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太子身份金貴,自是不能住在簡易的軍營裏。

前城守李章義的府邸便暫時成了司馬揚的行宮,府中事宜基本已安排妥當,新立的城守誠惶誠恐的接待了司馬揚,黎霜等人到了城守府邸的時候,司馬揚已在大廳裏坐罷,聽新城守稟報了不少這段時間以來的事情了。

城守著重報了長風營戰士與守城軍士們的威武,而對於那起至關作用的黑麵甲神秘人卻一筆帶過。

哪想司馬揚不問別人,第一句便關心到了那戴黑麵甲的神秘人身上。

黎霜回了趟軍營,換上了以防萬一的東西,耽擱了一些時間,等她到城守府上的時候,新城守正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將這期間說來荒唐的事情報與太子聽。而黎霜一來,城守便正巧將包袱扔到了黎霜肩上:“東宮,戰場上的事,黎將軍比我清晰許多,可由黎將軍代臣言之。”

司馬揚不動聲色地嘬了口茶:“你是鹿城城守,雖是戰中臨時任命,可卻也該有自己的擔當。連鹿城發生的這般大事都表述不清楚,留你有何用?”

城守當即嚇得一個腿軟,連忙跪下,磕頭求饒。

黎霜見罷,並未搭聲,直到司馬揚嫌吵了,讓他退下,堂中才清靜下來。

城守堂中並不寬敞,此時跟著黎霜來的便也隻有身邊幾個副將,外麵守著親衛,場麵比在城外接駕時小了許多。

司馬揚將茶杯放下,隨手指了一方,讓黎霜先坐了下去,這才道:“我從京中出行之日正是西戎大軍壓境之時,這一路疾行趕來,時間尚不足半月,西戎便已退軍而去,倒讓我撲了個空。”他與黎霜說話,方才那身架子便卸下了許多,他抬眸含笑望著黎霜,“我這一路來對你的擔心,卻也是白費了。”

這話說得曖昧,秦瀾立於黎霜背後,放在身側的手微微一緊,隻低頭垂目,靜默不言。

黎霜立即起身抱拳,躬身行禮:“謝太子關心,臣等得天庇佑,安然無恙。”

她這一板一眼的模樣令司馬揚默了一瞬,他沉默的讓黎霜起了,隨即便也例行公事地問了些鹿城布防,聊了聊那神秘的黑麵甲人。

可說來說去,除了黑甲人在戰場上出色的表現,對於他的來曆和行蹤並沒任何頭緒。司馬揚隻得讓黎霜著人下去好好查查,這樣的人,誰都想將其抓在手裏,此後若能留在長風營一直為大晉所用,必定令這戍守邊關的長風營如虎添翼。

正事聊罷,城守府上便開始籌備起了太子的接風宴。

黎霜找了個借口先行離開。回營的路上,秦瀾在她身邊悄悄問了句:“將軍可要去今晚的接風宴?”

黎霜看了他一眼,心道秦瀾素來仔細,想必是已經看出來了她並不想與司馬揚過多地待在一起。黎霜歎了口氣:“太子親自來了鹿城,我自是要出席接風宴好生招待的,未免生事之徒傳聞我君臣不和。”

接風宴她必須去,不是為了見太子,隻是為了穩定邊塞的局勢。鹿城雖然離朝堂遠,可朝堂上的爭鬥未必不能延伸到這裏來。

前城守李章義是宰相的人,李章義雖死,可宰相的勢力在鹿城中並未完全拔除。

而宰相乃三皇子的舅父,朝堂上從來是支持三皇子。

黎霜的爹則與皇後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自幼看著司馬揚長大,自是處處護著司馬揚。而今聖上年邁,朝堂之上儲君之爭自是越來越強烈。

司馬揚來到邊塞,做得好自是立功,做不好被宰相的人抓住了把柄必定被好好彈劾一番,黎霜便是不為著司馬揚著想,也必定要為將軍府打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在京城參與的政事不多,可這個道理,她心裏還是明白的。

她得在這鹿城好好護著太子,護得他好好回去,最好能護著他立下軍功,隻有這樣,將軍府才能得到最大的好處。

“備好我的禮服,諸位將軍也都穿得隆重些,今夜的接風宴要好好參加。”

秦瀾頷首稱是。

回了營裏,黎霜下腹猶如針紮似的疼痛,她飲了許多熱水,可也並緩解不了什麽疼痛。下午推去了大多數的事,黎霜謊稱自己有些疲累要睡一會兒,不讓任何人來打擾。

她在**抱著肚子忍痛,這時外麵卻傳來了爭執之聲。

親衛在斥著:“將軍說了不讓人來打擾的,你這小子!放肆狠了!”

“你別以為你是小孩我就不揍你!”

黎霜眯了眼往外麵看,正巧見得門簾一掀,是小小的晉安闖了進來,他身後跟著兩個親衛,但見黎霜躺在**,立時放輕了聲音:“混小子,給我出來!”

“噓!別吵了將軍!”

