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齊鳴仁

公糧站。

齊鳴仁最後檢查一遍糧倉,沒發現有老鼠蟑螂,套公糧的袋子也沒有破損,他這才關上門,打算下班。

上鎖的那一刻,才覺得鬆快起來。

搬了一天的糧食,兩個肩膀跟不是自己的一樣,倍兒疼。

稍微動一動都疼得他齜牙咧嘴,牽動之前老二砍他的傷,就更痛了。

好在明天是周末不上班,他能休息。

現在是六點,天黑的晚,走在回住處的路上還有夕陽,他那些工友早早地溜走喝酒,如果不是怕被揍,齊鳴仁鐵定要舉報他們。

追根究底,還是他們不熟,工友不肯帶他玩,否則他也不會怨念這麽久。

不知道是不是他和齊鳴義中間換人,這批人不待見自己還是怎麽的,總之來這裏上班的日子裏,沒有人主動搭理過他。

這讓一直被家裏人捧著的齊鳴仁怎麽受得了,更加恨起齊鳴義這個狗東西。

他伸手摸向褲兜裏的那二十塊錢和一張酒票,尋思要不要獨自一個人去喝酒。

這兩樣東西還是齊老太塞給他的,就是為了讓他出去有麵,請客用的,不過以現在的人緣來看,根本沒必要。

這麽想著,齊鳴仁往供銷社走去。

說起來村裏也有供銷社,不過他很少去,一是沒錢,二是買什麽都要票,他沒票,不知道這裏的供銷社和齊家村的有什麽不同。

出了公糧站往右走幾百米,就能看到供銷社。

琳琅滿目的商品陳列在架子上,門外玻璃上趴著好幾個小孩子垂涎地看著裏麵的東西,嘰嘰喳喳地說著要買這個要買那個,就是不見行動,直到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大人出現,拎著他們的耳朵罵罵咧咧地離開。

裏麵的營業員百無聊賴地看著這一幕,仿佛每天都要經曆幾回。

齊鳴仁想著等幾天後發工資就從這裏買點東西回家,進去也體會一把當主顧的感覺,順便讓老頭老太太知道他是念著家裏的。

齊鳴仁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跨進門,對嗑瓜子的營業員問:“你們這有酒嗎?”

營業員上下打量他一眼,吐掉瓜子殼,誇張地笑道:“怎麽可能沒有,倒是你有票嗎?”

僅是一句話,她們就摸清楚眼前這個男人的消費情況。

一定是極少來供銷社這樣的地方消費才會問出這樣外行的問題。

營業員笑吟吟的,眼底卻帶著看輕。

這目光刺得齊鳴仁怒火叢生。

“我有票!”

“啪”的一聲,酒票被拍在桌上,齊鳴仁昂著頭瞪她們。

一個營業員就敢看輕他,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他今天非得消費一把給她們看看!

“七塊錢。”

營業員仍是一副笑臉,送上門的生意自然沒有推的道理,收起錢和票,她指著齊鳴仁對麵那麵牆上的白酒瓶:“自個兒去拿。”

齊鳴仁聽到七塊錢的時候其實有些後悔了,再看營業員指的地方,那是架子最高處,高出他好幾個頭,就算是墊腳也不一定拿到。

她們這種態度讓他很不爽,可“不買了”幾個字又死活說不出口,隻能硬生生吞下。

他借故教訓這兩個人:“我買了你們這的東西,你給我拿下來!”

營業員聳了聳肩,無所謂道:“反正就在那裏了,你自己拿,又沒說不賣不是?”

“你!”

另一個營業員剛剛沉迷於嗑瓜子沒有理齊鳴仁,等手上瓜子嗑完,碟子裏積了一把後直接一整個吃掉,舒坦得她直拍手,吃完後她也有空搭理客人了。

“人矮可怪不得我們,愛要要不要趕緊走。”

“那你們退錢!”齊鳴仁沒想到她們這麽囂張,怒喝著要退票退錢。

兩個營業員對視一眼,笑了。

她們“哎呦”一聲,“咱供銷社可沒這個規矩。”

這可是供銷社啊,真以為是什麽隨便的地攤嗎?小心以後不賣東西給你,兩個營業員心說。

她們的語氣、態度,讓齊鳴仁氣得肺都要炸了,他甚至想砸了這個店。

最先和他說話的營業員看出他這個意圖,輕飄飄道:“想拘留,你可以試試。”

齊鳴仁臉皮抽搐,氣得後槽牙都在磨,但也隻能忍著。對方連把椅子都不借給他,他隻能去外麵撿磚頭來踩。

等拿到東西,他狠狠瞪了這兩個給他氣受的女人。

兩個營業員看他氣急敗壞又對她們無可奈何的模樣,咯咯咯地笑了。

齊鳴仁發誓這輩子都不想來這個狗屁地方了!

