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臨重病
回去的路上，沈嫣始終因憤怒而沉默著。
唐逸珅嚐試著和她搭了幾句，結果都在她分外冰冷的表情下訕訕停口。
他在公共場合爭風吃醋，數落人家隱私，也覺著自己有些理虧，便也安靜的默不作聲。
沈嫣回到家之後就徑自把自己關進了房裏。唐逸珅知道自己這會兒不受待見，交代了保姆勤留意點兒沈嫣後，識趣地躲進書房，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了。
反正以他對沈嫣的了解，這姑娘天大的事兒都是一陣兒。放她一個人清靜清靜，用不了多久就跟沒事兒人一樣了。犯不上趁著她氣頭上往前衝，兩個人杠上了，對胎兒也不利。
但顯然他這次失算了。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沈嫣是挺沒心沒肺沒理想的，可她就是個二缺兒也總有神經敏感的時候。
靜謐的屋子裏隻有鍾表指針細微地滴答聲，沈嫣平躺在**望著天花板，默默流淚。
這二十幾年間的事情，像電影一樣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放映著。從何小時候被爸爸媽媽捧在手心裏嬌寵的情景，到和陸家銘分手家中突逢巨變時的艱辛絕望，再到自己這些年如何在唐逸珅身邊小心翼翼求生存，最後深深陷入自己和腹中孩子未來該何去何從的痛苦中。
她覺著所有負麵的情緒就要控製不住噴發而出了。
或者更準確的說，自從知道自己懷孕之後，她就經常會陷入悲觀的情緒中。隻是今天，這些情緒似乎不受控製了，而她……也不想再控製。
胸口憋悶難受，沈嫣狠狠吸了口氣才得以緩解。然後翻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裏，終於“嗚嗚”地痛哭出聲。
………………
唐逸珅晚飯也沒吃，在書房裏待到8點多鍾才出來。
他估摸著這麽老半天了，沈嫣就是氣沒全消，起碼也應該還一半兒了。可剛推開門就看見保姆抓耳撓腮地在門外麵打轉轉呢。
“怎麽了？”
保姆看見唐逸珅出來鬆了口氣，“先生，沈小姐晚上飯沒吃。我勸不動，怕你有要緊事兒也沒敢來打擾。”
“嗯，我知道了。”唐逸珅點點頭，轉身往臥室走。結果一進門差點兒肺子沒氣炸了。
白花花的紙巾滿地。沈嫣臉通紅，眼睛腫的核桃一樣，正半躺**抽噠呢。
唐逸珅隻覺著下午時候那股氣已經不隻衝到頭頂了，現在渾身都是。
“沈嫣，你這是哭了一下午？你挺本事的啊！”說完扭頭把保姆喊了上來，劈頭蓋臉地就問，“我他媽不是讓你看著點兒麽，怎麽哭成這樣兒你屁都不放！”說完也不等人反應，“哐”一聲就把臥室的門關上了，震得牆都跟著顫了兩顫。
唐逸珅跟隻困獸一樣原地轉了好幾圈兒，拳頭幾次握緊了，最後伸手砸在了床邊的梳妝台上。
“哐當”一聲巨響嚇得沈嫣一個激靈。
她反射性地從**彈起來，愣了兩秒，衝著他喊道：“唐逸珅你抽什麽風？嚇我一跳！”
“你也知道害怕？”唐逸珅看著她，止不住的冷笑，“沈嫣，你到底想怎麽著？你告訴我，到底怎麽著你才能滿意？”
她抿緊唇，瞪著他沒說話。
可得不到回應的唐逸珅火氣更勝，“沈嫣，你別忘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你在這兒又哭又鬧的，你考慮過肚子裏的孩子麽！”
“我考慮孩子，誰來考慮我！唐逸珅，你有考慮過我麽？！”沈嫣喊得嗓子有點破音，她惡狠狠地瞪著他，所有的憤怒和委屈終於像洪水一樣開閘傾瀉，“唐逸珅，我是個人！我也有思想有感情！可憑什麽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連發泄的權力都沒有！你隨意輕賤我的時候，考慮過我麽？你拿著我的痛處尋開心的時候考慮過我麽！我跟在你身邊的哪一分鍾不是提心吊膽的？你就跟那喜怒無常的老虎似的，不高興了我要想辦法哄你高興，你高興的時候我還是得小心翼翼地，生怕什麽地方不對又惹得你不高興！現在你想要孩子了，我就必須考慮孩子，難過了就連哭的權利都沒有！你當我是什麽？！啊？”
“也是，誰叫我命不好。死了媽，爹又躺在醫院裏沒錢治。我從賣給你那天起就沒指望你能拿我當個人，可你他媽想要孩子別來找我！我是下賤，是不值錢，可我也是有底線的！”她越說越激動，岔了氣咳嗽了兩聲。緊接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趕緊衝進了衛生間。
唐逸珅被她這一番話說的有些發愣，反應過來後急忙跟去衛生間。
沈嫣正趴在馬桶前麵嘔的辛苦。他伸出手給她順氣，可剛剛觸碰到她，就被她回身用力拍開。
