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現金流一斷,一切都玩完

郭興的開心沒有挺過三秒。

三秒前,白穆告訴他,啟動用戶有進展。

三秒後,他得知,這個進展需要額外掏錢。

“你說,他們不要單電池,而要整個電堆,邏輯是什麽?之前那個專項,我們單電池合作不是很愉快嗎?”郭興不解。

“專項是專項,專項的邏輯和市場是不同的。這麽說吧,專項就類似於拉郎配,包辦婚姻,怎麽著都能找到老婆,市場就是自由戀愛,那變化和複雜程度就不可同日而語了。你再帥再全麵,人家姑娘一句‘沒感覺’就足以讓你萬劫不複。”

“我不理解。專項已經驗證好的模式,直接推向市場,不就行了嗎?”

“專項驗證好的模式,並不是真正的市場模式,所以,隻能複製,不能粘貼。”

“為什麽?”

在白穆看來,自己這個彼此絕對信賴的老弟,無論在哪方麵都是頂尖的,智商、技術敏銳度、學習能力、戰略眼光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全部都幾乎是滿值。唯有市場這一塊,經常不在線。

他隻能耐心地繼續解釋:“政府專項是什麽?合作夥伴、客戶、使用場景,甚至連誰出錢,都已經完全定下來了。就像你當年做研究,幾乎已經沒有變量,全是常量,那豈不是很容易就形成一個有確定解的等式?但這個模式在變化萬千的市場上,怎麽能行得通呢?合作夥伴未知,客戶不定,使用場景千差萬別,就連誰出錢一開始也不清楚——當然,最好不要由我們自己出錢。”

聽白穆這麽一說,郭興迅速領悟:“聽上去,中沙電池認為客戶和使用場景的變化朝著不利於盈利的方向進行,同時合作夥伴和誰出錢又沒敲定,便想選擇願意出錢的合作夥伴,從而降低自己的風險。”

“對,就是這麽回事。”

“我們需要出多少錢呢?”

“這就是我找你商量的,還得叫上朱涵他們一起,因為,段武平很賊,並沒有直接給我們一個確數,而是提出了要電堆,不要單電池,但是,把單電池變成電堆,難道不要花錢麽?”

兩人都沉默了。

不光要,還要得很多。

他們跟朱涵、肖顯明和劉天澤在會議室裏耗了一整天。

蘇悅光跑進跑出給他們泡茶都往返了五趟。

“太晚啦!我得先回家了。”

到最後,小姑娘不伺候了。

走出會議室的時候,郭興覺得一陣眩暈。

幹了接近十個燕華大學的外協項目,又幹了國家氫能源汽車專項,但此前的每一個項目,他都遊刃有餘。

而這一次,他覺得自己有點失控。

變量太多,而且很多已經超出自己的認知。

他讓朱涵等三人先回家休息,隻留下白穆。

當然,即便他不要求,白穆也會留下的。

“你怎麽看?”郭興問。

“不能投,寧願不要這個啟動用戶。”白穆堅決地說。

“為什麽?”

“你沒看他們仨列出的設備清單嗎?電堆組裝機,各類檢測設備,還要增加人手,加起來一次性投入得大幾十萬,每個月的支出也要擴大不少。”

“但設備也好,人員也罷,都是投資,不是花費。”

“沒錯,但是這會大大損耗我們的現金流。損失啟動用戶,隻是損失了潛在的業務收入,或者,再折掉一點麵子,但是,現金流一斷,一切都玩完。業務收入或許會在明天到來,但現金流斷了,我們就活不過今天。”

郭興沒有費多少腦力,便理解白穆在說些什麽。

“但是,年後我們還能從學校再拿到一個項目,張老師已經跟我打過招呼了。那個項目額度應該也有大幾十萬,正好可以用來投入。”

不過,他似乎不願放棄。

“我們現在一共隻有20個人,如果要上電堆產品,就鐵定沒法再像以前那樣篤定地做學校項目了,不但如此,還需要加人。在這樣的情況下,當產品與項目產生衝突時?保誰呢?保前者,項目沒法按時結題,我們在學校那兒的信譽便毀了;保後者,產品線上工人的工資,各類設備的折舊,產線運轉的電費,這些成本每天都在發生,悄無聲息地侵蝕我們的現金儲備......”

“你曾經說過我,做決策時要定量分析,不能隻是定性地泛泛而談。”

“剛才在會議室裏你跟他們仨商討技術方案和細節的時候,我已經算過了。”白穆淡定地遞給郭興一張白紙。

上麵寫滿了數字,十分潦草。

但是關鍵信息卻用粗體和括弧等多種手段凸顯著。

郭興盯著這張輕飄飄的白紙,卻覺得有千斤重。

盡管每個月他都會跟白穆和蘇悅進行公司財務狀況的回顧,看看各項財務數據,但他並未真正看進去。

在他眼裏,財務報表當中的阿拉伯數字,和他所做的研究裏接觸到的阿拉伯數字,似乎完全屬於存在生殖隔離的兩個世界。

可它們明明長得一模一樣!

但現在,它們在白穆的筆下,一下子跳過了那道讓他每個月都犯困的認知鴻溝,竄到他的眼裏,然後一路往下。

直插心底!

“你是說,如果我們真的答應中沙電池,在年後投產電堆設備,開始擴大產線去做電堆,一次性投入加上後續的各類重複性支出,會讓我們的現金流縮短整整兩個月?”

“是的,這足夠定量了吧。”

“有沒有考慮我剛才說的那個學校給的新項目?”

“那倒還沒有,但是,遠水救不了近火。而且,那幾十萬也至少是分三筆入賬的。”

“我們現在的現金流能支撐多久?”

“如果保持現有人員規模,沒有出現意想不到的大額支出,現金流流入側也不變的話,還能支撐五個月。”

也就是說,如果真的投產電堆,就隻剩三個月的命了。

或者說,還能活三個月。

三個月內,什麽都可能發生。

萬一,學校又給一個新項目呢?

萬一,中沙電池能迅速賣出電堆,並且能迅速回款呢?

萬一......

郭興的腦海中做了無數次演算。盡管麵對如此多的變數,他依然相信自己心底的直覺。

那就快刀斬亂麻吧!

他斬釘截鐵地說:“三個月就三個月,我們要上電堆。”

白穆目瞪口呆。

他一把搶過郭興手上的那張白紙,高高舉起,衝他吼道:“你腦子沒事吧?哪怕隻剩下三個月的現金流,你都要上電堆?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我們公司現在有20個人了,不是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

“這本來就是我們最初的計劃,不是嗎?難道你想做一輩子膜電極和單電池?”

“那是你最初的計劃,不是我的!我從來沒有真正認可過你的思路!當時我是反對你把氫能源電池作為我們首選產品的!”

白穆隻覺得自己怒火上湧,他緊緊的攥著引發這次爭端的白紙,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然而,在一整天的高強度腦力勞動後,這樣的努力是徒勞的。

對於郭興,也是如此。

“不管你認不認同,我們當初已經做出了決策!你認同,得執行,不認同,也得執行!我才是大股東,我說了算!”

他認為,白穆會在最後關頭支持他,就像過去兩年中每一天所發生的一樣。

然而,這一次,白穆並沒有。

“如果你再這樣一意孤行,我退出行了吧!這樣一來,你不但是大股東,還是唯一的股東,你就是天皇老子!你他媽的放個屁都是聖旨!”

白穆一邊吼道,一邊將手裏的白紙揉作一團,狠狠地往角落的垃圾桶裏一扔,然後轉身,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