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將軍府將黎霜隱秘下葬那日天正小雨。
棺槨旁跟著的是黎霜生前領過的親衛,還有許多她以前帶過的兵,反而將軍府的人來得少,大將軍也未曾來,隻有黎霆跟著棺槨,走得一步一踉蹌,秦瀾在一旁拉了他好多次,避免他摔倒在地上。
黎霆在這幾天裏嗓子已經哭啞了,及至挖好的墳墓旁,抬棺人將棺槨放入簡單的墓穴裏,黎霆嘶啞地喊了聲:“阿姐。”聲音跟著雨絲墜墜而下落在棺槨上,卻被一抔黃土蓋掉。
黎霜是大將軍的義女,但她戴罪死在牢中,於將軍府而言,連發喪也沒辦法正大光明。
所以一切都是那麽簡單,普通的棺材,普通的墓坑,沒有她生前的功名,甚至比不上任何一個曾為國廝殺過的士兵。
黎霆跪在地上,一身白色的喪服被泥濘的土地染髒,秦瀾架著他的胳膊,靜默不言。
羅騰今日終於從塞北趕了回來,一身喪服裏的鎧甲還帶著塞北的冰冷,他一雙眼瞪得猶如銅鈴,一眨也未眨,隻注視著親衛給黎霜的棺槨蓋上土:“末將來晚,末將該死!”
他一邊說著,一個大嘴巴子便招呼在自己臉上,羅騰手勁兒大,打自己愣是沒吝惜著力氣,粗糙的皮膚立即高高腫起來一塊,可他不停手,一巴掌又接著一巴掌。
那清脆的聲音仿似能撕裂這個雨天,如鞭子抽在每個人心底,除了黎霆喑啞得幾乎無法繼續的哭聲,在場一片死寂。
卻忽然間,細雨之中風聲一動,在在場士兵們警覺之時,便有一道黑影徑直撲進了墓坑裏,然後一掌狠狠擊打在厚重的棺槨之上,竟愣生生地將那已經釘死的棺槨蓋狠狠擊飛。
厚重的棺槨蓋被擊飛的力道之大,將一側尚拿著鏟子的親衛擊倒在地,親衛被棺槨蓋壓在地上,而此時卻沒有人在意他,所有人都盯著跳進棺槨的那人。
“大膽!何人敢擾我將軍之靈!”羅騰大喝出聲,不管臉上紅腫的痕跡,拔了腰間的刀便要向那人砍去,然則斜裏秦瀾卻伸了手來,將他攔住。
羅騰頓住腳步,看了秦瀾一眼,再向那人望去,卻見他站在墓裏,一動不動,恍似雨中幽靈。
厚重的棺槨裏還有個木質的棺材,隻堪堪比人稍微長一點。他一掌擊飛了那麽厚重的外棺,看見裏棺的時候卻像是被抽光了全身力氣一樣,就這樣與那裏棺一同待在外棺裏。
雨幕裏,他呼吸粗重,猶如困獸。
“是……”黎霆在淚眼蒙矓中認出了他,然則他剛開了口,本是秘密發葬的地方卻不知為何倏爾從密林裏冒出了許多人。
來者腰間配著青龍刀,竟然都是皇帝的青龍衛?
他們拉弦引弓,直指那方的晉安。
而晉安仿似一無所覺,一雙漆黑的眼瞳盯著那同樣封死的裏棺,目不轉睛。
他嗅得到,棺材裏麵的蠱主的味道。
他身體裏的玉蠶告訴他,沒錯,這裏是黎霜。
晉安的目光便這樣定住了,再也看不了別的地方,那些拉弓的人在喊著什麽,粗嗓門的羅騰又在吼著什麽,那些聲音和景象,對晉安來說都沒有耳邊的風聲眼前的雨滴來得真實。
棺木靜靜地放在他麵前,黎霜靜靜地躺在裏麵。
她再也沒有溫度,也沒有芬芳,但是對晉安來說,此時他的靈魂都好像被吸進去了一樣。身體四肢顯得那麽臃腫而無力,他想蹲下身,打開裏棺,他要確認,確認裏麵是不是黎霜。
但萬一……
是呢?
五靈門費了大功夫將他接到了鹿城,而鹿城離西戎不過也就半日的路程,巫引幫他易了容,混出鹿城不會太難,然則在過那黎霜守過的城門時,他見到了正在當值的羅騰。
正有小兵驚慌失措地來與他報:“羅將軍!羅將軍!京城來報,黎將軍猝……猝死牢中……”
羅騰脾氣大:“兔崽子話都說不清楚,哪個黎將軍!”
