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火車站重生
林敏柔跳樓了。頭先著得的地,烏黑的發絲遮住了她的臉,鮮紅的血順著頭一直蜿蜒下去,染紅了她平日裏素雅的繡著鳳竹的旗袍。這一變故驚醒了多少人的春夢,先是有人探出頭來看發生了什麽事,緊接著便是尖叫,報警聲,狗吠聲……
有大膽的跑了下來,高聲叫喊著:“呀,是六樓的,六樓的跳樓自殺了!”
這一句話讓林敏柔打了個激靈,她往地上一看,可不是自己躺在那裏,周圍已經站滿了人。
“哎,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說話的是二樓的林婆婆,當年是她一手撮合的林敏柔和寧誌堅,又眼看著寧誌堅為了她送命,她心裏不知有多少愧疚。
“她也有今天,哼,把寧家坑成那樣,早該去死了!”林敏柔認得她,她是一樓的菜販子,嗓門大,人都叫她大嗓門,卻沒有幾個叫她名字的,當初自己私奔就是她告訴的寧誌堅。
林婆婆拽了拽她的袖子,搖頭道:“人都死了,再說也沒用!要是她早知道悔改,又怎麽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就是可憐了誌堅那孩子,一輩子就稀罕個她,誰說也沒用,都是冤孽呀!”
寧誌堅?這個名字她有多久沒聽過了,乍然一聽,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是,她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寧誌堅,那個可以一天一夜不睡覺,隻為了從部隊趕回來見自己一麵的軍人。
她模糊記得,他不大愛說話,皮膚有些微黑,堅毅的眼神,嘴唇總是緊抿著,一看見她就喜歡撓頭笑。
他愛她,她一直知道,要不然也不會拿出家裏所有的積蓄,隻為了她林敏柔的一句話。錢沒了,他沒有質問她,隻是拉著她的手,緊緊的握著,什麽話也沒有說。
或許他早就猜到了什麽,可是她隻要還在這個家,他便什麽都不說。他唯一打她的一次,是在火車站。
她跟著初戀情人準備上車,說實話,她心裏空的要命,對未來的生活完全沒有想法。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出逃了,第一次是在新婚的當天,她一個人穿著大紅的的確良衫子,被寧誌堅從車上揪了下來。
她恨極了他,卻是沒能抵得過家人的責罵,回到了寧家做新媳婦。第二次不同,她已經有了身孕,跟著蔡雪鬆她的初戀一同離開。
寧誌堅找到她的時候,雙眼通紅,恨不得撕了她!
他的力氣大的驚人,就是在那個時候孩子沒的,她也失去了一個做母親的資格。回想起這些,她的心就忍不住的疼,突然身後一陣**,她一扭頭便看到了他。
“林敏柔,你想幹什麽!”他一雙眼睛都在噴火,極力的壓抑著,一雙手鐵鉗似的箍住她的胳膊。
不!不對,怎麽會痛?她不是已經死了嗎,就在剛才,她從六樓跳下來,頭落得地,到處都是血……
“說話,你說話呀!”寧誌堅狠命的晃動著她,周圍嗡嗡的全是人聲,忽近忽遠的聽不清。
“誌堅,誌堅……”她娘李鳳抓著寧誌堅的胳膊,一疊聲道:“人找著了就好,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雖然自家閨女有錯,可也不能任由著他來,如果自己不護著,以後到了他家還指不定受什麽委屈呢?
林敏柔愣住了,低頭看著鮮紅奪目的的確良襯衫,還有紫格子的褲子,這,這是自己結婚當天穿的呀,難道……
果然見她娘過去拽她的胳膊,恨道:“今天就要結婚了,怎麽還這麽拎不清!你走了,兩家人怎麽辦?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快跟我回去!”
有嶽母在,寧誌堅再生氣也隻得忍著,一手拖著林敏柔回去,然後陰著臉把她用自行車帶回了家。緊趕慢趕,到了寧家也過了十二點了。
婆婆苗鳳菊臉色相當難看,幾個婆子說笑著將她領到了屋子,便出去招呼人了。一直到夜幕降臨,寧誌堅都沒有進屋。
林敏柔隔著窗戶看了一眼,除了幾個婆子在收拾碗筷,就剩下村子裏幾個年輕人圍著寧誌堅灌酒。
沒一會功夫,他們就吆五喝六的推著寧誌堅進屋。“趕緊著,脫了新媳婦的鞋!”有人開始起哄。寧誌堅被推到了炕前,林敏柔安靜的坐在那裏沒有哭鬧,隻是定定的看著他。
寧誌堅往後退了一步,悶聲道:“今天大家都累了,還是散了吧!”
