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相擁

李策跳下牆頭時,葉嬌已走出很遠。

他跑著去追,迎麵衝來一輛馬車,葉嬌跳開到一邊,扭頭發現馬車快要撞到李策。她轉身回來,氣哼哼地拉開李策,一腳踹在馬車車廂上。

“不長眼睛嗎?沒看到他走路不穩當?”

車夫不知是仗著哪家的人勢,竟揮鞭向葉嬌甩來。

葉嬌要淩空拽住鞭子,卻被李策抱在懷中。

他低下頭,後背硬生生挨了這一鞭。

李璟看到的擁抱,便是挨鞭子後,李策險些跌倒,又被葉嬌擁住的樣子。

馬車要繼續向前行駛,被葉嬌攔下來。

“怎麽了怎麽了?”李璟這才發覺不對。

“他撞人還打人!”葉嬌指著車夫。

車夫大聲道:“滾開!誰敢攔我們主子的馬車?”

說完話又發現李璟不似李策那般衣著素雅,臉上的跋扈便收斂幾分。

李璟立刻來了興趣。

他身穿紫底繡藍紋壓金絲錦緞長袍,腳蹬羊皮短靴,腰間各樣玉佩掛墜叮叮咣咣,衣袖低垂,裏麵藏著泰山石。大步走過去,抬起下巴道:“你們主子?誰啊?”

天底下的主子有很多,但是最厲害的那個,是他親爹。

馬車車夫揚眉道:“老奴的主子,正是肅王殿下。”

肅王,大皇子,果然可以不把京都坊街隨便走動的大多數人放在眼裏。

“哦——”李璟長長地歎了一聲,扭頭去看李策。

李策已經走過來。

“你走吧。”他對車夫道,臉上竟然已沒有怒氣。

車夫非常滿意自己的恐嚇起了作用,他揚鞭而去,馬車車輪險些輾軋李璟的腳。

“真是好威風!”李璟誇讚道。

李策淡淡地笑笑。

“不行,”李璟握緊拳頭蹙眉道,“我得到父皇那裏告狀去,就說萬一你死了,不是我舍不得用藥,而是被肅王的惡奴打死的。”

“別去。”李策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是因為他太安靜了嗎?怎麽他身邊的人,都是急慌慌的。想到這裏,李策心中微怔。

從什麽時候起,他也有了“身邊的人”?

“不去咽不下這口氣!”李璟幾乎跳起來。

他沒必要同惡奴置氣,下人犯了錯,自然由主子承擔。

“後日再去,”李策道,“有好處。”

李璟看著李策,一雙大眼眨著,貼近他道:“什麽好處?”

他最喜歡有好處的事了,自從李策到來,他就倒黴得很。

李策卻不再回答,他轉身看著葉嬌,對她道:“我有好些話想同你說,但是身邊如果有人亂揮鞭子,或者站著一隻五顏六色的大公雞,那是怎麽都無法開口的。我知道一家店的糖人很好吃,我請你去吃,好嗎?”

葉嬌的目光從李策身上的鞭痕收回,咬唇點頭。

她決定答應李策的要求,先不去找李瓏尋仇。李璟尚且能等兩日,她也能等。

“哪兒有雞?”留在原地的李璟左顧右看,懷疑李策看錯了。旋即又發現這裏距離府邸的每一道門都很遠,頓時氣得不行。

就知道跟著這兩個人,準沒好事!

西街有一家糖人店,糖裏摻著蜂蜜,能做成各種形狀,生意很好。

李策跟葉嬌一起,站在隊尾排隊。

葉嬌注意到李策的衣服髒了,有一處甚至有輕微的破口。

“不去換一件嗎?”她問。

“不去了,”李策眼中含笑,“日光短暫,經不起浪費。”

其實他浪費過不少時間。

那些守在皇陵的日子,他常常攤開一本書,在日光下曬太陽。從清晨到日落,才慢悠悠走回小院。

四周空寂無人,能陪伴他的,隻有看不完的書。

他能浪費掉所有的日子,隻是不肯浪費掉這一日。

李策不覺得隊伍長,因為葉嬌的衣裙會時不時擦碰他的手背。有時候,他們的手背會碰到一起。

葉嬌當然沒什麽反應,心中驚濤駭浪的,是李策。

他們一人拿一隻糖人,慢慢品嚐。

“我以前以為會很膩,這是第一次吃。”葉嬌道。

李策的心裏比糖人更甜。

秋高氣爽,他們在西市大街散步。書肆書坊的夥計會跟李策打招呼,但是同葉嬌打招呼的,都是各種食肆酒樓。

“葉小姐出門啦?”

“葉小姐,咱們店的新菜不錯,有機會來嚐嚐啊!”