“黎……黎霜大將軍……”
“滴答”一聲,仿似水滴入心湖,卻驚起了千層漣漪。
晉安隻見羅騰怔愣片刻後,倏爾失色,轉身便與小兵走了,而他則在這熙熙攘攘過城的人群之中靜默而立。
頭上是黎霜站過的城樓,腳下是黎霜守過的土地,但他卻好像忽然聽不懂“黎霜”這個名字背後所代表的意義了一樣。甚至在這一瞬間,他已經聽不懂耳邊嗡鳴的所有言語了。
身後有人推搡他,擦肩而過的人咒罵他擋路,很快有士兵上來詢問他。而晉安都沒有反應,像瞬間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等待著有人將他牽線帶走。
一直在後麵觀察情況的巫引走上前來,將他牽走了:“這位大少爺。”巫引對打量了神色不對勁的晉安一眼,眯眼道,“都走到這兒了,你莫不是想告訴我,你突然想念某人了,想原路返回吧?”
“我要回去。”
“……”巫引好脾氣地微笑,“你可是覺得我五靈門人都閑得緊?”
晉安一言不發,轉頭就往鹿城的另一頭走,每一個迎麵而來的陌生人都像海中的巨浪,顛簸著他回返的路程。
巫引緊趕慢趕地在後麵跟著追,沒追多遠,旁邊的五靈門人湊到巫引耳邊與他說了幾句,巫引神色微變,當即收斂了所有情緒,全力趕上了晉安。
此後一路自塞北趕回,他再沒一句廢話。
在路上,晉安鮮少與巫引說話,但他卻主動問了他一個問題:“如果黎霜死了,我會死嗎?”
“照理說蠱主死了蠱人是不會死的。”巫引道,“但蠱人死忠於蠱主,多數會選擇自絕。然後我們就可以收回玉蠶蠱了。不過你與玉蠶的結合本就奇怪,畢竟你已經可以離開蠱主這麽遠,先前還自己提出的離開,看起來像是你戰勝了玉蠶蠱的意識。”
巫引盯著他的眼神帶著考究,“說實話,我其實不明白你為什麽還要回去找黎霜。她如何,對你來說,不是已經不重要了嗎?”
黎霜死了,而晉安有自己的意識,鹿城城門外便是西戎,他可以帶著這蠻橫的力量,回到西戎,仿佛這樣對他來說,應該是最好的結局。
這個世上再沒有什麽是可以威脅到他的了。
黎霜死了,不是正好嗎,他之前想做而沒做到的事,老天爺幫他做到了。
她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是殺了兩名西戎大將的西戎皇子。他若要回西戎,身上容不下這樣的汙點。
但是……
黎霜死了,知道這個事情後,從那時到現在起,即便每天晚上都烤著火,坐在火焰邊上,他也覺得透骨的寒涼。像是身體裏的血再也不會熱起來一般涼。
他身體也不受自己控製甚至思想也開始變得奇怪,就像當他聽到巫引告訴他,黎霜死了,而他並不會死的時候,他第一個反應卻是,無趣和失望。
為什麽不?
為什麽不幹脆讓他隨她而去了?
在知道“黎霜身死”這個消息之後,撕裂的疼痛如跗骨之蛆,爬遍了他的全身,四肢百骸,每一個骨頭縫裏,都有長滿尖牙的蟲子在拚命噬咬,仿佛快吸幹他的骨髓。
黎霜死了,為什麽他還要活著?
為什麽還要活著?
這個想法在他現在站在黎霜棺木前時,顯得那麽突出。
他以為愛黎霜的是蠱蟲,依賴黎霜的也是蠱蟲,而不是他自己,所以在他找回屬於自己的記憶,明白自己是誰之後,他就應該壓下所有關於蠱蟲帶來的衝動。
因為蠱蟲就像毒,他是個理智的,完整的人,他必須治愈他的毒。所以依賴黎霜也成了毒,離不開就是毒,愛深切也是毒。
他強迫自己冷漠客氣有禮有節地對待黎霜,強迫自己離開,強迫自己理智。
但時至今日,看著麵前的棺木,他方才知曉,什麽治愈,什麽理智,都不過是自欺欺人。
他再也不是以前的傲登了,那個被棺木裏的人賜予的名字,原來早就融進了他的血與骨裏,刻進了靈與肉裏,挖不掉,摳不爛,燒掉肉體,它也在灰裏。
他想明白了,卻明白晚了。
“篤”的一聲,一隻利箭破空而來,一箭紮在了他的肩頭之上,晉安的身體被箭的力道撞得往前踉蹌了一步,膝蓋跪在了黎霜的裏棺之上。
一聲空****的回響,仿似裏麵什麽都沒有,卻震顫了晉安的記憶。
傷口處流下的鮮血滴答落在棺木上,濺起的血花好似鹿城清雪節那天夜裏的煙花,最後一響,讓他記憶猶新。耳邊飄散而落的雨絲,也像是他第一次吻她,那塞北風雪飄飛的山頭,她的驚與怒依舊定格麵前。
還有那賊匪窩裏,她不顧危險,入滿是刀刃的陷阱來救他,也有軍營之中,人前做鐵麵將軍,背後卻悄悄給他遞了糖果,甚至不久前,南長山裏,地牢之中,她一身風塵仆仆,前來救他,她脖子上有他發狂掐出的傷,但她卻還笑著輕聲安慰他。
而所有一切的一切,最後卻停在了那日日光傾頹,塞北荒漠曠野之中,她打馬而來,紅衣銀甲的女將,躬身將他抱起,給他喂食了她指尖鮮血……
那不是玉蠶先愛上的黎霜,而是他。
利箭簌簌而來,擦過發冠,讓他頭發披散而下,雨絲潤了他的黑發,讓他變得狼狽不堪,卻突然有箭斜空而來,一下射穿了裏棺本不厚的木板。
木板沿著紋路,折了一塊進去,露出了裏麵人的黑發。
晉安渾身一顫,仿似被這一箭傷了三魂七魄。
他牙關一咬,胸中悲傷染怒,那烈焰紋的地方似有火焰再次燃了起來,他一轉眼眸,惡狠狠地瞪向圍繞著墓坑的青龍衛,眼中瞳孔在黑與紅之間來回變換輪轉。
“誰敢傷她?”
