這是去守陵,還是讓祖宗不得安息氣到詐屍呢?

皇帝也明白自己說的是氣話,但是這些人是一定要懲治的。

他沉吟片刻道:“李璟生事燒樓,罰沒一年俸祿,罰親自監工,把玉瓊樓恢複原樣;李璉言語刻薄品行不端,俸祿就不罰了,你到九嵕山去,替你二哥守陵吧。其他人身為兄弟,未行勸誡之責,罰你們各湊五百兩,協助修繕玉瓊樓。”

李璉,便是同李璟打架的三皇子齊王。

他聽說自己要去守陵,麵如土色道:“可是父皇,二哥還在路上,兒臣明年再去吧。”

二皇子可是自請去守陵的,怎麽能還沒有到就召回來呢。

但皇帝有自己的理由。

“你去!老二是為孝悌而去,你是受罰而去。你把老二換回來,去過過小九的日子,看看還覺不覺得晦氣!”

“兒臣知錯了父皇,請父皇收回成命,齊王妃將要生產,兒臣不想離開京都。”

李璉苦苦哀求,就差沒有抱住皇帝的大腿。

但皇命已下,這件事就此定下。

每一個出席宴會的皇子,都覺得自己倒黴透頂。

齊王自不必說,因為一句話,去守陵了。

嘲笑肅王被趕出去,結果他跟肅王一樣,去的地方還沒有肅王好呢。

其他皇子呢,吃一頓飯就損失五百兩銀子,關鍵是那頓飯,就喝到一口酒。

這是迄今為止最貴的酒了。

李璟也覺得自己倒黴。

憑什麽啊,他好心請客吃飯,主客不來,樓又燒了,讓他監工修樓,他連豬圈怎麽蓋的都不明白,如何修建精巧的玉瓊樓?

那幾天幾個皇子天天罵人,罵李璉,罵李璟,還罵根本沒有到場的肅王,以及事件的起因楚王李策。

真是活見鬼了,李璟那個狗眼看人低的,竟然也會為了李策說好話。

果然住在一起了,就是不一樣。

李璟也罵李策,旋即覺得自己的一切倒黴都是李策惹的,於是他蹲在李策門口不走了。

“我不管,”李璟道,“這樓我不會監工,要監也是你監,都是因為你。”

他像一個受氣的小媳婦,看著咳嗽著吃藥的李策,揚聲道:“反正你修過皇陵,有經驗。”

皇陵跟玉瓊樓能一樣嗎?

李璟覺得一樣,都是住人的,隻不過是活人死人的區別罷了。

李策不置可否。

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名字開始頻繁在朝堂被人提起,這幾次事情都跟自己有關。

這不符合他一直以來安身的策略。

“我養病呢,”李策道,“最多讓修建王府的人前去幫忙。”

皇帝已經命工部修建楚王府,要不了多久,就能開工。

李璟仍不罷休。

他絮絮叨叨道:“都怪老六,推薦什麽玉瓊樓,說是安國公府的私產。我要不是看你的麵子,才不去呢。”

李策微驚一刻,旋即搖頭。

“玉瓊樓不是安國公府的產業,他弄錯了。”

認識葉長庚後,李策查過安國公府的事。他們兄妹雖然喜歡美酒飲食,卻並未涉足酒樓生意。

李璟大罵六皇子,急道:“玉瓊樓距離安國公府很近的!站在樓上,國公府盡收眼底。”

李策仍然搖頭:“如今站在廢墟上,什麽都看不到了。”

李璟幹脆抱住李策的大腿。

“你幫幫我,我告訴你國公府的秘事。我知道葉嬌的父親在哪裏。”

李策猛然抬頭,問:“什麽?”

李璟到底得逞了。

還好秋日不冷不熱,李策主持修繕,身體還能扛住。

隻是讓所有人都意外的是,第三日開挖地基,挖出一副枯骨來。

人類的枯骨。

枯骨身上的衣服均已破爛,但腰間掛著一塊魚符。

進出宮禁的魚符。

李策站在那副枯骨前,神情沉沉,詢問身邊的李璟。

“你的泰山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