“你別碰我！”沈嫣胡亂擦擦嘴，明明一臉的狼狽虛弱，神情卻是從未有過的咄咄逼人，“唐逸珅，我告訴你，我受夠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我不是用孩子威脅你，它在我肚子裏，我說不要就不要。你也甭用我爸威脅我！他就是把這天下的藥吃絕了，也活不了幾天。這些年我受這些委屈也算是給他盡孝了，你有本事就給我個痛快。從今以後我倆沒關係，我這就回家陪著我爹等死去！我沈嫣全家都死絕了，也不會再和你搖尾乞憐！”
她跟在他身邊三年，卻是頭一次說了這麽多心裏話。
唐逸珅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忽然間有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習慣了她的陪伴。
就算兩個人的開始有些不堪，可她是他的女人是事實。他脾氣不好，但是卻也從來沒對她做出過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如今她有了他的孩子，兩個人生活在一起，不是很正常麽？
隻是為什麽在他看來本該水到渠成的事情，對於她來說卻這麽委屈？
但似乎……她跟在他身邊，真的受了不少委屈。
唐逸珅覺著自己此刻應該對沈嫣說點兒什麽，但偏偏腦袋裏亂糟糟的，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個……其實……”他上下唇張張合合幾次，才幹巴巴發出聲音，“沈嫣，不是那樣兒的……”
可沈嫣根本不給他申辯的機會。
她目不斜視地起身衝了馬桶，又擰開洗手台上的花灑洗了手，離開了衛生間。
唐逸珅連忙跟著追去了臥室。
“嫣兒，你聽我說……”
“不重要了好嗎！“沈嫣一攤手，做出一副拒絕交談的架勢，“什麽都無所謂了！我今天晚上住最後一宿，明天就走。你要是不願意的話，我現在走也行。”
這怎麽還說走就走了呢？！
“沈嫣！”唐逸珅有點兒急了，吼完又放柔語氣，“我什麽時候要你走了！再說你是我女人，肚子裏有懷著我孩子，你準備走哪兒去？！”
沈嫣輕嗤，抬起胳膊隨手一指，“唐逸珅，這屋子也是你，屋子裏的擺設也是你的！其實在你心裏，我和這些東西不同的地方，大概就在於我會說會動，是活的。”
唐逸珅眼神動了動，皺眉，“好吧沈嫣，我承認，我的確沒太考慮過你的感受。我也不否認，一開始我的確覺著，我花了大價錢養著你，想怎麽樣都是應該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反正你現在是我孩子的母親，我怎麽可能把你和那些物件兒去比。”
“那是你的事情。”說完，她進了衣帽間開始收拾行李。然後剛裝了兩件，就被人攥住了胳膊。
“沈嫣！”唐逸珅眉梢跳動，隱隱壓抑著怒氣的同時又有幾分無力，“今天算我錯了，行麽？你說，你到底想怎麽樣？隻要你想的出，我都能替你辦到！”
可這話卻忽然讓她泄氣了。
她不想怎麽樣，她隻想平平靜靜的過日子。隻是和唐逸珅扯上關係，卻注定了不能平靜。
她總勸自己人生在世要有所取舍，不能什麽都是一個人的。但是做起來有談何容易。別怪什麽命，路都是她自己選的。
當初唐逸珅問她選擇賣身還是賣腎的時候，她就不應該猶豫著回去選擇了前者。
果然這世界上沒有僥幸，她就不應該妄想和魔鬼做了交易還能全身而退。
其實是她矯情了！這三年的委屈和隱忍，都是她該受的！誰叫她當初沒硬氣到底？！她現在進退不得，她活該！
沈嫣越蹙越緊的眉頭，以及長久的沉默，都讓唐逸珅心裏滋生出一種緊張無措的感覺。
他清了清發幹癢的嗓子，“嫣兒……”後麵的話還沒等說出，就被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打斷。
沈嫣被嚇得一個激靈，卻成功的從那種很不好的感覺中解脫了出來。
她左右看了兩下，從床頭櫃上拿起了手機，
電話是沈姑姑打來的，接通後她剛說了一個“喂”字，帶著哭腔的聲音便慌亂地傳過來，“小嫣，你快回來！你爸爸昏倒了！”
沈嫣懵住了，等到真魂歸竅時沈姑姑已經哭哭唧唧說了一大堆。
“姑，你先別哭了！”她不耐煩地打斷，“你再說一遍，我爸現在怎麽樣！”
“人還昏迷著，現在在中心醫院。”
“好，我馬上回去！”沈嫣掛斷電話準備穿衣服，結果剛一動眼前就一陣發黑，險些栽倒在地。
唐逸珅急忙伸手把人攬進懷裏，“你別急！你父親情況一直挺穩定的，也許沒那麽糟糕。”屋子裏靜，剛剛他在旁邊差不多聽了個大概。
沈嫣靠在他胸前緩了兩口氣。指甲用力地扣進手心，借著疼痛讓自己盡快恢複冷靜。