眾人隻眼睜睜地看著他衣襟之間一道紅紋爬出,一直向上,止步眼角,緊接著燒紅了他的眼瞳。
他解了外裳,包住黎霜的棺槨,將它綁與自己後背之上,扛上黎霜的裏棺,他獨自一人,立於墓中,如野獸一般盯著四周的青龍衛。
而血怒仿似令他有些瘋狂,那些火焰紋並沒有停止在他身體裏的暴走,很快便遍布了他的手與另外半張臉,紋路不停地在他皮下變化,顏色越來越深,看起來幾乎有幾分似妖似魔。
他像不知痛一樣徑直將身上的羽箭拔下,動作狠戾不僅驚了青龍衛,甚至久經沙場的羅騰也是一怔:
“此人是……”
晉安背著黎霜的棺材自墓坑裏爬了出來,像是從地獄裏帶回了自己妻子的惡魔,帶著絕望,要殺弑世間神佛。
他血紅的眼睛盯著前方,青龍衛引弓指向他,青龍衛長開口道:“我等受皇命前來邀傲登殿下入宮,並非想……”話沒讓他說完,晉安遠遠一抬手,竟隔著那麽遠的距離,以內力將他拖抓過來,擒住青龍衛長的頸項:
“入宮?好,皇帝逼死了她,那我便去殺了你們的皇帝。”
在場之人無不大驚,見他竟有幾分瘋魔模樣,青龍衛們紛紛拔劍出鞘,晉安卻看也未曾看他們一眼,一手卸了青龍衛長腰間長刀,轉而便將那衛長猶如垃圾一樣丟了出去。
他邁步向皇宮的方向而去。青龍衛們自是不肯讓他離開此處,衛長掙紮起身,一聲令下,青龍衛們一擁而上。
晉安在刀光劍影之中,半分不護自己,隻護著身後的棺木,他雖厲害,但棺木體積大,對方人也多,終是有互不周全的地方,他卻寧願用身體扛著,也絕不讓人傷這棺木半分。
且行且殺,一直從密林殺到了城郊,綿綿細雨也在激鬥中越下越大,越是靠近主路,衛兵便也越多,雨幕中晃眼一看,便似他獨自一人,麵對著千軍萬馬。
棺木上被染得通紅,也不知是他身上的血還是青龍衛身上的血,屍首橫了滿地,那一身煞氣看得周圍的衛兵皆不敢輕易動手,眾人如一個圓圈一般將他包圍其中,跟隨著他的腳步,慢慢挪動著。
“此人瘋了。”
“他入魔了。”
“……必是妖邪!”
雨聲中夾雜著不知從哪一處傳來的竊竊私語,糾纏著雨絲將他包圍其中,眼看著麵前的士兵越來越多,忽然間,遠處有笛聲一起,泥濘的土壤之中倏爾傳出窸窸窣窣的細碎動靜,眨眼間,竟有無數黑蟲自土地中爬出!
