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老兵的往事
“老哥？這歲數，當我老叔都成。”張恒寧在心裏笑道。
看著老馬對老楊戲謔但尊敬的態度，張恒寧也不敢怠慢，趕緊伸出手和老楊握了握。
那是怎樣的一隻手啊。
粗糙，幹燥，像一張最大號顆粒的砂紙，和他握手，都有一種幫你在打磨拋光手掌的感覺。
老楊的手心處長滿了厚厚的老繭，把張恒寧這幾個月已被折騰得不再細嫩的手，戳得生疼。
特別是老楊還用力握了握，那隻右手有力得就像一把鐵鉗，讓張恒寧的手動彈不得。
“老楊，你是說那頭狼嗎？”趁老楊手上的力道小了些，張恒寧趕緊縮回自己的手。
“對對對，這狼啊，很少到我們這一帶活動，哪怕是在夏季的牧場，都很難見著，得有大機緣才行。據說這狼啊，是高原神聖的使者，是聖山最忠實的護衛，通靈呢。所以，拿出來給老哥開開眼界吧。”老楊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寫滿了誠懇。
張恒寧差點就要被他的這套說辭給騙了。
馬文明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來：“老楊，你這三寸不爛之舌再加上一臉的忠厚，果然是行騙江湖的利器，我要是和他一樣第一次見你，還真得心甘情願地把自己賤賣給如此老實巴交的你！還大機緣，這要命的機緣，天天送給你可成？是大商機吧，哈哈。”
聽老馬這麽一說，張恒寧又警惕地看了老楊一眼，這一副老農民的樣兒，哪有一點奸商的影子。
老楊倒一點也不生氣，依然一本正經地說道：“小馬，說啥呢。這狼的確是越來越少了，幾年都見不到一頭。這裏的野獸有多麽凶殘，自然環境就有多麽惡劣，沒點狠勁和真本事，還真活不下去。不過，人可比野獸凶殘多了，你看看這幾十年過去了，人多了，野獸就少了。狼要是真能找到吃的，還會跑到離人這麽近的地方來拿命討生活？你們不施救也就算了，竟然還把它給打死了，善哉善哉。”
張恒寧突然覺得老楊這句話聽起來有些耳熟，竟感覺頭頂隱隱作痛，莫非他已經暗暗念起了緊箍咒？
“老楊，如來佛祖那套以身伺虎的事我們可幹不了！再說了，誰在我這兒大發慈悲都行，就你不行，死在你手裏的狼，還少了嗎？”老馬的火氣一下子就竄了上來。
老馬的話一出口，就像射出了一顆淩厲的子彈，擊穿了老楊撲朔迷離而又深不可測的防線，射穿了他藏得很深的心髒。
老楊的臉一下子痛苦地皺成了一團，像寫滿曆史符號的便簽，被人又從曆史的廢紙堆裏扒拉了出來，強行狠狠地揉了一遍。
他自信滿滿的頭也耷拉了下來，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正在接受父親嚴厲的訓斥。
看著老楊這幅痛苦委屈的神態，馬文明也覺得自己說話過分了，他尷尬地擠出笑容，拍了拍老楊的肩膀：“老楊，我就開個玩笑，別往心裏去。當時你不知道情況有多麽危險，它要不死，我就得死。下一次我要是再遇到這種大機緣，一定舍得自己，幫你套住狼！”
老楊並沒有因為馬文明的話而高興起來，他緩緩地走出門，背影落寞。
馬文明在樓道裏衝著他的背影又喊道：“老楊，狼的屍體不在我們這兒，連長拎過去了。”
老楊並沒有回頭，隻伸出右手在空中擺了擺，就算再見。
“這就是雜貨鋪的老楊？脾氣怎麽這麽古怪？”袁佑辰問道。
“這不怪他，得怪老馬，誰叫他不殺人，也誅心呢。”李新說道。
“怪我，怪我。”馬文明關上房門，點上了一支老馬送過來的雲煙，狠狠地抽了起來。
“這老楊，怎麽馬班長一句話就把他變成了霜打的茄子，看起來如此傷心？”要不是馬文明一來就揭了老楊的老底，張恒寧對他還挺有好感。
“老楊是老邊防了，當年服役就在軍區赫赫有名的獨狼團，那可是參加過1962對印自衛反擊戰的英雄部隊，以神出鬼沒、敢打硬仗、作風彪悍著稱。其中，狼牙連更是獨狼團的王牌，尖刀中的尖刀，戰功赫赫。你想想，老楊一當兵，就在這樣戰勳卓著的連隊，那眼睛還不得長到頭頂上啊。那會兒的老楊還真是如此，目空一切，可沒現在看上去那麽本分。他是有那資本的，聽團長說，當年還是新兵的老楊，就是軍區的名人，各項軍事考核都名列第一，深得連長指導員的喜愛，第一年年底就當了副班長。剛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就能在狼牙連當班副，開創了曆史啊。狼牙連的轄區有一塊高山草甸，一到夏天牧草肥美的時候，都有牧民過來放牧。第二年，在一次邊境巡邏中走到這塊草甸，老楊聽牧民說，高山深處有一口泉眼，泉水甘甜，自負又貪玩的老楊在連隊宿營後竟偷偷深夜私自離隊，去找泉水。結果被狼群圍攻，命懸一線。還好到處尋找他的連長領著人及時趕到，擊退了狼群，但連長卻不幸遇難。唉。”李新說到這兒，輕輕地歎了口氣。
三個新兵已經好奇地圍坐在了李新身旁，張恒寧問道：“後來呢？”
“後來，老楊就像變了一個人，沉默寡言，但是軍事訓練更加刻苦，練得非常狠，好像隻有增加肉體的痛苦，才能減輕心裏的折磨。他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槍械和射擊上，蒙眼拆裝槍支破了團裏的紀錄，打靶更是百步穿楊、百發百中，成為了連裏的狙擊手。第三年的時候，連隊接到團部的命令，牧場的牧民受到了阿三的襲擾，立即出發保護。要知道，牧民放牧的地方，代表著祖國的領土和主權，政府常常會組織牧民來邊境放牧。所以，阿三經常用這種下三爛的手段來驅趕牧民，蓄意引發領土爭端。”
“狼牙連得令後，立即收拾行裝，連夜出發，於第二天清晨就在牧場安營紮寨，開始執行保護牧民安全放牧的任務。期間有好幾次衝突，都被戰士們用智慧和勇氣化解了。作為連隊狙擊手的老楊，每天完成任務後，都會消失一段時間，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直到一個深夜，所有人都被一連串巨大的槍聲所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