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隻要還有人記得,英雄就永遠活著
“整理著裝!”所有人列隊完畢後,李響下達口令。
大家正軍帽、扣紐扣,全部軍容嚴整地站在小土包前。
李響整隊完畢後,林章峰走了過來,站在這支24人的小分隊麵前。
“同誌們,看到這個小土包了嗎?”
張恒寧這才有機會近距離打量這個被老兵不顧疲倦、認真修葺的地方,一個詞語迅速從他的腦子裏跳了出來:“墳頭。”
“這裏埋葬的是一個優秀的年輕戰士,二連二排一班的許攸,一期士官。”林章峰緩緩地說道。
張恒寧猜得沒錯。
“他入伍第四年、參加第21次巡邊的時候,經過這裏,當時也是座獨木橋。那根木頭已經使用了多年,雖然從表麵上看隻是顏色更晦暗、更老舊,但常年被雪水浸潤,它的內裏其實已經腐朽。按慣例,應該由連長帶頭走第一個,但那一次,連長上山的時候,不小心扭傷了腳,也不知小許是預感到了什麽,按資曆,根本輪不到他走一個,但他堅持要走,而且不由分說第一個踏上了這條路。連長想著小許是連隊最機敏的戰士,經常在前哨班駐防,這條路也走了不下二十次,應該問題不大。而且,你們也看到了,在小路上根本沒有辦法調換順序,就算極不情願,也隻能跟在他身後。”
“誰知,當小許走上獨木橋後,橋突然從中間斷裂了,小許連哼都沒哼一聲,就跌進了懸崖。連長雖然在他後麵,事發突然,根本來不及反應。小許瞬間就沒影了,連長趴在斷裂的橋邊,嚎啕大哭,誰勸都沒用。嗓子哭啞了,淚水流幹了,但日子還得過下去,邊界線還得巡下去。”林章峰說到這裏,沉默了一會兒,極力平複自己激動的情緒。
“大家忍著內心的巨大悲痛,退了回去。第二天,連長帶人重新砍了一棵粗壯的樹木,把斷裂的獨木橋重新修好。他的命是小許救回來的,小許是替他死的!他從此在連隊定下一條規矩,這座獨木橋,不管看起來有多好,必須兩年一更換,這是小許用命換回來的經驗,否則,小許就白死了!”
林章峰說到這裏,故事結束了。
“二連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二連每一個無名英雄的故事,都要傳承下去。二連新兵的第一次巡邊,連長都要把他們的故事講給新戰友聽。雖然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但隻要二連一茬一茬的戰士都還記著他們,他們就沒有死,就永遠活在二連!”
“這個墳,埋的就是許攸。他犧牲的時候,連一根屍骨都沒有留下。大家把他在連隊裏留下的穿過的軍裝埋在這裏,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他的衣冠塚。當他母親過來整理小許的私人物品時,我們才知道,他家是當地多年的貧困戶。小許從來沒有在連隊任何人麵前提起過,他很陽光,總是樂觀地麵對軍旅生涯中遇到的任何困難,而且,特別願意幫助別人。有的戰友家裏有事,手頭緊,問他借錢,他從來都沒有拒絕過。誰能想到,這樣一個樂觀大方的人,家裏竟然是這種情況。他犧牲後,大家才意識到,他好像從來就沒給自己怎麽花過錢!他母親說,他每個月都按時把自己的津貼寄給她,有時多,有時少。我們知道,少的時候,就是錢借給了別人,多的時候,就是別人還給了他。”
“他是雲南人,他家鄉那邊很傳統,特別講究落葉歸根、入土為安。小許,是他家鄉,唯一沒有入土的人。他媽媽過來的時候,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隻說了一句:許攸說過,他愛他的部隊,從來不敢想自己離開這裏會心痛成什麽樣。兒子現在永遠都不會心痛了,以這種方式留在這裏,我和他都很知足。”
隊伍裏,有人發出了輕輕的啜泣。
張恒寧沒想到,青藏高原上,路邊一個簡單的小土包,竟然埋葬著很少有人知曉的偉大故事。
他在大學裏,在書裏看到過很多感人的故事,但他都覺得離自己太遠,有些高高在上,有些虛無縹緲。
那些故事裏的偉大,是真的偉大,但它們裹著書卷的香氣,總讓人覺得隔著一層難以跨越的距離,無法感同身受。
在偉大麵前,所有的文字都是蒼白的,無力透出真正的偉大。
小土包雖然沒有一個文字、沒有一朵鮮花,甚至連一棵青色的草都沒有,平凡到極度簡陋,但它透出的偉大,卻能直達麵前這些人的內心,給他們的心靈以震撼,並悄悄在他們心裏種下了一顆崇尚偉大、靠攏偉大的平凡種子。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英雄沒有離去,隻是換了種方式,依然駐守在這裏。
人不在了,也要留下一座墳,在他們犧牲的地方、再也無法前進一步的地方站崗,讓忠魂依舊守邊防。
“小馬,倒酒!”林章峰講完這個故事,幽幽地望著前方發了一會兒呆,下達命令。
馬文明連忙把早已準備好的東西,認真擺放在許攸的墳前。
中間是三個酒杯,兩邊各放一個蘋果。
馬文明把三杯酒斟滿,就迅速入列。
林章峰轉身,麵對著小土包和擺好的祭品,大聲吼道:“二連第26任連長林章峰,率隊執行巡邏任務,路過烈士的墳塚,特來祭拜。全體都有,脫帽,向烈士致敬!”
大家整齊劃一地脫下軍帽,向小土包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禮畢。”
所有人放下手,站得筆直。
林章峰依次端起墳前的酒杯,把三杯酒緩緩澆在了地上。
“我代表全連將士,敬英雄三杯酒。剛才,一定是烈士救的我吧,大恩不言謝,希望烈士的在天之靈保佑此次行動順利。”林章峰有些動容。
他過獨木橋的時候,差點腳下一滑,跌落下去,恰好背後刮來了一陣風,輕輕拖住了他。
他覺得,是許攸在冥冥之中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