黑蟲蜂擁而出,向四周軍士身上爬去,眾人立時驚慌起來,手忙腳亂地驅趕自己身上的黑蟲,然而無論怎麽趕都驅趕不盡。
眾人亂了陣腳,而此時空中卻落下兩人,身著青衣裳,上前便要抓晉安的胳膊,欲將他帶走。
哪曾想他們一抓,卻並沒有將他擒住,晉安側身一躲,身形一轉,他後背綁著的棺木立即將兩人打開。
他沒有傷害來救他的五靈門人,隻是不讓他們靠近他。
什麽也不能阻止他去皇宮,什麽也不能阻止他去送死。他仿佛用了全身力氣在這樣說。
“不得讓他逃了!”青龍衛長周身內力一動,震碎密密麻麻爬來的小蟲,轉身拔了身側軍士的刀,躍空而來一刀便向晉安砍來。
晉安提刀迎上,一擊之下,青龍衛長徑直被那力量擋了回去,連連退了十餘尺方才停住腳步,而他受傷的大刀在他剛剛站穩之際“哢”的一聲攔腰而斷。
眾人對晉安的力量皆是驚懼,然則青龍衛們曆來便是皇家護衛,也有自己的驕傲與堅持,一時間守衛們皆效仿衛長,以內力驅了黑蟲,再一次蜂擁而上。
場麵廝殺混亂,一片血肉模糊,仿似能將天上的雨水都浸染成血紅色。
而將軍府本是前來送靈的軍士們則一直站在路旁地勢稍高的樹林中靜觀戰鬥。黎霆揉著眼睛不忍去看:“阿姐定是不希望如此的。”
羅騰看得直抓腦袋:“這人和將軍……”
秦瀾沒有搭腔,隻是往旁邊望了一眼,身形矮小的軍士像其他人一樣戴著鬥笠,穿著黑衣,讓人看不清麵孔,他在眾人皆關注那方廝殺之時,默默隱去了身影。
而雨中廝殺愈烈,五靈門前來營救的人也被拖入其中,脫身不得,這樣下去,不隻是晉安,五靈門恐怕也會被拖進這朝廷的旋渦之中。
便是這亂鬥之際,電光火石之間,倏地一道利箭破空而來,晉安方才斬了一名青龍衛,那箭便以刁鑽的角度,劃破雨幕,恰恰擦過青龍衛的手臂“篤”的一聲,穿入他的心房。
晉安順著箭來的方向仰頭一望,重重樹影之中,在樹葉與雨幕的遮擋下,那人半跪在樹上,手中尚握著弦還在震顫的弓,寬大鬥笠下,她輕輕一抬頭。
那雙熟悉的眼眸便似黑夜裏的星光,直接照進了心湖裏最黑暗的地方。
她緊繃著唇角,壓死了所有情緒。
黎霜……
是黎霜……
她還活著。
他一開口,想喚她的名字,然而鮮血卻先一步洶湧而出,那些之前被壓製著的傷痛此刻都似爆發了一樣從身體裏翻湧而出,鮮血滾上喉頭,他“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然後被濃厚的腥氣嗆住。
在劇烈的咳嗽當中,他再無力氣支撐身體,如大山一樣轟然坍塌,綁縛這棺木的衣裳已被切割得破爛,此時徹底斷裂,棺木從晉安背上滑落,重重地落下,濺開一地泥與血。
那麽狼狽,肮髒但晉安卻笑了出來,笑聲沙啞且破碎。
她還活著啊。
回程的路,巫引問過他,萬一,這是計呢,是黎霜假死,誘他回去的計謀呢?
他沒有回答,但心裏卻想的是,若是如此,那不太好了嗎。
晉安跪在地上,連抬頭的力氣都已沒有,他沉默地跪著,讓人以為他已經昏死過去:“嗬……”一聲似歎似釋懷的輕笑混著雨絲飄零落地。
多好。
真的是一場計謀。
她沒有死。
“咚”的一聲,他便這樣帶著笑意,閉了眼睛,昏厥於地。
周遭的青龍衛試探上前,欲將他帶走,而正是這時,遠處笛聲再次婉轉而起,不止地裏,天空之中也鋪天蓋地地飛來無數蟲子。
任由青龍衛們如何驅趕,卻也被黑蟲迷眼,困了動作,隻得眼睜睜地看著那兩人將昏倒的晉安架起,以輕功帶走。
沒有人注意到那大樹之上,一把弓頹然落地,樹上那身形瘦小的軍士,已然不見蹤影。
十日後,南長山。
鳥鳴聲悅耳,晉安蘇醒過來的時候,身邊一人也沒有。
他試著坐起身來,但剛一動,便有劇烈的疼痛自心口傳來,撕心裂肺,讓他瞬間無力,又倒了回去。
“他今日若再是不醒,我便也沒有法子了。”屋外傳來巫引的歎息聲。
“怪我那箭太重。”
聽聞這個聲音,晉安眸光一亮。
“也是沒辦法,不那樣,誰也沒辦法將他帶走。”
兩人說著進了屋來。
“哦!”巫引顯然像是被驚了一跳,“醒了啊……”
晉安沒有管他,眸光隻隨著另一個人影而動,她繞過桌椅,疾步走到他床榻邊:“醒了?”她身影逆著光,聲色容貌,一如那日塞北初見。
“醒了?”他聲音喑啞至極,像是在懷疑自己,他更害怕自己現在做的是一場夢,“你還活著?”
