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理解
機艙內。
翟程敬和溫冉相對而坐。
桃木色的長桌,靠窗處一束紫紅色的擺花。
窗外是棉花朵朵的雲層,窗內桌上是擺盤精美的吃食。
可卻引不起人的食欲。
翟程敬給溫冉夾菜,發問:“你和顏望舒多久了?”
溫冉捏著筷子,一顆一顆的夾著米粒送進嘴裏:“國慶節後,開始的。”
“你爸媽知道嗎?”
“知道。”
翟程敬沉默了一會兒:“你了解他嗎?”
溫冉頓住,眉頭輕輕擰著。
這個問題,她的家人,都問。
好似每個人都覺得,他們並不相配,也不合適,走在一起隻是一時的情動,並非深刻了解彼此後的傾心。
或許以前,還真是朦朧的。
可是經過昨晚,已經清晰。
翟程敬注意著溫冉的神情,又開口:“你知道他……”
“我知道。”溫冉打斷翟程敬的話,她抬眸,認真且堅定的直視他,“師兄,我知道。”
翟程敬竟一時無話可說。
溫冉給翟程敬夾菜:“師兄,你吃。”
翟程敬後來沒再問這件事。
溫冉身子還有些虛,飯後便被翟程敬安排去休息。
是一間小房間,有張床,床頭有白色軟包,左側三道窗,右側掛著三連掛畫。
溫冉把簾子閉上,又把燈關閉,整個空間暗沉下來。
溫冉閉上眼睛,卻毫無睡意。
昨晚的大起大落,讓她沒閑暇時間思考,可現在,全部湧入腦內。
在去滬城前,她被保護的太好。
她的光,就是推開房間的窗戶,看窗外的茉莉花,再遠,就是那座城市永不融化的雪山。
她的暗,就是埋頭在工作室,視線隻及手裏那方寸,其餘紛擾全處黑暗。
去了滬城後,她才真的認識這個社會。
它很現實,很匆忙。
藏汙納垢,也璀璨閃耀。
她遇見壞心的出租車司機,遇見仗勢欺人的職場同事,遇見以金錢、權利滿足私欲的惡人…
但她也遇見艾薇,李婉…
艾薇是第一個對她伸出援手,幫助她步入職場的人。
李婉是在她被冤枉,無條件站到她身邊的人。
還有施澤,顧辰,陳星,洪總……
還有最重要的人,顏望舒。
她在決定愛他時,以為了解他。
在昨晚,那些全部剖開後,她才算真的了解他。
她確實一時難以應對,難以接受,在發現他把她布在棋盤上時,也在腦袋閃過無數想法。
他真的愛她嗎?
他能愛她多久?
她在他心裏也是用價值在估算的嗎?
將來,他會不會用她的剩餘價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她不確定。
她感覺害怕,她想回家,她不想和他好了。
可所有的爭論指責中,她卻說不出要和他分手的話。
她感覺傷心欲絕。
後來,她胃病犯了。
她吐到他身上,她自己都犯嘔,他卻細心體貼的照顧她。
給她漱口,給她做麵條。
還踩碎恣傲,給她掏出心肺的臣服。
她自己都做不到。
她被家人保護著長大,所有人都說她好相處,沒脾氣。
可她自己知道,她的自尊心有多強,又有多自傲。
在昨晚的對峙中,她沒有一刻是想要跟他低頭的,盡管她欺瞞他在先。
而顏望舒的自傲自尊,絕不會比她少。
可他低頭了。
他說,他沒有安全感,他怕。
他說,以後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不會再自取其辱。
他說,他認了。
他說,可以被她約束。
他說,別離開,行嗎?
所有的不確定在那刻湮滅,他再次抓住她的心。
就像他說的。
——你不是愚笨的人,我不信你看不出來,我有多愛你。
客觀縱觀他的那些種種。
他有那麽多麵,可愛她的那一麵,是**裸的,從始至終,交付真心。
她怎麽能主觀的懷疑、抹滅他的愛呢?
