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陳年舊事

佟家的女兒是沒有選擇自由的,但蘇童童可以有,他應允的。

這種條件在任何一個佟家女兒看來都是恩典,唯獨在蘇童童看來,是一個侮辱。

“不好意思,再重申一遍,我結婚了,有老公了。”蘇童童看著麵前的佟謹,隻覺得好笑,“我媽泉下有知,若是知道她的父親變成了一個聽不懂人話的老頑固,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她剛剛說謊了,母親並非沒有給她提過佟謹,隻是從未說過名字,都是以你外公來代替。

在母親的眼裏,佟謹就是一個老頑固,但在老頑固之外,他算得上是一個好父親。

母親曾經說過,她這一輩,隻有她一個女孩子,父親為了她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收養了佟家旁支的女兒,是玩伴,也是她逃避責任的備選。

那個時候的佟謹,還隻是一個會疼女兒的父親,而不是不擇手段的佟家掌權人。

小的時候,聽母親這麽說,蘇童童曾經是對自己的這個外公有過憧憬的,甚至在母親告訴她是自己對不住外公時,她信誓旦旦地保證,等長大了,她會去幫助母親化解和外公之間的矛盾,盡管那個時候的母親隻是苦笑。

但現在,長大之後的蘇童童,站在醫院的走廊上,看著這個第一次見麵的外公時,才明白母親當日的苦笑到底從何而來。

是在苦笑,沒用的,所謂的矛盾,是沒有辦法化解的,非要化解,隻能犧牲自己,可這種結果,又是他們最不能接受的。

蘇童童歎了口氣,還是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母親小時候和我提起過你,她說你曾經也是一個很好的父親,你會滿足她所有的要求,甚至告訴她,身為佟家的女兒,她有想做任何事情的權利,沒有人可以逼她。”

“可最後逼死她的,原來是她自認為對她最好的父親。”

佟謹麵色一僵,身軀晃了晃,臉色如白灰一般。

饒是再怎麽給自己做建設,這一刻,他還是難以抵擋語言裏刺來的惡意。

那些被女兒所記住的溫暖,不是隻有一個人感同身受,他自己也是。

甚至,從前,他是真心隻想要他的婉婉快樂,女孩子家家,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才叫生活圓滿。

可現在,怎麽就變成了這樣了呢?

“母親是因為急性病症去世的,”蘇童童冷靜地說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生產的時候傷了根本,蘇家和她有協議,蘇建華並不幫她,她試圖自己去找醫生求救。”

“但你們,提前給唯一能治她病的醫生打了招呼,想要以停藥來逼她回佟家。”

“挺好笑的,你們能這麽精確地找到深城唯一一個可以治病的醫生,卻在我麵前口口聲聲說找了她幾十年沒有找到,臉紅嗎?”

“你,你怎麽知道的?”佟謹還想說什麽,最後也隻變作了一個無奈的歎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她和那個窮小子在一起,連病都治不起,隻能等死,我隻是想,讓她看清楚現實。”

“而且,”佟謹好像終於找到了辯解的話,“你母親用生命證實了她的選擇是錯的。”

“她在深城被病痛折磨至死,可你的父親在哪兒?他甚至不管自己的妻子兒女,在最困難的時候跑掉,導致你母親不得不奉獻出帶出來的資產,以換取蘇家的容身之地,你父親就是什麽好人了嗎?”

“婉婉是我的女兒,可她的選擇做錯了,這是她,應得的懲罰,隻是當時,這個懲罰,出了點意外,誰也沒想到,婉婉的病已經急到了這個地步!”

“我雖然從未見過那個所謂的親生父親,但他起碼,是為了母親在努力的。”蘇童童攤了攤手,“我在母親的遺物裏找到了一本書,上麵的字跡是個男人的,署名一個鋒字,上麵每一頁,關於我母親病症的地方,都有做過筆記,也翻閱過很多次。”

“我那個父親,應該是學醫的吧?”蘇童童笑了笑,“不知道從哪兒摸來的古籍醫術,你們斷了母親的生路,他就試圖自己成為母親的藥。”

“可他不見了,”佟謹的手已經在顫抖,他自己按住了手腕,瞪著蘇童童,“他做得最多又有什麽用?這麽多年,他沒有陪在你的身邊,也沒有陪在婉婉身邊。”

“他或許是為了婉婉在找醫治的辦法,但有什麽用呢?婉婉還是走了!甚至,這幾十年,他都沒有回來看過你一次!”

佟謹的聲音很高,尾音卻有點顫抖。

蘇童童看著他這個模樣,一時覺得有點滑稽又有點搞笑。

“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呢?”她站累了,索性將身體的重量都靠在了薄涇霆的身上,“他去了哪,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什麽?”

佟謹眼神一怔,飛快閃過的慌張卻沒有瞞過蘇童童的眼睛。

蘇童童輕嗤了一聲:“母親在留下來的醫術最後一頁,寫了一句話,她讓父親等著她,等她將我撫養成年,就去找他。”

“母親說,您的養育之恩,她用命還,但如果可以,她寧願不做您的女兒,就不會害人害己,害自己的丈夫慘死在海裏,她做不到為丈夫複仇,隻能以命相報。”

隔了多年再說起當年的場景,蘇童童眼裏已經沒有了淚,隻剩悲哀:“她去世的時候,跟我說,她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我,隻是父親在喊她,她隻能去了。”

“她沒跟我說過一句恨你的話,她隻希望這輩子,無論是她,還是我,都不要和你扯上半點關係。”

若蘇童童不曾學過醫術,就不會發現書尾頁上的秘密,也就不會知道,麵前這個看似和藹可親的老人,幾十年前,曾經試圖將自己已經懷孕的女兒和女婿淹死在海裏。

或許,隻是想讓女兒親眼目睹,從而死心吧。

但佟謹不知道,他的女婿死在海裏往下沉的那一刻,他的女兒也死了。

“有些事情,不是人死就可以了解的,”蘇童童看著佟謹笑了笑,“我不會找你報仇,這是母親的遺願,我不會違背。”

“但同樣,我也,絕對,絕對,不會認你。”

“這輩子,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