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合梁成功
1991年6月8日，是個好天氣。
今年的梅雨季節來得晚，上海的天到現在都還沒怎麽開始下雨，隻是偶爾會下那麽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飄個一兩天就停了，因而一直都還沒進入梅雨季節，也有些人說，今年的梅雨季是幹梅天。
就為這，好些人私底下都說老天都在幫忙。
不管是梅雨季沒到還是幹梅天，確實對現在的浦東來說至關重要！
許澤偉眼神堅毅中透出了一股淡淡的緊張，他站在總指揮林誌豪的身後，目不轉睛的看著前方正在合梁的大橋。
從1988年開始他就跟在林誌豪身邊，參與了浦東的開發規劃，看著南浦大橋一點一點的建造了起來。
3年了，看著這一座屬於中國人自己建造的大橋，正在一點點地被建起來，許林澤胸膛中滿腔熱血和激動。
橋上升起了紅旗，預示著工人的工作已全部完成。
“林總師，成功了！合梁成功了！”
“我們成功了！”
“南浦大橋合梁了！”
許澤偉難掩熱淚，和周圍的人們一起歡呼了起來。
這是極具曆史性的一刻！
這是浦東開發發展史上絕不能錯過的一刻！
合梁之前每個人的心裏都沒底，都在緊張著，作為上海市浦東開發規劃研究設計院的一員，他們肩負著設計開發的重任，作為設計方，他們的數據通過測算和計算得來，但要驗證他們數據是否正確，隻有施工了才知道。
眼前的這座南浦大橋，主橋采用了新穎的迭合梁結構，其所有鋼梁之間的連接，均采用超大直徑和高強度的螺栓，數量高達14萬套，又由於需要在懸臂狀態下進行安裝，更給施工帶來了前所未有極大挑戰難度。
迭合梁的合並，不但需要計算裂縫寬度和變形的可能，又因熱脹冷縮的原理，施工時還需要按照季節區分計算，工程浩大，難度更別說。
就他最近掉的一把又一把的頭發，就是證明。
但是今天成功了！
許澤偉想，就算現在讓他禿頭，他也願意！
“小許今天早點回去休息，這段時間辛苦了。”
林誌豪一向對自己苛刻，卻非常照顧他人，特別是年輕人，這個時候最缺的就是人才和年輕的生力軍。
“不用，林總師你才是最辛苦的那個。”
許澤偉不肯同意，他在設計組裏那是年輕力壯的生力軍，怎麽可以他先休息，眼看林誌豪又要繼續勸，他立刻邊退邊解釋，“林總師我真不回去，這兩天我弟會給我送東西來，到時候給您帶兩塊我媽做的海棠糕。”
許澤偉算算日子，他弟弟剛好今天休息，應該會過來。
現在正是大煉鋼的時代，他弟弟許澤浩前年就進了上海寶鋼股份有限公司，幹著三班倒的工作，為國家煉鋼，而他為國家造橋開發浦東，一家人都奉獻在建設的第一線。
等他回了辦公室，屁股才坐到椅子上，桌上的茶杯都還沒端起來。
坐在對麵的趙文新，吹著白瓷茶缸裏的茶葉，笑得一臉慈愛慢悠悠地道：“小許啊，門衛那打電話來了，你的家屬來了趕緊的去看看。”
他接到電話知道是許澤偉的家屬，就期待上了，他是個地道的紹興人最喜歡吃的就是糕點，平常這些東西買起來不方便還貴的很，就等著每次許澤偉家裏人來帶點來打打牙祭。
許澤偉馬上站了起來，“謝謝趙工，我這就去。”
他向大門口跑去，推開門衛室的門，在好幾人中找到了仰著頭癱倒在椅子上，背靠著牆休息的許澤浩。
這小子燙了個流行的爆炸頭，臉上帶著一副黑框眼鏡，學的費翔穿了時下最流行的紅色喇叭褲，搭著一件真絲花襯衫，腳上一雙尖頭拚色皮鞋，十足的小開樣。