黎霜一默:“詐死一事,本是別有目的,我沒想到你會回來。”
詐死啊……
晉安輕輕閉了閉眼睛,巫引對他那日失魂落魄的打趣都成了耳邊的風,不再重要。
黎霜見他這般模樣,隻道他身體疲憊,便道:“你先休息,我……”
“你陪我一會兒。”他轉了頭,望著黎霜,“不要離開。”
他說的話,是以前沒有恢複記憶時的晉安會說的話,但是現在從他嘴裏說出來,卻多了幾分命令和強硬的味道。
黎霜愣了片刻,倒是也點了頭:“好。”左右她現在也沒別的事情可以做。
她如今已經是一個死掉的將軍了,在內閣牢裏,除了司馬揚、她阿爹還有秦瀾,沒有任何人知道她還活著,甚至黎霆也被蒙在了鼓裏。
說來如今這一出大戲,其實也並不複雜。
當初那日送飯的小卒,被黎霜一眼便看破,她佯裝中毒,騙得小卒入了牢中,三兩下便擒住他問了究竟。
原來竟是宰相想從中下手,害死黎霜,以離間皇帝與大將軍府的關係。
宰相太過心急了,司馬揚需要的是一個聽話的製衡棋子,不是他這樣暗地裏還可以調動人手到內閣地牢暗殺將軍之女的棋子。
黎霜喂了那小卒自己的血,稱自己血中帶有南長山的蠱毒,令他聽話,命他傳信,告知秦瀾,隨即才有了這一出大將軍配合著皇帝演的戲碼。
黎霜詐死,大將軍疑似與皇帝之間出現隔閡,在宰相放鬆之際,是秦瀾再抓出小卒,道出投毒事件,最終以殺害軍將,欺君罔上等十項罪名,降罪宰相,剪除宰相羽下勢力,以清君側。
放出黎霜身死的消息,是為了將這戲做得逼真,而同時,也是司馬揚放了黎霜一馬。
黎霜一開始並不知道司馬揚為什麽突然想通了,願意放她離開。畢竟就算是詐死,以帝王之名,想給她隨便塞個什麽名號,讓她入宮,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直到黎霜孤身離京那日,將軍府知道她詐死的人沒有一個人來送行,讓人驚詫的卻是司馬揚來了,他微服出了宮,身邊誰也沒有帶。
那日天色正陰,春雨連綿便是好長時間,司馬揚一身青灰的袍子,一如尋常公子,然則他現在即便沒有龍袍加身,那一襲帝王風範卻是如何也擋不住。
黎霜與他相見卻有幾分尷尬。
過去這些時間,司馬揚雖然與她共同謀劃了剪除宰相黨羽一事,然則兩人卻並沒有見麵。
黎霜詐死被送回將軍府,深藏將軍府中,所有計謀皆是大將軍與秦瀾在中間配合完成。
黎霜下葬那日,秦瀾與她說,聖上準許她離開,所以她本是打算在“自己”的棺槨入墓之後,隨羅騰一同北去塞北。然而卻沒有想到晉安竟從塞北追了回來,更沒有想到,司馬揚竟然料中了晉安要回來!還安插了那麽多青龍衛在那處。
她最後一箭放走晉安,以至於那西戎未來的太子終是被人救走。大晉失了好大一個應付西戎的籌碼。
是以如今她與司馬揚見麵,一個是不忠之臣,一個是不義之君,再如何掩飾,卻也有難以掩蓋的疏離陌生。
“聖……”
司馬揚抬手止住了她的話頭:“我不過是來與故人一別而已。”
黎霜聞言一怔,沒再做禮貌之態,她挺直這背脊,直視司馬揚的眼睛。
朝堂之上,秦瀾已供出宰相唆使他人毒殺黎霜的證人,這個帝王如今在這裏,但他背後的手卻正在進行登基以來第一場無聲的冷漠肅清。
不難想象,沒了宰相紀和,再往後,他與將軍府之間的勢力拉扯會有多麽激烈。
但那些,也都與黎霜沒有關係了。
“大將軍勒令秦瀾不得來為你送行。”黎霜牽著馬,司馬揚跟在她身邊,隨她往前走著,便真像是來與故人送別的老友,“看來,他是要你完全斬斷和過去的聯係。”
黎霜理解,父親在告訴她,黎霜死了,所以不會有將軍府的人來送她,從今往後,她就再也不是黎霜了,將軍府以後的功與過,也都與她再沒有關係了。
不是絕情,而是隻有這樣,她才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黎霜沉默不言,隻聽司馬揚接著道:“我也答應了大將軍……”他頓了頓,“霜兒,這便當真是你我最後一麵了。”
至此刻,黎霜恍悟,為何司馬揚不再用任何手段想留住她,原來,是父親出麵了啊。
為了放她這不孝女離開,他老人家與這帝王間,必定又有一番博弈吧。
春風溫潤,吹得黎霜雙眼也帶了幾分濕意。她頓了腳步,眨了眨眼,散去眸中濕氣,轉頭望司馬揚:“聖上,便止步於此吧。”
司馬揚果然也停了下來,沒再強求。
“我沒料到,那人卻竟然是當時在塞北為我大晉抵禦西戎的黑麵甲人。”
