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個娘子

李策咳得肩膀聳動,胸口像壞掉的風箱,整個人如一吹即倒的蘆葦。

李璟立刻摸出衣袖中的泰山石,驚恐退後道:“李策,你撐住,我這就去找太醫,你可千萬別死在我府上。”

如果府裏死了個未成婚的青年人,那可真是晦氣中的晦氣。

李策抬手拒絕。

“娶誰?”他的問題簡明扼要。

“不知道啊。”李璟仔細觀察李策的麵色,因為咳嗽了一陣,他的臉露出幾分奇異的潮紅。有了這絲紅,李策素日慘白的臉反而好看了許多。

“那你怎麽說……咳,我要成親了?你看我這身子,破衣爛衫一般,如何成親?”

李策搖著頭,一臉苦笑。

李璟鼓了鼓嘴巴,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不知道父皇怎麽就惦記起你的婚事,說是七夕臨近,讓姑母主持乞巧宴,把宗室和朝臣家未嫁未娶的適齡男女都湊到一起。當然,主要是讓你挑選,別人都是湊數的。若有合心意的,姑母會趁勢做媒。我回來的路上,見宦官已經去傳旨了。”

原來是這樣。

李策興致索然道:“我還病著,沒力氣去。”

李璟也不太關心李策的病情,他喜歡顯擺自己消息靈通:“父皇還趁機安撫戶部侍郎和安國公府,特許讓嚴家沒成親的那個小子,和安國公府的葉二小姐,都去赴宴。”

“誰?”李策直起身子。

“葉二小姐啊,”李璟揣手道,“聽說人長得很美,還溫柔善良擅長女紅音律。傅明燭那個王八蛋,丟了明珠娶魚眼,倒讓別人撿便宜了。”

李璟展平衣襟,施施然道:“你說若我娶她做側妃,父皇會不會答應?”

李策抬手攥住了李璟的衣袖。

“扶我起來。”他把李璟拽得險些摔倒。

“你幹什麽啊?”李璟抱怨著扶起李策,“不是沒力氣嗎?怎麽這會兒力大如牛了。”

“父皇都說了是為我擇妻,”李策勉強起身,微微咳嗽道,“我挑剩下的,才輪到你。”

“嗬!”李璟滿不在乎地轉身,“這事兒講兩情相悅,嫁給你做正妃,還真不如跟著我吃香喝辣。看我這風流倜儻的模樣,哪個姑娘不喜歡?”

瞧他那樣子,是一定要去了。

聖旨先送到長公主府上,很快,長公主便擬定名冊,做好請柬,四散出去。

收到請柬的人家大多歡天喜地,但安國公府反而很安靜。

葉柔正在坐小月子,葉嬌每日練劍騎射後,就到姐姐屋裏敘話。

“聽說長公主要在七夕節設宴,你去嗎?”葉柔問。

“不去。”葉嬌答得幹淨利落。

經過錢友恭的事,葉柔不再逼迫妹妹高嫁。

她麵露愧色點頭道:“不去也好,姐姐丟了人,很怕你因為我,被那些宗室貴女議論取笑。”

“姐姐不丟人,我也不怕她們議論,”葉嬌拍了拍姐姐的手背,“我不去,是因為那日西市乾縣豆腐王開業,我要去吃豆腐腦。”

葉嬌對各地美食如數家珍,早聽說乾縣豆腐腦好吃。這是他們在京城的第一家店,從裝修開始,葉嬌便惦記上了。

“嬌嬌,”葉柔忍不住歎息道,“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聽到這句話,走到門口的葉長庚止住腳步。

他一直住在書院,聽說家裏出事,立刻趕回來。

心中憂心妹妹,卻又內疚自己沒能幫上忙,此時聽到葉柔歎息,揪著心立在門口。

“請你去,是陛下的意思。你若不去,托病就是了,跑到西市買豆腐腦,卻拒絕宴會,萬一被人知道了,合適嗎?”

眼下安國公府正處風口浪尖,一言一行,都要謹小慎微才是。

葉柔正色道:“去一去,沒有合眼的,回來便罷。咱們家惹不起朝廷,也惹不起那些貴女。不爭,不搶,避開禍事紛爭,就算吃虧,也不能造次。”

葉嬌的手指絞著衣裙,咬唇道:“姐姐批評的對,我去就是了。但是,我可不吃虧!她們別想欺負我。”

葉柔的聲音小若蚊蠅:“嬌嬌,咱們家不是以前了。如果父親在,安國公府的爵位在,或者哥哥在朝為官,錢友恭敢這麽欺負咱們嗎?可父親他……除了每年都有人拿著他的印信到帳房支錢,就沒有管過我們。”

她說著淌下淚水:“你就忍一忍,別惹事。”

“怎麽就哭了?”葉嬌拿起手帕為姐姐拭淚,寬慰道,“咱們都長大了,不能再靠著父親,靠著爵位。大不了,我也去討個官做,讓姐姐你揚眉吐氣!”