對於弟弟這時下最前沿的打扮，許澤偉隻是搖搖頭，穿成這樣過來也就是來白白吃灰，這裏可沒人欣賞，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哪能？是讓儂（注：你）來這裏睡覺的嗎？要睡覺回家睡去。”
“阿哥，我暈船啊。”
許澤浩頭一低，鼻梁上的墨鏡就掛到了下巴，露出了一雙略帶委屈的眼睛，“算我求儂了阿哥，下一趟休息了自己回來吧，我再也不想坐這該死的擺渡船了，擠麽擠的和哈爾濱的沙丁魚罐頭一樣，我這吃的早飯都快吐出來了。”
“我忙，走不開。”
許澤偉扶起臉色有些慘白的弟弟，起身去門衛那給他倒了一杯水，“暈船的話，下一趟儂坐公交車走打浦路地下隧道過來吧。”
“可別了，我謝謝儂了，隧道裏麵堵啊堵死了，還不如了了（注：在）黃浦江上吹吹風，實在難受，我還能吐江裏，喂喂黃浦江裏的魚。”
許澤浩神色懨懨，“反正姆媽（注：媽媽）說了，讓儂呢至少一個月回去一次，讓他們看看儂，不然，他們就親自渡江來，我每周都來一次真的吃不消。
姆媽也真是，儂一個二十好幾的大男人，能缺點什麽，在這裏有吃有住的，偏偏還要我每個禮拜都給儂送點東西來。”
“儂回去跟姆媽說別渡江了，這擺渡船人多又不舒服，別找罪受了，我盡量一個月回去一次。
對了，今朝（注：今天）的合梁儂看到了沒？”提起合梁，許澤偉眼神亮亮的。
“看了看了，靈額！我前麵渡江的時候就看到這南浦大橋連起來了，心裏就在羨慕儂可以站在這橋上。”
許澤浩毫不吝嗇的豎起大拇指，神情自豪中帶著羨慕，“今朝回去，隔壁老陳叔肯定又來了，打著表揚儂的旗號，實際來窩裏相騙老頭子的酒吃。”
許澤偉拍了弟弟一下，“行了，老陳叔是長輩，儂不要老是在背後頭說人。”
“我曉得著，我就幫儂講一講，外頭又不會去瞎講。”許澤浩眼珠子一轉，“阿哥你趕緊去把東西放好，我給儂介紹一個朋友。”
許澤偉皺眉，“什麽朋友？”他弟弟的朋友和他不是一路人，為何要突然引薦，這小子心裏打著什麽主意。
“是我一個住浦東的朋友，在阿拉浦西的食品廠裏上班。”許澤浩一邊說一邊催著許澤偉將帶來的袋子給搬去了他宿舍，幫著將包裏的東西點了出來。
“這是姆媽特地去到北京路排了半個多小時的隊伍，特地幫儂買的鴨胗幹，一塊錢一隻，就幫儂買了10隻。”
許澤浩打開了紅格子手絹，露出了裏麵用紙包著的鴨胗幹，放了一晚上油脂已經將背麵的紙都浸透了，他吸了吸口水，“香的來！姆媽對儂就是比我好，一天到晚得惦記著儂，我這麽帥的小夥子天天在她眼前晃悠，她都好像看不見我。”
“儂回去把儂的工資交給姆媽去，姆媽肯定天天想著儂，鴨胗幹想吃，儂就吃，幾歲的人了還要做怪腔！”
許澤浩笑著咬開了一個鴨胗的紙袋，清香撲鼻。
他一邊吃一邊看了看他哥這一身黑色的老幹部著裝，頭發也是二八分梳的一絲不苟，一看就是個嚴謹的知識分子，還戴著衣服金絲框眼鏡，這副眼鏡是他陪著一起去百樂門買的，本來哥要選個無框老幹部眼鏡，是他強推了這個款式，果然他的眼光就是好！
他大哥這一身打扮回浦西，肯定引人注目，特別是得小姑娘的歡喜，可惜現在隻能在浦東這建築工地上孤芳自賞。
他低頭看了一眼腳上穿著的從百樂門剛買回來的尖頭小皮鞋，立刻搖頭，他的工資哪裏有的節餘，一個月300塊錢的工資。不到一周就花完了，實實在在的一周小開，半月癟三。
許澤偉哪裏不知道弟弟什麽樣子，他笑著摸出了黑色西裝褲口袋裏的鑰匙，打開了書桌的鎖，拿出了一個不新的杏花樓月餅盒，打開從裏麵拿出了50塊錢，其餘的連著不少飯票和菜票，一起都裝進了黃皮信封裏，交給了許澤浩。
“這是我三個月存下來的，我在浦東也沒花錢的地方，儂帶回去給姆媽收著，姆媽喜歡什麽就給她買，裏頭10塊錢是給儂的補貼路費。”
“謝謝阿哥。”
