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黎霜將那大旗拔了,連著那個人頭,從營帳一同扔給了旁邊的軍士,軍士接得渾身一抖,黎霜道:“拿出去,那寫得亂七八糟的軍旗扔了,把人頭給我掛去城牆上。那才是它該展示的地方。”

軍士應了,疾步離開。

黎霜回頭看了眼軍士離開的防線,那懸吊下來的人頭跟隨著他的步伐搖擺,從那人頭枯瘦如柴的臉麵能看出來,那根本不是什麽西戎大將,而大概隻是個受傷的傷兵或者隨軍的奴隸,西戎果然如他們之前所猜測的那樣,隨便抓了個人來冒充大將,估計是想誘敵前來。

隻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們誘的那敵人如願而去,卻沒能如願將他捉住,甚至……

黎霜望了眼遠方,西戎大軍已撤,遠處的火光也歇了,隻是還有滾滾濃煙在將明未明的天空上飄舞。

嚴格來說,西戎大軍其實算是被一個人擊退的。這般荒誕的事,別說事先猜想,即便現在已經發生了,黎霜也有點不敢置信。

“都先入帳來。”黎霜喚了一句,眾將領這才魚貫而入。待眾人坐罷,黎霜開口道,“而今西戎兩名大將的身死,加之昨夜大火,致使西戎撤軍,可大家也都知道,西戎大軍的真正實力其實並未撼動。這個冬日隻是過了個開頭,此後也必不能掉以輕心。”

鹿城城守李章義已死,黎霜直接將長風營安劄在了鹿城內,令長風營戰士與原鹿城守軍共同守城。安排完城內的事,黎霜轉頭吩咐文書,令其將鹿城情況寫明,速速報回京城。

文書遲疑了片刻:“將軍,那……黑甲人的事,要報回京城嗎?”

帳中一默,所有將領其實都心知肚明,除了先前李章義關閉城門,迫使長風營將士與西戎短兵相接一場意外,這西戎的撤軍,其實根本沒費長風營什麽功夫。全靠那黑甲人令人駭人的一己之力。

可……這樣報回去,委實讓長風營難堪,所有將士,竟然還敵不過一個異族的神秘人?

黎霜沒有猶豫:“報上去。沒什麽好隱瞞的。”

至此,所有事算是暫且塵埃落定。將領們離開營帳,文書將幾個書件給黎霜批複了,便也作揖離開。營帳裏的人都走完了,黎霜往沒有門簾的營外一望,竟是天已大亮。

天光有些刺眼,想來今日是個冬日裏難得的大晴天。黎霜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目光這才落在營內地麵上,地上有先前那人頭滴落的鮮血,她倏爾轉念想到了昨夜在她即將離開城牆之時,滴落在她身邊的血液。

或許,就是那個時候把軍旗和人頭扛到她營帳裏來的吧,那血跟這血應該都是人頭的血吧,那黑甲人在西戎軍中……應該有全身而退……吧?

想到這裏,黎霜眸色一凝,邁步出了營帳,徑直向親衛營而去。

親衛營門外,一身軍服的季冉正沉著臉硬邦邦地在教訓一個小孩:“不是說讓你不要亂跑嗎?說,你昨晚都去哪兒了?”

晉安在魁梧的季冉麵前瘦弱得像一隻伸手就能捏死的小雞崽。雖然現在長風營裏已經不會有人這麽想了……

黎霜本打算抱著手在旁邊看看晉安挨訓,結果她隔得還有十來步遠,晉安便像是渾身都長了眼睛一樣,一下就轉了頭,直直地盯住了黎霜。

麵對季冉時顯得空洞麻木的眼睛一下就放了光。

因著他目光實在太執著熱烈了,引得扳著一張臉訓人的季冉也轉過了頭,季冉一怔,行禮道:“將軍。”黎霜點頭應了,有幾分好笑地走上前去,倒是也不生疏了,拍了一下晉安的腦袋:“昨晚去哪兒了?又給那個和你有不明聯係的黑甲人報信去了?”

從目前來看,那個黑甲人表現出來的模樣,好像確實沒有對長風營有所圖謀,他隻對她有圖謀。

其實,隻要不涉及家國天下兵家大事,黎霜的容忍度還是挺大的。就是這個黑甲人……表達圖謀的方式委實太奇怪了些。

而且還圖謀得十分突如其來,過分濃烈,行為還莫名其妙,簡直讓人……一頭霧水。

晉安仰頭望她,暫時沒答話。而他的沉默讓黎霜的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臉上,隨即皺了眉頭:“病了?”黎霜蹲下身子,伸出雙手捧住晉安小小的臉,隻見他唇色蒼白,而臉頰卻又紅又燙,像是發了燒。

“傷寒?”