門外的葉長庚靜靜聽著,麵色內疚,轉身離開。

他的腳步很沉,像黏在地上。

外麵都傳,說錢友恭因瑣事殺嚴從效,被葉嬌發覺報官。而葉柔因為阻止錢友恭毀屍滅跡,被打到小產。

但這隻是外麵的說法。

葉長庚雖然學業不精,但他心思很縝密。

葉嬌是怎麽發現的,那個時刻,她應該已經睡了。

錢友恭那種巴結逢迎的人,會為了什麽瑣事殺嚴從效?是什麽事情要敗露,讓他急於掩飾呢?

那個晚上,妹妹們絕對經曆了恐怖陰暗的事。

他沒有幫上任何忙,他連衝到京兆府監牢打錢友恭一頓,都不能做。

因為鬥毆會讓他被書院除名,也就無法參加科舉。

而其實他根本就完不成學業,無論怎麽學,考測時總是墊底。

他是沒用的哥哥,天底下最沒用。

葉長庚走出坊街,抬頭見烏雲遮蔽日光,忽然想起十年前,他就是這麽站在坊街上,拖住父親的手。

而父親掰開他的手,扶著他的肩膀,鄭重道:“長庚,以後這個家,就靠你了。”

他恨父親,但是從沒忘過這個囑托。

可十年後的今天,當妹妹們出事,還是要靠母親手持寶劍衝進去救人。

而他這個兒子,沒有半點用處。

葉長庚漫無目的走在街道上,有數十軍士策馬而過,其中一匹馬險些撞到葉長庚。

馬上的人嗬斥道:“肅王回京!還不道旁避讓!”

百姓們向兩邊避開,葉長庚看著飛揚跋扈離開的軍士,突然如夢初醒般緊追了幾步,又轉過身,向書院的方向走去。

他越走越快,身影如風,似藏在劍鞘裏蠢蠢欲動的利劍。

肅王李瓏,是皇長子,也是目前唯一封王的皇子。

“瓏”,乃上古祈雨之玉。

李瓏出生那年,皇帝隻是王爺而已。

正值河南道數月大旱,先帝為這個孫子賜名為“瓏”,取求雨之意。

說來也巧,賜名三日後,河南道天降甘露,莊稼得以保全。

先帝喜極,不久便敕封太子,也便是如今的皇帝。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李瓏雖非皇後所生,皇帝卻對他十分倚重。

為了讓李瓏熟悉政務,皇帝先讓他在各部協助理事,再派他帶兵鎮守北疆。此次回來,是被一紙詔書召回的。

王府大門緊閉,李瓏尚未脫去鎧甲,便先召王府幕僚議事。

他要在麵見皇帝之前,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吐蕃犯邊,本王正集結兵力殲滅,怎麽這種時候,反而被召回呢?”

李瓏百思不解。

“是因為立儲的事。”王府詹事低聲道。

李瓏臉上的焦慮瞬間褪去,他端起茶盞,輕輕吹開浮葉,問道:“怎麽說?”

兩個月前,宰相聯合幾位朝臣,請諫皇帝早立國本,以安天下之心。皇帝順口問朝臣的意見,沒想到他們除了推舉二皇子,竟有更多人舉薦肅王。

二皇子乃皇後嫡出,依祖宗法製,最有資格入主東宮。

但肅王是庶長子,若要立長,似乎也說得過去。

就連皇帝都沒想到,肅王的擁躉竟然這麽多。

“糊塗!”李瓏道,“是誰作主舉薦本王?父皇必定以為本王有奪嫡之心了!”

一旦奪嫡,則兄弟反目,朝堂黨爭,內耗嚴重,朝廷永無寧日。

就算他有這個心,也不能過早暴露。

李瓏放下茶盞,因為太過用力,青瓷盞碎成數片。

王府內一片肅靜,過了一會兒,王府詹事沉聲道:“王爺,事情奇怪就奇怪在這裏。舉薦您的,都是二皇子的人。”

他們是故意的。

皇帝春秋鼎盛,怎麽會容許有皇子生出奪位之心?

這便是肅王被召回的原因。

一國之主,隻會讓他最信任的人領兵守邊。

“本王去同父皇解釋。”李瓏起身道。

“不妥,”一位王府幕僚攔住了李瓏,“王爺,這事兒原本已是死局,但王爺您的運氣好,隻需要做一件事,便會打消聖上的疑慮。”

“什麽事?”李瓏問。

“娶妻。”幕僚答。

皇子娶妻,都是要考慮女方母族權勢的。

勢盛者,會對皇子多有助益。

李瓏二十歲那年,皇帝為他指婚,娶了江東望族顧氏女。但顧氏身子不好,誕下一子後,便猝然離世。

如今李瓏年過三十,尚無王妃。

幕僚緩緩道:“陛下以為王爺有爭權奪位之心,王爺不妨求娶一位母族無權無勢的女子做繼室。近日正好有一位女子,既得陛下青眼,又是沒落人家。”

“誰?”李瓏雄鷹般敏銳的眼睛看向幕僚。

“安國公府,”幕僚道,“次女葉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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