剛出門,他就扒開白酒瓶蓋,噸噸噸喝上兩口。

直到酒入腹,他才好受點,緊接著就是大聲咳嗆起來。

供銷社賣的酒是高度酒,和他以前在村裏喝的燒酒不一樣,這個會更烈更燒。

沒幾口,齊鳴仁就醉了。

暈暈乎乎之際,他見誰都是囂張的營業員、天殺的齊鳴義,還有他那個目無尊長的弟弟齊鳴禮。

“呸,都是什麽玩意兒!等老子發達了,你們一個個算個屁!都得來跪舔我!爺高興了就給錢,不高興了給你們幾個巴掌,嘿嘿嘿。”

他一路搖搖晃晃回到住處,路過打牌的工友,又含糊噴髒了幾句。

何友良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路過的齊鳴仁手裏的酒。

他示意同一張桌上的牌友看去。

陳愛春咽口水:“這家夥有酒。”

寧小盧舔嘴巴:“這味道真饞人,我好久沒喝了。”

“我也是。”

酒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還要有票,幾個人手裏都沒有,所以哪怕再想喝也要忍住,不過有個送上門的酒鬼那就不一樣了。

正好齊鳴仁還醉的不行。

何友良把牌一扔,計上心頭:“要不咱去蹭兩口?”

寧小盧:“他能給咱蹭嗎?”

陳愛春:“他都醉了,能知道什麽,而且他不是想跟咱們交好嗎,給他個機會。”

何友良:“走唄,大不了給錢不是?”

話落,幾個人紛紛把牌扔下,往齊鳴仁房裏走。

打開門,齊鳴仁那家夥看過來。

何友良幾個人自來熟一樣坐到他身邊,攬著他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齊鳴仁“呸”的一聲,口水白酒齊飛,噴何友良一臉。

他臉都黑了,再聽齊鳴仁指著他們幾個,破口大罵:“誰跟你們、哥、哥倆好了,老子、不、不、不稀罕,什麽東西,你齊哥哪裏是你們能攀的上的人物。”

幾個人:“???”

何友良直接氣笑了,手按在齊鳴仁腦袋上,狠命一按:“你算什麽東西,比你弟還沒臉沒皮,這麽不討喜難怪沒人理你,呸,什麽玩意兒!”

“老二?”齊鳴仁又猛灌一口酒,“別提他,狗東西搶我工作,該死得很!”

寧小盧挑眉,“這倆兄弟夠亂啊。”

也跟他們猜的八九不離十。

齊鳴義雖然不合群,但是也不招惹人,本本分分,而現在這個嘛,眼睛都快長到天上去了,還以為自己很隱蔽。

陳愛春手癢給齊鳴仁一巴掌,清脆聲中,他說:“走唄,這酒沒什麽好喝的。”

何友良擼起袖子還不想走:“不行我要揍這小子一頓,讓他知道什麽是天高地厚。”

寧小盧去攔:“跟個臨時工計較什麽,也是咱們嘴先犯賤,要不然也不會被這個酒鬼嘴到。”

陳愛春看何友良真有點動怒了,也勸:“已經教訓過他了,反正他也快走了,再計較沒意思。”

何友良:“就因為他要走了才要揍回來不是?就讓他這麽白白走了,才是虧。”

要他說,敢嘴他的,都給爺爬!

齊鳴仁腦子裏,左一句“臨時工”,右一句“要走了”,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幾秒之後五感回歸,他品出點味道:“什麽臨時工,你才要走了。”

幾個人頓時露出古怪的神色。

何友良:“領導剛下的通知讓你們這批臨時工月底離開,就貼在食堂門口,你瞎啊。”

“通知?哪有通知,少騙老子,滾滾滾。”齊鳴仁煩躁道。

“嘿,爺的暴脾氣呦。”

何友良拳頭揮過去,寧小盧趕緊攔下,“別跟他一般見識,鄉下來的,可能也不識字。”

齊鳴仁晃晃悠悠站起來,大著舌頭:“你說誰不識字呢,鄉下來的怎麽了,鄉下來的不也是你們這群城裏人的工友,你敢打我,我就敢跟領導打報告,說你們欺負我,我上麵可有人,我讓領導開除你們…”

“你個臨時工,跟我說上麵有人?!”