明明他的愛,比她的,多那麽多。
所以,她現在真的了解顏望舒。
也真的,還是愛他。
飛機落地時,是M國的清晨。
這個時節,多雨。
翟程敬和溫冉匆忙上車,趕往醫院。
車外蒙蒙細雨,從車窗看出去,隻有顏色鮮豔的色塊,其餘全部不清。
在車上,翟程敬又開始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
溫冉算了下時差,這會兒顏望舒那邊應該是淩晨過後了。
她想起登機前,他的背影,心裏堵得慌。
她給他發信息。
溫冉:【到M國了。】
那邊立刻就有回複,想來是在等她。
lune:【胃還痛不痛?】
溫冉:【不痛。】
lune:【視頻,我看看你。】
溫冉看了眼翟程敬,沒給顏望舒撥視頻電話。
她打開攝像頭自拍模式,從下往上拍。
鏡頭裏,她很憔悴,於是努力彎了彎眼睛,勾了勾嘴角。
把照片發過去。
到醫院時,雨停了。
從醫院地下停車場坐獨立電梯到達五樓。
越臨近醫院,心緒越緊張。
電梯門拉開,刺鼻的消毒水味襲來。
翟程敬步子大,溫冉跟著小跑。
很遠,就看見翟芯頤的身影。
翟芯頤看見翟程敬和溫冉,瞬間控不住地飆淚,撲到翟程敬懷裏:“哥哥,對不起,我沒辦好事。”
翟程敬回抱住翟芯頤,安撫她,眼神卻是落在一旁的男人身上。
是那位姓黃的股東。
還是被他知道了。
溫冉直接跑到病房玻璃門前,趴在那兒,看著病房內。
幾個醫生圍在病床前,白偉良頭上有儀器,看不見臉,唯一能看見的手,上麵也是好幾根儀器線連接。
黃總站起身,長輩的語氣:“程敬,白先生發生這麽大的事,你不在M國,應該立即通知我,叫我幫忙。”
他眼神示意地看了眼翟芯頤:“這麽大的事交給小孩,她能處理什麽?你看芯頤嚇成什麽樣了。”
翟程敬把翟芯頤從懷裏撥開:“黃總事多,會議不斷,不敢勞煩。”
黃總:“這話可不對,怎麽說,我也是長輩,得給你們小輩撐著才行。”
溫冉微微側頭,第一次見到耳聞幾次的黃總。
他大概五十來歲,長得還算麵善。
如果是以前,溫冉聽到他和翟程敬剛才那番對話,一定覺得是一位好心的長輩在責怪小輩逞強,想要幫忙。
可現在不同了。
她能聽出話中話。
他以長輩自居,要壓翟程敬一頭,也在提醒現在的局勢。
溫冉及時出聲,打破僵持局:“黃伯伯是嗎?謝謝您的關心,請問我老師怎麽樣了?”
黃總視線給到溫冉,很年輕的一個小女孩,憂愁焦急的看著他,等他回答。
但是,他說不出話。
他是來示威的,不是來關心白偉良的,他不知道現在什麽情況。
可他剛才還指責翟芯頤年紀小不會處理事,他是來幫忙的,現在卻一問三不知,被打臉。
翟程敬立即接話:“黃總太忙,怕是有心無力,還是多休息休息好。”
翟程敬又看向翟芯頤:“老師怎麽樣了?”
翟芯頤吸吸鼻涕:“白爺爺剛做完手術送到這裏,醫生說手術很成功。”
她看了眼黃總,後麵的話沒說。
黃總臉色非常不好看,斜眼看著溫冉,問:“你是誰?”
溫冉:“辛西婭。”
黃總目色一頓,隨即視線上下打量溫冉。
這就是白偉良藏起來的徒弟?
這麽年輕?
突然,他麵色緩和了很多,因為底牌翻開,不足畏懼。
這時,病房門拉開,大家都圍上去。
黃總用英文著急問:“怎麽樣了?”
醫生取下口罩,實話實說:“手術很成功,腦顱出血已經止住,但是什麽時候醒,不敢確定。”
黃總瞬間鬆口氣,又立馬虛偽的歎氣:“白先生啊,這可怎麽辦啊!”
