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茶室閑談

鄔瑤道心重聚這件事並沒有太過張揚,除了顧硯止外就止告訴了師弟陸無相和張明義。

陸無相向來是個沒腦子的,聽完後第一反應居然是樂顛顛地問這周是不是能出校去玩了,氣得鄔瑤直翻白眼。

相比之下張明義就靠譜多了,他甚至都不算是太驚訝,第一反應竟然是會對這件事守口如瓶。

臨走時卻不忘囑咐鄔瑤:“最近不太平,青蓮被人盯上了,你自己小心些。”

鄔瑤自是知道的,畢竟她雖說重聚了道心,但也隻是個引氣初期,放到一般人裏或許夠看,要是對上她那些舊敵,依舊是送菜。

誰知半夜的時候,鄔瑤就收到了某個放養她八百年的便宜師父的消息,讓她明早去見他。

鄔瑤低聲咒罵了兩句陸無相那個大嘴巴,在沙發上翻了個身,心想等明天去見完老頭,就偷偷摸摸出校去買張新床。隻要動作小心些,把氣息掩藏好,鬧市之中倒也無需過分擔憂。

躺在沙發上,鄔瑤心中有種不真實感。

道心重聚了,她又能重新修煉了,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軌,朝著她所期望的那個方向穩步前行。

她抬起手輕輕撫上了眼睛,那裏曾經有她最引以為傲的天極目,有在千鈞一發之時救她一命的重瞳。

但現在,隻剩下一雙普通的眼睛了。閉上眼,還能回憶起錐子刺進眼睛裏的痛感,那個人在她重傷昏迷時用法器挖走了她的天極目。

總有一天,她會把她被奪走的東西全都拿回來。

而那一天,不會太遠了。

更深夜重,窗外又忽地下起了一場急雨,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鄔瑤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起來時,雨還未停。

這雨衝散了夏末殘留的暑意,院子裏的銀杏樹葉子已經開始發黃了,秋天到了。

頭頂的雲層又厚又密,將日頭遮得嚴嚴實實,天色看起來陰沉沉的。這樣的天氣,最適合於家中飲一壺熱茶去去濕氣。

前幾日在蒙山小住後的李忘年硬是從好友家中薅了一斤春分時采摘炒製好的蒙頂黃芽,今日回了自個兒的小院,又半是貪嘴半是顯擺的拿了點出來衝泡。

他今年已經快九十歲了,卻依舊頭發黝黑茂密,臉上也隻有眼周的皺紋較為明顯。單從外表上看,無論是誰恐怕都不會相信他不是五十歲,而是九十歲。

“嘩啦啦——”

清澈的茶水從紫砂壺中傾瀉而下,穩穩當當地落入如白玉般的瓷製杯盞中。

李忘年眼睛微眯著望著窗外逐漸刺眼的日頭,臉上帶著幾分淡淡的困倦。

坐在他對麵的鄔瑤將手中的茶壺放回木桌上,嘴角微微勾起,目光落到了不遠處地上攤開的比基尼美女雜誌上。

她挑了挑眉:“嘖,昨晚又熬夜看美女雜誌了吧?”

李忘年順著她的視線回頭望去,臉上倒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因為為老不尊而產生的羞赧,他咧開嘴嘿嘿一笑:“不愧是我的得意門生,就是懂我。”

“不過你這本似乎是上個月出的了吧?”

鄔瑤嘴角的笑意越發濃厚,語氣中帶著幾分揶揄的意味。

“這個月的主題已經不是泳裝了,是辣妹裝。”

“什麽?!陸無相這死小子,又把他看過的舊雜誌當作新的賣給我!”

李忘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著小徒弟的惡性,末了還不忘放一句狠話,“看我下次怎麽收拾他!”

“誰讓你自己不會網購呢?老頑固在新時代是要被淘汰的。”

鄔瑤聳了聳肩,臉上的神色有些幸災樂禍。

“哼,你們一個兩個的,就知道來氣我!我上輩子真是欠了你們的!”

李忘年氣得直吹胡子,偏偏又奈何不了這和自己一脈相承的混不吝。

“喝茶吧。”

鄔瑤將白瓷杯盞往老頭麵前推了推,示意他已經可以喝了。她望著李忘年,那濃密的黑發中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一閃地正反光,仔細一看,原來是一縷白發。

她的眼睫輕輕顫了顫:“老頭,你好像比上次見更老了。”

“人總是要老的,要是不老,還不成妖怪了?”