黎霜沉默片刻。晉安便是西戎皇子傲登的事,已經傳了出去,是那日晉安情緒狂躁之時,不知哪個軍士認出了他,將這個秘密流了出去。
“說來……話長。”黎霜不知該如何解釋。
司馬揚搖了搖頭:“我不用知道緣由,隻是如今這消息卻已走漏出去,不日西戎那方便也該知曉,他們不會要一個殺了兩員大將的皇子做未來的王。”
黎霜沉默應了,不知西戎的人會如何對待晉安,但可以想象,若要他再登上太子之位,恐怕困難,畢竟,這是他這輩子都難以洗掉的汙點。
“他對我而言,也沒那麽重要了。”
司馬揚目光放長,望著遠空,遠處雲色青青。
黎霜轉頭看他,嘴角微微一動,最後也隻是道:“多謝聖上。”
她明了司馬揚來送行的意圖了,他是最後來安她的心。告訴她,晉安對他沒用了,你若要去找,那便去找吧,日後的山長水遠,各自珍重。
這大概能算是帝王的……最後溫柔吧。
黎霜牽馬前行,馬蹄“噠噠”響著,漸行漸遠。
他們都知道,從此以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大將軍府的黎霜了。那個皇帝的發小,一見麵就打了他一拳的野孩子,記憶中的英氣少女,都死掉了。
生活從來便是如此,總有舊人故去,總有新人歸來。
於是黎霜便歸來了南長山。
巫引已將晉安帶回來了兩日,他傷勢極重,昏迷不醒,夢裏蒙矓間,迷糊裏,口口聲聲喚的都隻有一個名字——
“黎霜。”
終於將黎霜喚來,可他還是沒醒。巫引說,若是今日再不醒,恐怕他便要再也醒不過來了。值得慶幸的是,終究是上天眷顧,到底讓他重新活了過來。
黎霜坐在他床榻邊,思緒紛雜地走完過去的幾日,她打量了晉安一眼,見他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便起身想去倒點水喝,哪曾想她剛輕輕一動,晉安便立即轉醒過來。
“去哪兒?”
頭一次被人看得這麽緊,黎霜有點哭笑不得,現在重傷在床的是他,怎麽搞得像她才是需要被看護的那一個一樣。
“倒點水喝,你渴嗎?”
“你喂我嗎?”
這問題問得……難不成還能讓他這幾乎癱瘓在床的人自己爬起來喝嗎?黎霜點頭:“當然。”
“有點渴。”
“……”
她若說不喂,那他就不渴了?
黎霜有幾分哭笑不得地倒了水來,彎下身子將他撐起來,給他喂了半杯水:“還喝嗎?”晉安搖頭,她便將水杯放了,一邊給他整理這被子,一邊道,“今日收到的消息,你當初殺了兩名西戎大將的事走漏出去了,西戎新王本想壓下這消息,可西戎朝中已然掀起了軒然大波,你那父王估計是礙於壓力,下令不再召你回西戎。你傷好之後,若想回去西戎做太子,恐怕有幾分困難。”
晉安“嗯”了一聲,算是知曉了,但情緒並沒什麽波動。
黎霜給他撫平了被子,又問:“待你傷好,你有什麽打算?”
晉安默了許久:“再說吧。”他答得有些許冷漠,黎霜便也沉默下來:“你再睡會兒吧,我那一箭太重,離你心髒太近,雖然你好得快,但還是得多休息。”
晉安聽話地闔上了眼睛,隔了許久,在黎霜以為他已經再次睡著的時候,他又開口道:“不用愧疚,我知道你是為了救我。”
黎霜聞言怔了片刻,如果說以前的晉安像小孩一樣單純而執著,那現在的他則比以前多了許多犀利與睿智。
但到底與以前不一樣了……
翌日,晉安醒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比昨日好多了,從昏迷中醒過來他的身體仿似也恢複了以往的愈合力,不過一晚的時間,他便能簡單地下床走路。
他扶著牆出了房門,卻沒見到黎霜,打聽下知道黎霜去後山采藥了。
給他治病的有一味藥引需要到陡峭的懸崖上去取,以前的藥都是巫引親自去采回來的,現在用完了,便隻有再去采集,而巫引近來忙著族內事物,這事便落在了黎霜頭上。
去那懸崖的路極是陡峭難走,晉安撐著身體,走到一半,實在難以繼續,便停了下來,在路邊坐著休息,他往遠處一望,那陡峭的崖壁幾乎垂直,隔得太遠,他也看不見上麵有沒有人,隻是能猜想到,去那處采藥,即便是有巫引的輕功也是十分危險。
黎霜……
不知等了多久,前路傳來輕細的腳步聲,晉安站起身來,一眼便望見了還在路那頭的黎霜。
她臉上有些髒,手臂的衣裳不知是被什麽東西掛掉了,手上還有一片血肉模糊的擦刮痕跡。
晉安眸光一凝,立即迎上前去。
“你怎麽傷了?”