“葉小姐,上回您說想看露肚子的胡姬跳舞,老板給您請來了。”

葉嬌平時被這樣招呼,一般都會瀟灑地揮揮手,應下改日就來。今日莫名其妙,她的耳垂有些紅。

“我也不是……經常……”

“你這樣很好,”李策道,“太史公說,‘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如果大唐人人都如葉小姐,懂得吃,有銀子吃飽穿暖,百姓安居樂業、民殷國富,便是大唐的盛世到了。”

葉嬌低頭舔一口糖人,也覺得甜。

“你要說什麽來著?”她問,已經完全原諒了李策欺騙她的事。

嘴這麽甜的人,當然是為了她好。

但是葉嬌也下定決心,以後就算李策翻白眼沒氣兒了,她也不去救。

他們走進一條短巷,這裏略微偏僻,兩邊都是高牆,沒有店鋪喧鬧。

李策站定身子,對葉嬌道:“我想先向你道歉,我利用你的關心欺騙你,實在罪無可恕。這是賠禮。”

他從腰間解下一塊白玉。

玉質瑩潤,上麵雕刻著一隻鹿。

李策目光深邃,隱隱有波光流轉。

“我出生後便到皇陵守墓去了,母親舍不得,在繈褓裏放了這個。鹿是仙獸,配之則健康無虞。這塊玉不算貴重,請你收下。”

他雙手把玉送過來,葉嬌收起玉,吸口氣道:“健康無虞啊?”

她心中懷疑,又不好意思直說。

這根本就是沒什麽用嘛!

你所謂的健康,就是吊著一口氣不死嗎?

葉嬌瞅了一眼他腰裏另外一塊金桃子配飾,心說你還不如送這個呢。

“我接受你的道歉了。”葉嬌抬起手,輕輕拍了拍李策的肩膀。

“以後不要隨便嚇唬人,你看你五哥,都快被嚇死了。”

李策含笑點頭道:“我給他買了糖人賠罪。”

葉嬌瞬間覺得自己占了便宜,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蹦蹦跳跳地向前走,李策仿佛隨口一說道:“對了,我能做你的朋友嗎?”

“能啊。”少女甩起拴著玉鹿的繩子,聲音歡快。

李策看著她的背影,看她顫動的發飾,飄飛的披帛,裙角流動的日光。

這是最好的一天,平生最好。

閻季德當然先查了禁軍,但是一無所獲。

柳枝是當天清晨采摘的,放在木匣中。禁軍傳遞木匣,等傳遞到守靶禁軍手中,不知經過了幾個人。

故而那日箭靶旁的禁軍,還以為就是要用鐵柳枝。

但李策指明了兵部,便好查了。

從聖上下令百步穿楊,到那日禦街射箭,中間也不過隔了一日。一日之內,誰進出兵部,誰去了工坊,都有記錄在案。

查來查去,查到肅王李瓏的一位部將。

到這裏就可以了。

閻季德懇求在早朝回稟此事,皇帝允準,於是他身穿粗麻布衣,在朝堂舉告兵部。

皇帝何等聰明,立刻把目光投向肅王李瓏。

“肅王,”皇帝道,“你說說吧,怎麽回事?”

李瓏抬起頭。

慌亂讓他額頭冒汗,天子的威儀驚得他慌忙跪下。

鐵柳枝的事,的確是他做的。

征戰七年,如今被召回京都,戰功累累都化作土,放在誰身上,都不好受。

這隻是李瓏的反擊而已,打掉二皇子李璋的勢力,讓兵部那些搖擺不定的部將,看到他的淩厲。

但李瓏沒想到閻季德竟然查出來了。

怎麽回事?這種柳枝明明皇陵裏也有。那一年先帝下葬,他親眼見到過隨葬品。

豆大的汗珠從李瓏額頭冒出,他心神大亂,在森嚴的朝堂,忍不住要把這件事構陷給別人。

“兒臣什麽都不知道,”李瓏叩頭道,“兒臣傾慕葉長庚的妹妹,怎麽會對他不利呢?”

傾慕一個人的妹妹,討好籠絡還來不及呢。

皇帝眼皮微合,唇角散開冷意。

“據朕所知,葉長庚的妹妹心有所屬,你難道還不死心嗎?”

李瓏搖頭道:“兒臣想再努力努力。”

陷入兒女情長的人,怎麽會有精力搞這些陰謀詭計呢?

“兒臣聽說,”李瓏想了想道,“那日射箭時,九弟第一個發現是鐵柳枝,還跑去告知葉小姐。說不定九弟對這件事比較清楚。”

籠絡有很多方法。

故施詭計,再施以恩惠,算作一種。

皇帝的神情愈加陰沉。

“李策嗎?”他沉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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