何友良哈哈大笑,也不急著打他了,抱著手臂:“誰家上麵有人的讓你月底滾蛋啊。”

齊鳴仁晃晃腦袋:“我不滾,你滾我也不會滾。”

陳愛春忍不住嘲諷:“你爺爺們都是正式工了。”

“走吧回去打牌,他撒酒瘋呢。”寧小盧。

何友良也覺得沒意思,拍了齊鳴仁腦仁兩下就走了。

三個人走後,齊鳴仁捂著腦袋爬起來,呆傻地盯著一個地方。

他們幾個人說的話過一遍腦子後,他緋紅滾燙的臉漸漸變白轉涼,“噌”的一下竄起來,不顧撞倒的桌子椅子,死命往公糧站跑。

公糧站大門都鎖上了,門口隻有一個保安,原本齊鳴仁進不來,可保安看他臉色不對勁還以為出了什麽事,隻能給他開門。

門一開,齊鳴仁撒丫子往食堂去。

遠遠的果然看到一張通知,迎風飄揚。

何友良說的沒錯,他就是不識字,所以才會略過這張紙。

齊老頭不是沒讓他上學,不過他這腦子實在不是上學的料,很快就輟學回家,文化水平滿打滿算隻能說是小學,還是沒有畢業證的那種。

他趴在門上,借著保安照的燈看那紙上的字。

良久,齊鳴仁:“…哥,能幫我看一下上麵寫什麽嗎?”

保安湊上去,一看,隨意道:“就是通知一批人月底回家的,咱這站子不收他們了。”

隨後,他好人做到底,一個接著一個念上麵的名字。

“杜誌輝,齊鳴仁…”

齊鳴仁瞪凸眼睛,反應很大:“你說誰?”

保安奇怪地看他一眼,好脾氣重複:“杜誌輝,齊鳴仁。”

聽到這個名字,齊鳴仁一下癱軟,坐在地上。

“怎麽可能呢?怎麽會我名字…”

“咋不給人轉正啊?對啊,這不是還沒提轉正的事嘛,怎麽能讓人走。”

齊鳴仁希冀地看向保安,“我好好表現還有機會的吧。”

保安不太清楚招聘的事情,不過他自詡工齡長,知道很多站子裏的事,回憶了一下以前招聘的事,說道:“你們領導可能早就悄摸考驗過你們了,平常幹活多的表現好的肯定能留下,可要是摸魚開小差可就不一定了,你是不是被抓包了?”

齊鳴仁:“沒有,我幹活可認真了,每次都是最後一個走。”

保安索性蹲下來,問這人:“那你是不是做了啥讓領導覺得不好的事,讓人給記下了。”

齊鳴仁剛要說沒有,很快又想到他和齊鳴義的事情。

是了,一定是這件事,讓領導討厭了他,所以才被辭退。

齊鳴仁抓住保安一個袖子,像是抓救命稻草:“哥,你看還有沒有辦法讓我留下,你在這邊這麽久了,一定有門路,多少錢都可以。”

他不要回去種地,他要當個城裏人,他要活出個人樣讓老二老三這兩個狗東西看看,他沒白讓爹娘疼!

保安抽回自己的衣服,倒退三步,“可別哈,我可沒有那麽大能耐,你還不如找別人,行了看也看過了,趕緊走,要不然我攆狗來趕你出去。”

齊鳴仁失望地低下頭,渾噩地站起來,一步三踉蹌地走出去。

等他回到住處,那三個人還在打牌。

齊鳴仁沒有一點打招呼的想法。

一路上,他想來想去,隻有一個辦法能讓自己留在公糧站。

他要回家找他爹,讓他爹去找齊鳴禮想辦法。

對,就是這樣,這工作就是齊鳴禮應承他們的,就該讓他來擺平。

這件事一定要快。

他簡單收拾一下就出門。

何友良看到他背著布包的模樣,調侃:“呦這是要走了啊,還沒月底呢,咋不留了呢,沒看出來還挺識相。”

齊鳴仁本就心情不好,一聽,控製不住抄起一張椅子扔過去,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要瞪死他。

“你走,我都不可能走!”

椅子沒砸中何友良,但成功挑起了他的火氣。

這回兩個人真的打起來。

旁邊還有兩個時不時‘勸架’的人。

半個小時後,鼻青臉腫的齊鳴仁倉惶逃出住所。

從這裏回到旗頭縣要走七個小時,走快點五小時就能到。

齊鳴仁憋著一口氣,走得飛快。

黑燈瞎火的,兩夥人撞到一起。

三個人具是仰倒。

“槽你奶奶的!”

“哎呦,誰這麽不長眼!”

“哥,哥,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