“你怎麽來了?”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說出這話,黎霜不甚在意地拉扯了一下破爛的袖子:“前幾日下了雨,石頭有些滑,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什麽大礙。”
摔跤如何會將衣服撕破,必定是在懸崖上往下摔了,當時場景不知會有多驚險……
晉安默了許久:“我的傷自己能好,以後不用去采藥了。”
黎霜笑笑:“我知道,這不是給你采的,是還他們五靈門的人情。”
給晉安治傷,將他們那麽不容易得到的藥給用完了,於是黎霜便去采回來還給人家。隻是,給他治傷的藥,卻如何要她去幫他還人情……
“以後我去采。”
“你先養好傷吧。”
黎霜這樣說,晉安卻自然而然地幫她將肩上的藥簍接過來背上,他麵色還很蒼白,黎霜想將藥簍拿回來:“有些沉,你現在背不了。”
“我現在還可以將你一起背。”
這話說得曖昧,黎霜一怔,卻有一種與以前的晉安說話的感覺,但……又不太一樣。
巫引這方剛處理罷了族內的事,出了議事的房間,一見黎霜與晉安一同從山下走上來,心覺有趣,便上前打趣道:“咦,現在你倒是不想著要離開她了?失去過,所以知道珍惜了?”
黎霜瞥了巫引一眼:“他不過是躺久了無聊罷了。”
“我是去找你的。”
黎霜幫晉安找的台階被他自己一巴掌糊去了一邊。
黎霜有點怔,巫引則在一邊咋舌,還待要揶揄兩人一番,晉安便不客氣地將藥簍塞進了他懷裏:“日後再采十筐給你。缺什麽與我說,不要麻煩她。”
言罷,他便先行回了房間。
巫引望了眼晉安的背影:“嘖嘖,竟然是個這樣的脾性,還是以前沒有記憶的時候傻一些好欺負。”
黎霜則有幾分困惑:“他現如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那玉蠶蠱好似對他沒什麽影響了,但是他好像……”
“好像還是忠誠於你是吧?”
黎霜點頭。
巫引琢磨了片刻:“玉蠶蠱嘛,改變他的身體,卻也不能完全改變這個人啊,正常情況下會保留他的記憶,所以每個玉蠶蠱人雖都忠誠於主人,但其實他們的性格都是不一樣的,保留自己的原有特點,再忠於自己的主人,這才像是正常的玉蠶蠱人該有的樣子。”
黎霜怔然。
“也就是說……他現在這樣,才是你們五靈門曆代玉蠶蠱人該有的模樣。”
“嗯。”巫引點頭,“在你們離開南長山的時候我便一直在琢磨,在他想起來關於過去的記憶之後,他所經曆的一切,像是把玉蠶蠱初入人體時該經曆的過程又經曆了一遍,重新在與身體裏的玉蠶蠱所融合,所有一開始地掙紮、混亂,到之後的抗拒,再是由過去的記憶帶來的精神上的掙紮,直至現在的融合與認同。”
“所以他現在……是變成真正的蠱人了?”
“是變成他該有的模樣了。”
黎霜聞言,一時心頭情緒複雜至極。
如今的晉安,到底是誰,是傲登,還是晉安?黎霜無法區分清楚,而讓她更感到難以回答的是,現在這模樣,是晉安真正想要的模樣嗎?現在的生活,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嗎?黎霜不知道,也無法去回答。
是夜,用了晚膳,黎霜坐在五靈門山崖上瞭望遠方星空,耳邊的風被人擋住,她轉頭一看,卻是晉安找了來。
“你該多休息。”
“悶在屋裏不叫休息。”
嗯,他說得也有道理,黎霜點了點頭,隨手拿了旁邊的酒壇,仰頭喝了口酒,她喝得有些多了,臉色起了些許紅暈,看起來便有幾分醉人。
“你愛喝酒?”
“不算愛,隻是以前在將軍府裏和軍營裏都必須做好我該做的模樣,不能放肆,現在初得自由,便放縱一下。”
晉安靠近黎霜,他氣息撲麵而來的時候黎霜下意識地便僵住了身子,而晉安卻隻是錯過她去拿了她身側另一邊的酒壇,然後就著壇口,像黎霜方才那樣豪飲一口。
“你身體……”
“南方的酒不如北方來的烈。”晉安將酒壇放下了,“你該去喝喝西戎的酒,比較適合你的脾性。”
黎霜被他打斷了話,看著他比之前已經好很多的臉色,便也懶得說些注意身體的話了,她笑笑,搖搖頭,並不在酒的話題上多談,隻是借著晉安說到西戎的由頭,問他:“你這傷我看最多十來天便也能好,到時候你還是打算回西戎嗎?”
晉安晃了晃酒壇,沒有及時回答,似斟酌了片刻,轉頭看黎霜:“你呢?”他漆黑的眼瞳中映著漫天星光,“你打算去哪兒?”
“我?”
“不做將軍,離開將軍府,也不嫁給你們大晉皇帝了,你有什麽打算?”