“這怎麽行,誰家娶媳婦不得鬧洞房啊,你這可是搞特殊呀!”其中一個年輕人說。
林敏柔記得他,村東頭的無賴張小東,誰家有事他都愛插一腳,之前鬧洞房就數他鬧得最凶,最後還是寧誌堅發火才作罷的。
寧誌堅不做聲,其他人也隱約聽說了新娘子逃跑的事,又見寧誌堅臉色不好看,都勸說道:
“還是散了吧,這折騰了一天,大家都累了,也別耽擱人家小兩口入洞房啦!”說著就拉著張小東往出走。
“我說不行!”張小東推開眾人,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說:“這可是楊樹村幾百年的老規矩,怎麽到了他這裏就要變?不鬧也行,給個十塊八塊的讓兄弟們喝個酒,這事也就算了!”
“張小東,你走不走?”寧誌堅有些火了,喊道:“喲,怎麽,你這是要打架不是?”張小東可是出了名的愛打架,說著話就已經開始擼袖子了。
眾人急忙拉住,“幹啥呀這是,大喜的日子可別胡鬧啊!”“呀,屋裏這是咋啦,趕緊去看看!”外麵幾個婆子一窩蜂的湊了過來。
就在鬧得不可開交時,林敏柔起身過來挽住了寧誌堅的胳膊,柔聲道:“不就鬧個洞房嗎,沒事的,大家圖個熱鬧!你去拿些瓜子花生來。”
幾人都是一愣,沒想到林敏柔會站出來說話。張小東小眼一眯,咧著嘴笑,“就是,人家媳婦都發話了,這下沒什麽好說的了吧?”
幾個婆子掩著嘴笑,“年輕人鬧洞房呢,咱們就別湊熱鬧了!”
那天鬧騰到很晚,無非就是用根毛線綁著花生豆,一人牽著讓新郎新娘用嘴去夠,這些花樣在林敏柔眼裏早就算不得花樣了。
兩人嘴碰了好幾次,林敏柔倒沒什麽,寧誌堅的一張臉卻是紅到了脖子根。幾人散了之後,寧誌堅去外麵打了一盆水,一進屋想想又轉了出去,在院子裏石板子上洗了把臉,又坐了一會這才進來。
見林敏柔還坐著,有些不自然道:“你怎麽還不睡?”“我想跟你談談。”林敏柔說。
寧誌堅坐著沒吭聲,他這個小媳婦是家裏定的,他隻見過一次,長得水靈靈一朵花似的。
他一眼就喜歡,可是沒想到結婚當天居然逃婚,這讓他無法接受。雖然他喜歡,但也不至於死乞白賴著人不放手。“今天這事是我不對,其實我是去送一個很重要的朋友,沒想著要走的!”
這話卻是林敏柔說謊了,不過既然重活一次,她就不能任由著事情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下去。寧誌堅端坐著,腰杆挺得筆直,雙腿微微岔開,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副嚴肅的模樣,仿佛在上政治課一般。
林敏柔忍不住撲哧一笑,“你們在部隊都這麽坐麽?直挺挺的,像根木頭!”林敏柔一笑,寧誌堅越發覺得窘迫了,想要板著臉嚴肅,可她又不是手底下的兵,他怎麽也嚴肅不起來!
他有些懊惱,怎麽一個小姑娘倒把自己弄得渾身不自在了。他有些懊惱的看她,“你不知道時間不能耽誤嗎,什麽朋友比結婚還重要!”他原本預備了一籮筐的話,可是她一笑,他就什麽也記得不了,隻能挑重點的說。
此時他可算是明白了,什麽叫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就算一個男人再厲害,在喜歡的女孩子麵前也會喪失理智。
他在部隊可是號稱鐵血營長的,在林敏柔麵前卻窘迫的像個未成年的孩子,明明是她的錯,怎麽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她說這話他自然是不信的,可是的確沒在車站見到其他人,就算有什麽想法,沒有證據他也不好胡說什麽。
再加上人都已經娶過門了,再糾纏下去還有意義嗎?“我真的知道錯了,就原諒我這一回好不好?明兒個一早我就做一頓好的給爸媽請罪,你看可好?”
林敏柔忽閃著一雙大眼睛,一雙小手抓著寧誌堅的手亂晃,這一下可是把他的心都晃亂了。尤其是她一雙大眼睛,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它的美,清澈的,水靈靈的,就像是村東頭的湖水。
丟進一顆石子,瞬間泛起一陣陣漣漪,一圈圈擴大,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