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遺言

第十二章 遺言

明月當空,夜風微涼。

西苑西廂房內的床上睡著一人,她的身體要比一般人單薄,瘦得幾乎隻剩下一把骨頭架子,臉上毫無血色,若不是還有呼吸,當真和死人沒什麽區別。

她的床邊還站著一個穿著石青色錦緞長袍的年輕男子,他高大挺拔的身材擋住了旁邊的燭光,深刻的五官在棱角分明的俊麵上留下了深淺不一的陰影,透出些許惆悵之色。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光是聞著就覺得清苦。

秦氏這一病病了很久,所以屋子裏總有一種好像揮之不去的藥味。

門上的珠簾輕輕掀起,黎氏攜人緩緩而入,待見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微微一驚:“錦堂,你怎麽在這裏?”

朱錦堂收回目光,轉身望向來人,作揖行禮道:“母親福安,兒子隻是突然想過來看看。”

黎氏剛剛從老祖宗那裏過來,滿臉倦容,眼圈微紅,一副心事重重,還來不及收拾的模樣。

朱錦堂見她如此,不禁微微皺起了眉,心知,一定又是為了自己的事。

這段日子,他雖然不常在家,也知道家裏人正在為他尋覓繼室的合適人選,而且,聽說已經選定了,還是一位官宦人家的小姐。

“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去歇著吧。明天一早,你不是還要出遠門嗎?”黎氏壓低聲音,催促著他趕快離開。

自從,秦氏生病之後,黎氏便不喜歡看見他過來這裏,生怕會沾上了病氣什麽的。

朱錦堂臉上表情很複雜,淡淡道:“正是因為要走了,所以才想來看看她。”此去京城,少則半個月,多則一個月都不會回來,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還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黎氏喟歎一聲,走到他的身旁,安撫道:“回去吧,這裏有娘看著。”

朱錦堂被母親黎氏半勸半推地攆了出去,黎氏苦勸道:“她是要不行了的人,滿身病起,你這會去看她,隻會讓她心裏更加難受,還不如不見……”

朱錦堂如何走得了,一直站在窗邊,透過被燈光熏染的窗紙望著妻子秦氏的房間,窗紙上映出模糊不輕的人影,卻沒有聲響,整個院子都是死一般地沉寂,連蟬鳴聲都沒有了。

涼涼的微風吹拂在臉上,卻吹不走他心間的萬千愁緒。

過了一會兒,房內突然傳出來一陣輕輕地啜泣聲,朱錦堂知道,那是母親在哭。秦氏久病不起,如今已是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朱錦堂一直站在窗邊沒走,身後的兩名丫鬟一直提著燈籠候在身後,默不出聲。

雖然僅隔著一窗之隔,但卻像是兩個世界。

須臾,黎氏的哭聲更大了幾句,嗚嗚咽咽地喚道:“孩子,孩子,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伴隨著她的話音,屋子裏立刻傳出了此起彼伏的哭聲。

朱錦堂心中一沉,隻覺心底被剜走了一塊肉,露出一個血淋淋的大窟窿。

他還沒來得及抬步,屋子裏就有丫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出來稟報:“大爺……大奶奶她已經去了……”

朱錦堂心中有微微地刺痛,匆匆回到房中,抬頭看見母親黎氏正挨坐在床邊,哭得悲痛欲絕,泣不成聲,因為有她在,朱錦堂還不見躺在床上的妻子,隻見一隻慘白的小手從被子裏無力地垂下來,手指微微彎起,仿佛想要抓住什麽似的。

黎氏哭得不能自已,她開始是為了秦氏而哭,哭她的悲慘,哭她的不幸,可是哭著哭著,她就變成了為自己的哭,為兒子哭,心中壓抑的傷心委屈全都一股腦地湧了出來,越發哭的傷心起來。

朱錦堂默默走到秦氏床邊,目光從她消瘦蒼白的臉上輕輕掃過。隻見,她到死也是睜著眼睛,空洞無神地定定地望向這邊,眸中沒有怨恨也沒有哀愁,仿佛什麽都看不見,又仿佛什麽看得見,直透人的心底。

他躊躇了很多,才伸出手來探向她的鼻息,見她真的沒了氣息,不禁沉默了一陣,隨後又輕輕替她合上眼睛,長歎一聲:“對不起,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倘若他不是天生孤克的命數,也許她就不會死……明明已經生下兒子,卻不能看他長大……明明已經來了,卻沒有看到最後一麵……

黎氏突然起身望向兒子,神情略顯激動道:“這一切都是命,和你有什麽相幹!不要想,你不要多想!她隻是命裏福薄而已,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每當有人因為他而出事的時候,他總會從母親那裏聽見這句話。

曾幾何時,記得也是在這樣一個寂靜的夏夜,青青離他而去,連腹中的孩子也一並帶去,如今,秦氏也離他而去,隻為拚盡全力給他留下一個兒子。

朱錦堂覺得頭又在隱隱的痛了,微微沉吟片刻,才道:“她有什麽話留下嗎?”

黎氏含淚點一點頭:“她想讓我親自帶大明哥兒。”

秦氏是一個聰明的女人,雖然身子不好,但心裏什麽都擺得清清楚楚。

朱家如此看重子嗣,一定會讓朱錦堂另娶她人為妻。而她的兒子,到時候就會變成繼子,命運也會隨之改變,所以她要給自己的孩子,找一個穩妥的依靠,讓他平安長大。

朱老太太雖然有心,已經年老,力不從心,黎氏毫無疑問是最適合的人選。

朱錦堂緩緩平複心緒,淡淡道:“就按她的意思辦吧。”

黎氏隨即道:“讓外麵的人準備喪事吧,好來好走,你親自寫封訃告送去了秦家。”

這種事情,不能由下人們來代辦,以免失了兩家人之間的體麵。

朱錦堂點一點頭:“兒子知道了。”說完,他俯下身子,把秦氏從被子裏垂下來的手,重新放在被子裏蓋好,有著說不出的溫柔和不舍。

她的手心還帶著點點體溫,隻是指節已經微微有些僵硬,不複平常那般柔軟細嫩。

黎氏見狀,忍不住背過身去,哭了幾聲,才又轉過來提醒他道:“你快去吧,喪事要緊,別耽誤了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