“我大概……”黎霜看了晉安一會兒,垂下眼眸,輕笑一聲,“我大概,會去多走一些地方吧,看看山水,遊曆人間,把以前做將軍時沒做過的事,都做一遍。”
“嗯。”
晉安輕輕應了一聲,聽來冷漠,也沒接下文。
山風吹得沉默,待那壇酒飲了個空,黎霜便起了身來:“夜裏有些涼了,我先回屋睡了。”
“嗯。”
直至回屋,晉安果然也沒再喚她。
黎霜吹熄了屋內的油燈,在黑暗中有幾分怔神發呆,晉安問她以後有什麽打算的時候,第一時間黎霜其實是有點不知道如何作答的。本來在她的想象裏,以後的生活裏應該有一部分是晉安吧。
但方才看著晉安的眼睛,聽他稍顯冷淡的回答,黎霜卻又有點不確定了。
巫引說他變成了一個完整的蠱人,說蠱人就應該是這個模樣,但是黎霜並不知道蠱人該是什麽模樣。
但現在晉安不再是那樣的人了,他可以離開她,也可以選擇不再依賴她,他因她身死的消息而回到京城,或許是他身體裏“蠱性”所至。而正常情況下,誰都知道,以前的晉安對她的偏執,其實是不正常的,那並不是愛,甚至不是出於他自己的意願。
誰都不願意過被“控製”的生活吧。
更何況從現在來看,晉安以前,在他身為傲登的時候,他大概是一個殺伐決斷,極為強硬的男子,這樣的人若是告訴他有朝一日你要聽從另一個人的話度過此生,與將他關起來,囚禁住變成一個玩偶又有什麽差別?
那不如在晉安傷好之前,她就此離開,他們彼此都告別這樣的畸形情感。
這次她不再是大將軍,就算哪一天她死了,也不會有人將消息傳到他耳邊去,亂他生活,從此一別兩寬,各自過著自己的完整人生,再不互相打擾……
如此也是很好。
這一夜她沒有休息,天將亮的時候,她借著窗外太陽未出時隱隱透出的薄光寫了一封告別信,留給巫引的,在桌上放定,她隻背了個簡單的包袱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五靈門。
下山之前,她回首望了眼晉安的房門,房門輕輕掩著,他應該在裏麵沉睡,黎霜轉了身,下山了去。
她當過將軍,此生最常應付的便是生離死別,雖然,這並不是她最擅長的事。
南長山下山的路蜿蜒崎嶇,她一人在林間走著,太陽還沒完全升起,路上迷霧朦朧,不知轉了多少山路,前麵道路漸漸平坦,密林皆被她拋離在身後,然而在前麵與蜿蜒山間小路連接的官道上,卻有一人負手站著。
他不知站了多久,露水都已經濕了他的肩頭。
似聽到了她來時動靜,他轉過了頭,在晨曦撲灑的道路上,金色朝陽迷了他的眼,讓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靜靜地看著她。
“走吧。”
簡簡單單兩個字,那麽輕鬆自然,就好像他們約好了要在這裏見麵一樣。
黎霜倒有些發蒙了。
“去……哪兒?”
“任何地方,看看山水,遊曆人間,把以前我們沒做過的事都做一遍。”
黎霜隻怔怔地看著他:“你怎麽知道我……”
“等了一宿,今天你若是沒出發,明天便也等,明天不出發,後天便繼續,你總要出發,我一直等著便好了。”晉安伸出了手,手上如同有線一樣,讓黎霜下意識地便往那陽光鋪滿的路上走去。
她站定在他身前,仰頭望著他:“你不回西戎了?”
“你不是說,西戎不讓我回了嗎?”
“可你……”她頓了頓,“你想過這樣的生活嗎?當真願意同我一起?”
“若是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已經死了,傲登死在塞外那個地牢裏。”晉安前麵這話說得有些許冷淡,而後麵聲音卻軟了下來,“你遇見的便是我,是你給了我名字。我是你的,我因你而存在。”
他牽著黎霜的手,輕輕地親吻她的指尖,觸感柔軟得令人指尖發麻。
“我將永遠屬於你。”
他看著她,眼睛是黑夜深沉的黑色,而黎霜卻仿似在這一瞬間看見了那戴著黑麵甲,擁有腥紅雙瞳的男子。
是他,也隻有他,會說這樣的話。
“我不再是將軍,也不會再用黎霜的名字,沒有身份,拋棄過去,你……當真願隨我在這世事顛沛流離中無止無盡地流浪?”
“世事顛沛流離中,沒有你才叫流浪。”
黎霜垂頭,失笑:“那便走吧。”
不用在意過去誰是誰,他們都是“死”過的人,這一去便也是新生。
黎霜向官道而去,朝陽鋪了一路,鳥鳴清脆送行,她腳步灑脫,回首相望,隻見身後男子容貌如玉,唇邊笑意比山間清風明月更是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