黎霜縮在被子裏沙啞地應了一聲:“無妨,讓他進來吧。”

親衛道是黎霜被吵醒了,聲音沙啞,並未多問,應了句是便也退了出去了。晉安小胳膊小腿地跑到黎霜床榻邊,將她的被子拉了些許下來,看見了黎霜微微蒼白發著汗的臉,他登時心頭一慌,極為小心地輕聲問道:“你病了?”

“有點腹痛而已,無妨。”

晉安卻很是憂心:“你身上有血的味道。你受傷了?哪裏傷了?”

他問著,因為年紀太小,看著竟有點像心疼得要哭出來的模樣。黎霜覺得好笑,可又想這孩子竟然能聞到她身上血的味道,果真是五感比尋常人要靈敏許多。可她今日身上這個血……倒有點不好解釋。

“沒事。”

“不要騙我。”晉安麵色沉了下來,那麽嚴肅,可因為稚氣的五官,也沒有生出多少威嚴,“你身上血液的味道很濃厚,我隔很遠就聞到了。”

黎霜有些頭疼。她要怎麽和一個小男孩解釋這個問題。她想了想,道:“是,我生了一點小病,你不要聲張,你讓季冉帶你去集市找一家姓陸的人開的藥材鋪,裏麵有個陸姑娘,你找到她,告訴她,隻能悄悄告訴她一個人,你給她說說我的症狀,然後帶著她來看我。”

黎霜想今晚是要去參加接風宴的,她疼成這樣,要是被司馬揚看出來少不了得一通詢問,她是盡力不想和司馬揚有過多交集的。隻能盼著能吃點藥,熬過這一晚吧。

“好。”晉安應了,抬手攏衣袖,幫黎霜細心地擦了擦額頭的汗。

黎霜望著他霎時有點愣神。

“我馬上回來。”他留下這句話,飛快地跑了出去。

黎霜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覺得自己大概是有點疼得迷糊了。她剛才看著這般小小的晉安,竟倏爾覺得他的目光與昨日夜裏吻了她的那人那般的相似。

晉安找到了季冉,一聽是將軍的命令,季冉立即行動起來,帶著晉安去了陸家的藥材鋪。陸欣適時正在搗藥,但見季冉來找她,還沒來得及臉紅,一個小孩便飛快地跑了過來,拽了她的衣袖,將她拉得蹲了下去。

小孩湊到陸欣身邊,將黎霜的症狀一說,陸欣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啊。”她有點臉紅地咳了一下,“你們等等,我去拿點東西。”

陸欣手腳利落,半分沒有拖延,隻是在回軍營的路上,季冉走得快,晉安走得比他更快,陸欣在後麵跟得十分吃力,偏偏季冉還要問她:“將軍讓你去幹啥?”

陸欣轉了轉眼珠:“哦……將軍說身子有些疲乏,讓我去給她按按穴位。”

這個理由很好,季冉便不再問了。

終於到了軍營,已經是在大冬天裏跑出了一身的熱汗。

季冉留守在營帳外,隻有陸欣與晉安進得了帳,看見黎霜一頭冷汗的在床榻裏睡著,陸欣當即蹙了眉心:“怎麽這麽嚴重啊。”

晉安隻覺心頭一痛:“多嚴重?”

陸欣想掀黎霜的被子,但看著旁邊的晉安,道:“我要褪了將軍的衣裳為她施針。”

晉安望著她,沒動,一臉“那你趕快施針啊”的表情。

“你雖然小,但還是得出去。”陸欣趕了人,晉安雖然百般不願,但還是被推了出去。別的事他可以任性,但事關黎霜,他生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好,耽擱了。

晉安沒有在門口等,反而繞到了營帳另一邊,那邊比較靠近黎霜的床榻,他趴在營帳上,過人的聽力聽見裏麵黎霜微微帶著痛苦的呻吟,他便也覺得心口都被撕開一樣疼痛。

以前離開黎霜遠了,他就會有心頭肉被鉤子鉤住,撕扯開的痛感,然後他就想馬不停蹄地趕到黎霜身邊。但是現在明明待在黎霜身邊,他心頭竟然也有了這樣的痛感,但是這時,他卻不想離開黎霜半步。

拿刀將他刮了,他也離不開半步。

她在裏麵,她在疼痛,他恨不能以身代之。卻無可奈何。

這樣的疼痛持續了很久,直到裏麵黎霜的氣息慢慢平穩了下來,晉安方才心有餘悸地進了去。帳外的親衛都道是陸姑娘在裏麵給將軍按摩,而這個小子將軍也似乎極為護著他,便隻瞥了他一眼,也沒管他。

晉安進去的時候,黎霜已經從**坐了起來,陸欣給了她一塊藥片,讓她含在嘴裏。

黎霜看著晉安,笑著招了招手:“來。”她抬手揉了揉仍有些蒙的晉安的腦袋,“多謝了。”

晉安隻驚魂未定地盯著她:“你好了嗎?”

“好了。不疼了。”

晉安垂頭,抓住了她的手:“你以後也別疼了。”

黎霜心頭一暖,淺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