溫冉已經沒空惡心這位黃總,腳一軟靠在牆壁上,頓時天旋地轉。
醫生又說:“但是各項指標是好的,家屬不要悲觀,要有信心。”
溫冉扶著牆壁走到玻璃前,看著病房內。
一瞬間,腦袋裏閃過這十幾年來和白偉良的相處畫麵。
從她還很小時,他握著她的手教她雕琢,到後麵她有了他專門給她設計的工作室,再到後麵他半夜故作嚴肅地把她從工作室叫去休息,最後是前天晚上與他通電話。
他說沒關係,他說別自責,他說快點回家。
翟芯頤把溫冉抱住,安慰:“沒事兒,冉冉,說不定明天就醒了。”
溫冉僵愣,隻知道點頭。
黃總卻突然出聲:“明天能醒總是好的,但是要是不醒呢?”
溫冉含著淚看過去。
黃總擺擺手:“你們別嫌我說話不好聽,你們還太年輕,很多事不懂,但我不一樣,我得考慮大局,你們說這白先生要是十天半個月,或者……哎,公司總得有人管啊。”
翟程敬:“我全權負責。”
“確實,白先生讓你全權負責,但是重大決定他還是得出麵拍板不是?”黃總又歎了口氣,“現在白先生這樣,我覺得公司重大決策得董事會商量著來,比如說入駐國內市場的事。”
“這件事老師很早就定了。”
“我知道,但是運行起來有難處,是不是應該及時止損呢?”
翟程敬上前一步:“不知道黃總所謂的難處,是指什麽?”
黃總沒控製住,冷笑一下:“比如說和SJP的合作意向終止,它可是目前BNile要入住國內市場最佳的合作夥伴。”
這話一落,翟程敬無話可說。
溫冉亦是倒吸一口涼氣。
是她搞砸了BNile和SJP的合作意向。
翟程敬沉默了一會兒:“BNile又不是非得和SJP合作才能入駐國內市場。”
“但股東們等不及啊。”
翟程敬眯了眯眼睛:“給我一個月時間,我會讓SJP和BNile簽署合作協議。”
“一個月太久了。”黃總強硬道,“半個月,程敬,我隻能給你半個月。”
翟芯頤控不住脾氣,帶著哭腔吼:“憑什麽你說了算?”
黃總態度悠然:“我說了不算,要不董事會投票?”
翟程敬應:“就半個月。”
“好,這可是你說的。”黃總悠哉地理了理袖口,“那既然白先生這邊暫時沒有新情況,我就先回公司處理事務了,畢竟公司得有人坐鎮。”
他轉頭,特意看著溫冉:“你們沒事做的小輩,可得多注意點白先生。”
說完,他麵色得意的離開。
翟芯頤立馬跑到翟程敬跟前:“哥,你幹嘛答應他?為什麽非得和SJP合作?”
“老師的事不能傳出去,傷害的隻會是BNile。”翟程敬走到玻璃前,看著病房內,“而且老師不在,董事會投票,沒有勝算。”
翟芯頤:“為什麽非得和SJP合作?不是取消了嗎?不能找別的合作嗎?”
翟程敬沉了口氣:“BNile和SJP的合作本來影響不大,老師在,當然可以找其他的,但…”
反正就是逼上梁山了。
翟芯頤抽抽氣,蹬腳發泄一下,走到玻璃麵前,雙手合十祈禱:“白爺爺,你快點好起來,那個老頭子好會欺負人。”
溫冉是第一次直麵BNile內部紛爭戰場。
在此之前,他們不願她涉入其中,她便少有耳聞,也就不知。
原來,沒有任何一家企業,會缺少暗潮湧動。
溫冉突然想起爭吵那天顏望舒說過的話。
——我這個位置不可能做到善良真誠的對待每一個人,我同樣也接受別人對我的明槍暗箭。
那晚的不理解,到此刻,完全理解了。
就像她,在‘卡萊爾’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職員,都有無數的利箭襲擊。
那顏望舒在那個位置上,便不可能不去謀劃。
而,老師,師兄,也是如此。
溫冉吸口氣,這件事終歸因她而起,她不能置身事外。
而且,她也想,像師兄一樣守護老師的公司。
「五一節隻能保證盡量更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