李忘年舉起手中的茶杯,一飲而盡,事後還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喟歎:“好茶啊!”

鄔瑤望著他,似乎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陣她才輕輕搖了搖頭笑道:

“我小時候你可不是這麽說的,那時候你說自己是神仙,長生不老的那種。”

她說著揚了揚眉,眼中染上了幾分笑意。

“騙小孩的嘛。”李忘年不僅不害臊,甚至還隱隱透出幾分得意。

“我還記得那時候紀家小子每次都像防賊一樣看著我……”

話到一半卻戛然而止,李忘年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斂起,輕聲道:“你也已經不是小孩了啊。”

鄔瑤沒有做聲,良久,她抬起頭看向了李忘年輕聲道:“我重聚道心了。”

“我知道,不然我叫你來做什麽。”李忘年卻沒有看她,隻是低頭淺酌杯中茶水。

相顧無言,又是一陣死一般的沉默,鄔瑤輕笑了一下,歪了歪頭:“不恭喜我麽,師父?”

李忘年飲茶的動作一滯,他緩緩放下了手裏的茶杯,抬起頭對上了鄔瑤的目光,似乎有些無奈。

“鄔瑤,你既已重聚道心,這便是上天給你的一次新的機會。”他頓了頓,語氣中蘊含規勸:“前塵往事,你該放下了。”

時隔五年,鄔瑤的性子也的確是磨得沉穩了不少,她麵色不變,笑眯眯道:“往事?什麽往事?已經終結再無變數的事才能叫往事,您所說的那些,對我來說還稱不上往事。”

“鄔瑤!”李忘年皺起了眉頭。

鄔瑤不緊不慢地給自己也倒了杯茶,端起茶水,一飲而盡。

“咚——”茶杯落在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走了,你不必擔心我,我心頭有數,師父。”鄔瑤擺擺手,大步走出了茶室。

“你最好是!”李忘年搖了搖頭低罵了一聲。

待到鄔瑤走後,李忘年怔怔地望著杯中淡黃色的茶湯,過了好一陣,才緩緩回過神來。

“扣扣——”茶室外傳來輕輕地敲門聲,但沒等李忘年回答,那人就擅自推開了門,探進個頭來衝他賤兮兮地笑著。

是岑未明。

“滾進來!”李忘年看著自己臭味相投的老友沒好氣道。

岑未明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到了剛剛鄔瑤坐的位置,自顧自地拿了個杯子倒茶喝。

“你都知道了?”李忘年忿忿地瞥了他一眼。

岑未明吞了口茶,嘖嘖稱奇道:“這茶比歐陽那粗人泡得好喝多了,鄔瑤這煮茶的手藝一點沒退步啊!”

“你那般牛飲嚐得出個屁的滋味!”李忘年罵罵咧咧地給自己也倒了杯茶。

岑未明的手指在木製的茶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深陷在眼窩的那雙眼透出了鷹一般地寒芒。

“老李頭,有時候一味的保護並非良策,孩子們都成人了,該讓他們自己放手一試。”

“哼!”

李忘年望向窗外,眸光微閃:“我又何嚐不知道這道理,但鄔瑤她不一樣。每每見到那孩子,我總是心懷愧疚,我答應了那家夥要好好照顧他的後代,到頭來,我的承諾一次也沒兌現過。”

“你已經盡力了,文兄地下有知也會原諒你的。”

“老李頭,你總是勸鄔瑤放下前塵往事。但其實,真正走不出來的人,是你自己。”

李忘年沒回答,他向來都是個衝動的老頭子,修了一輩子禪,既沒洗去殺意,也沒磨平性子。

“老岑頭,你說,我當初是不是不該那麽做?如果不是我打傷那些人,青蓮……或許不至於此。”

停歇了一陣的雨又重新下了起來,又急又密,打在門外的芭蕉葉上,噠噠作響。

岑未明沒回答,反倒是冷笑了一聲:“鬣狗就是鬣狗,到嘴邊的獵物,怎麽可能放手。”

“不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