小孩子在塞北生病是個大事,黎霜一時也顧不得問其他,轉頭吩咐季冉:“去把軍醫叫來。”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晉安一抱,徑直將他抱上肩頭。

晉安順勢將雙手搭在她後背上,兩隻小手繞過她的肩將她脖子牢牢抱住,微燙的臉頰就這樣放在她的胸上,貼著頸窩的地方……

真舒服。

晉安不由自主地用臉頰蹭了兩下貼著黎霜頸窩皮膚的地方。

貼著她的溫暖,肌膚相觸,真舒服。

黎霜一無所覺,隻當是小孩病弱的時候在無意識地撒嬌。她把他抱進親衛營內,空了一隻手掀開親衛營門簾,但見裏麵擺了十來張床,盡管她的親衛已經算是這軍營中最愛幹淨的一支隊伍了,可還是掩蓋不住的滿帳的汗臭,以及因為人多而帶來的氣悶。

而此時正好還有幾個親衛在褪去戰時的重甲,正好裸了半個身體……

親衛們沒想到黎霜在沒人通報的情況下竟然直接撩開了門簾,一時全部都呆在了原地。

黎霜咳了一聲:“繼續穿。”她淡定地放下門簾,抱著晉安,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將晉安放在她的床榻上,她正要起身,卻發現晉安居然抱著她的脖子不放手了。

她輕輕拉了一下:“乖,好好躺著,讓軍醫來給你看病。”

“你不走?”

黎霜輕笑:“我不走。”

晉安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了手。在軍醫未來的這段時間,黎霜看著晉安的臉,琢磨了許久,終於開口問了:“你有沒有記得你父母的任何一點信息?我見你眉眼不似全然如塞外人一般,你的母親……有沒有可能是中原人?”

晉安搖頭:“我不知道。”

“好吧。”

兩句答完,正巧季冉將軍醫喚了來。黎霜讓到了一旁,與軍醫說著自己的猜測:“或許是傷寒,先前從城外走得匆忙,咱們軍營裏還有治傷寒的藥材嗎?”

軍醫把著脈,沒有說話:“嘶……這不像是單純的傷寒啊。體內極虛有火。更似受了什麽重傷從而引起的發熱。”

“受傷?”黎霜轉頭看晉安,微微蹙了眉,“你昨夜去哪裏了?”

而此時晉安已經閉上了眼睛,額上虛汗淌落,不答黎霜的話。

軍醫便將晉安身上的衣服褪了,然而奇怪的是,一番檢查,卻也未發現他身上有任何可見的傷口,隻除了他心口的那團火焰紋變得更加火紅了以外,並無任何異常。

軍醫不解:“一點傷也沒有,這倒怪了……”

“先開幾服退燒的藥吧,營內沒有藥材,我著人去城中藥材鋪買。”

軍醫離開,黎霜讓季冉去將藥材買了熬藥回來,喂了晉安喝下,她又處理了一些瑣碎事務,隨即趴在晉安床邊,守著他,漸漸地便也累得睡了過去。

這幾日黎霜也是累得夠嗆,是以現在西戎離去,她安了心神,即便是這樣趴著也睡得極沉。

直到半夜,**躺著的人手腳從被子裏伸了出來,她也並未察覺清醒。

大晴天之後的夜色萬分透亮,幾乎能從帳外照到裏麵來,黎霜睡得沉,頭發搭在她嘴唇上也沒有任何感覺。

男子健壯的身體輕輕掀開了被子,**的胸膛上爬著精致的鮮紅火焰紋,紋路延伸至他的眼角。他彎過身子去,靜靜看著黎霜的睡顏,眸光更比月光溫柔。

輕輕撥開她嘴上的發絲,他覆唇上去,在她唇畔上落下輕輕的一個吻。

好開心,他眸中似有有水波輕柔**漾,觸碰黎霜,能讓他開心得心尖顫抖。哪怕隻是偷偷的,偷偷的,一下,一下,又一下……

晉安嘴角忍不住拉開,勾勒起來。

他好開心,開心得幾乎有戰栗感。

他好想問黎霜,她開心嗎?她收到了他的禮物開心嗎?盡管昨日,為了去取那個人頭,幾乎拚掉了半條命,不過沒關係。

他的身體可以很快地修複,就算不修複也沒關係。

看哪,他幫她解決了多麽麻煩的一件事,所以她現在才能睡得這麽安穩。

他在她的唇瓣上輕輕磨蹭,過了一會兒,這細碎的觸碰便已不足以滿足他了。晉安輕手輕腳地抱住了黎霜,一個巧勁兒,便將黎霜抱上了床,他給她蓋了被子,讓她與他裹在一個被窩裏麵。然後從她的後背抱住了她。

這樣的姿勢她胸前是他的手,而她的整個後背都正好完美的貼合在他的胸膛上。

這樣讓晉安感覺,她成了他藏在懷裏最寶貴的一塊肉,是他最柔軟的一部分,被他完完全全的,安安穩穩地保護著,誰也傷害不了她。

他深吸一口氣,輕輕喟歎,真好。

真想每天都這樣,抱著她入睡。哪怕代價是每天都要丟個半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