許澤浩毫不客氣，歡喜的抽了一張10塊錢放進了褲子口袋裏，這才將信封揣進了襯衫裏麵的袋子裏。
這襯衫裏麵的袋子，是老媽給親自縫上的，就怕他出門不當心把重要的東西給掉了，他一度還嫌不好看不想穿，被老媽狠狠揍了一頓才老實，好在老媽的手藝極好，這裏麵的口袋縫得一點都看不出。
他熱情地勾著許澤偉的肩膀，“阿哥走走，我帶儂認識下我兄弟。”
許澤偉一臉笑意，“我先把姆媽做的海棠糕給幾位老師送去，浦東這裏除了農田還是農田，就這一片還有點商販和人氣，但過了條黃浦江，就算是一樣東西做得都不對味，姆媽的海棠糕一直被誇。”
“這是當然，阿拉娘這手藝，可是從太婆哪裏傳下來的，最最正宗，是地地道道的上海味道，味道不要太嗲哦。”許澤浩眉飛色舞的雙手插兜。
許澤偉拿起了袋子裏2個大鋁製飯盒，去了前麵辦公室，一圈下來，就留了1個，他直接拿起來塞進了嘴裏，咬下去軟糯甜膩，還是那個味。
吃完之後，他將鋁製飯盒塞給了弟弟，“正好帶回去。”
“曉得。”
許澤浩拉著許澤偉一路走出了紀律嚴明的辦公區，一直到了外麵。
走出去看到的是一排緊靠在一起的破舊棚屋，還有不少騎著三輪一車放著小東西的賣貨人，見兩人出來都拚命的招呼著。
“金喜明！儂過來！”
隨著許澤浩一聲喊，許澤偉隻見一個原本蹲在路邊抽著煙，留著和弟弟一樣爆炸頭穿著花襯衫的小個子，一路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
“許哥，許大哥。”
金喜明咧嘴一笑，露出了一臉憨厚的笑，但和他這張寡淡又消瘦的臉結合在一起，怎麽看都給人一種壞小子的感覺，他越發好奇許澤浩的用意。
“儂好啊，金喜明。”許澤偉客氣的打了聲招呼。
“阿哥事情是這樣的，這小子就住在陸家嘴那邊，每天都要坐擺渡船去浦西食品廠上班，儂也曉得，南碼頭到食品廠有段距離，他就買的自行車票，剛才儂那一大袋東西多虧了他幫我馱過來，要不然我這一路能累死。”許澤浩極力的說著好話。
“喜明，麻煩儂了。”
許澤偉暗自瞪了弟弟一眼，當我傻子麽就剛才那袋東西，還需要人家自行車馱？這百八十斤的馱的是儂吧。
許澤浩就當沒看見，隻要臉皮夠厚就行，反正他阿哥又不可能放著外人的麵給他沒臉。
“不麻煩，不麻煩。能給許設計做事情是我的榮幸。”
金喜明撓撓頭，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包大前門香煙，想遞又不敢遞，有幾分拘謹的看向許澤浩。
“阿哥他不吃香煙。”
許澤浩幫著把煙給推了回去，討好的笑笑，“阿哥，我帶金喜明來見儂，是因為他有個兄弟學的建築工，是個和我一樣坐船就暈的朋友，每次坐車都吐的稀裏嘩啦，所以就想留在浦東幹活。”
“工地招人的事，我說不上話，不過我們的最近在趕工，儂那個兄弟要是手藝好就可以去招工點報名試試。”
許澤浩一聽，眼睛不停的眨，許澤偉想了想又道：“這樣吧，儂把儂那個兄弟名字告訴我，空了我和招工的老陸說一聲，要是手藝過關就優先錄取。”
“謝謝謝謝，我兄弟叫金喜亮手藝保證好，等下我就讓他過來。”金喜明一臉驚喜的千恩萬謝。
將人送走後，許澤偉說了許澤浩兩句，許澤浩嬉皮笑臉的插科打諢，隻能作罷。
許澤偉陪著排隊買了擺渡船票，將許澤浩送上了擺渡船，看著他在欄杆邊揮手。
許澤偉目送擺渡船遠去，抬頭看著已經完成合梁的南浦大橋。再過不久，南浦大橋就能通車了，不用再坐擺渡船，可以開著車跨黃浦江了！
這一天不會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