她爸爸當年一場車禍去了大半條命，還沒等緩過來又做了腸癌切除手術。靠著唐逸珅那些昂貴的新藥，還有請來的頂尖專家支撐到今天。和朽木一樣，稍微風吹草動就會坍塌崩壞。現在人暈倒了，意味著什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了。
可唐逸珅說的對，她不能急。她肚子裏還有條小生命……而且，姑姑再好也是外人，要是她倒了，他們家連個拿主意的也沒有。
“我沒事，我得馬上回家。”沈嫣推開他，轉身要去穿衣服，卻又被一把拽住。
“你等等！”
她扭頭看他，已經細眉緊蹙。
“我和你一起回去！”說完扯著她一起進了衣帽間。
兩個人換衣服的功夫，唐逸珅叫了司機過來。又給一直負責沈父治療的專家打了個電話，簡短交流了一下。
車子啟動開往A市的那一刻，他才驚覺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緊張出一身冷汗。唐逸珅暗自噓口氣，有種一顆心終於著地的感覺。
其實剛才他隱約有些害怕的。害怕沈嫣決絕地推開他，真的寧可回家陪她父親等死，也不在和他有任何瓜葛！
兩個人趕到Ａ市已經將近晚上１０點。
沈爸爸還昏迷著。守在病房裏的是沈姑姑，見她身邊跟了個英俊成熟、氣度不凡的男人愣了愣。
沈嫣這會兒也沒心思給她解釋些有的沒的，都沒顧上介紹就直接問她，“姑，我爸現在怎麽樣了？到底怎麽回事？前天打電話人還好好的，怎麽今天說暈倒就暈倒了！”
“我也不知道，就晚飯後的事兒。你姑父今天收攤兒回來買了不少水果，我尋思送上去。結果進門就看你爸倒地上了！吃晚飯時候還好好的呢……”
沈嫣一陣胸悶，深呼吸一下隻覺著胸口針紮一樣，難受得她直皺眉。
“沈嫣，你別急！”唐逸珅趕緊在她背上輕拍了兩下，“我去醫生那裏問下情況，你先別慌。”
“我和你一起去。”她拉住他袖子，卻被攔住。
“你先歇會兒喘口氣，我去也是一樣的。”說完，唐逸珅衝著沈嫣姑姑點點頭，出了病房。
沈爸爸還有兩項檢查明天中午才能出結果。
這邊中心醫院副院長是有關學科的帶頭人，接了唐逸珅電話便第一時間趕了來。把手上的檢查報告看了再看，又觀察了一下唐逸珅的臉色後，才斟酌著開了口，“唐總，沈老先生的肝上已經確認出現了癌細胞轉移，淋巴和血液……還要進一步判斷。”
說完見他沒反應，隻好硬著頭皮繼續道：“其實直腸癌的治愈率很高，早期切除基本不會有什麽問題。但是沈老先生的身體狀況實在是太差了，免疫力一直很低……”
“徐海洋後天下午到！”唐逸珅忽然說了句毫不相幹的話，卻讓對方一驚……
“徐海洋，徐老！他不是退休了麽。”感歎完急忙笑著恭維，“徐老是這方麵泰鬥，有他在，應該不會有問題！能請動他再次出山，唐總可真是神通廣大！”
“好聽的話留著以後說吧！”唐逸珅眉頭微皺，“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在他來之前，一定要保證病情不再有半點兒惡化。否則，我不介意你的位置換人坐坐。”說完起身要走，又忽然想起什麽，回頭囑咐了一句，“這段時間所有的檢查報告和結果，不要直接通知家屬，先給我。”
…………
唐逸珅在副院長磨嘰完回到病房，發現沈嫣竟然不在，隻有她姑姑守在那兒。
兩個人目光交接那一刻都一愣。
唐逸珅是略微尷尬，沈姑姑則是一感激的模樣。
“咳……”他掩著唇幹咳一聲，“那個……您好，我是唐逸珅。”
“你好你好！”沈姑姑忙不迭地和他招呼，“小嫣去衛生間了，馬上就回來。唐總，大半夜的把您折騰來，實在不好意思！”
“您太客氣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您叫我逸珅就行。”
“那哪兒行啊！”沈姑姑笑著皺眉，“小嫣都和我說了！她平時受您照顧，今天又幫了這麽大忙送她回來。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
平時受他照顧，今天又幫忙……唐逸珅聽了這話心裏直挑眉，沈嫣這都和她姑姑說的什麽啊！
“那什麽……沈嫣她沒告訴您，我是她男朋友？”
沈姑姑打量了他一陣兒。沒說話。
她是過來人，怎麽能看不出剛剛兩個人之間舉止過於親密。聊完沈爸爸病情問了兩句，沈嫣就輕描淡寫地交代了一下。她想想也是，這男的雖然一看就是個人物，但年齡上明顯比沈嫣大出一大截兒，怕是早就成家立業了，的確不太合適。
“小嫣說您是她領導，今天正好一起加班。聽說她家裏出了事，太晚了沒車，就熱心腸兒送她回來了。”
“哦，是。我是她領導，但也是她男朋友！估計她是不好意思，就沒跟您說！”唐逸珅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仿佛有一萬隻草泥馬在奔騰著，這女人，都到這份兒上了，還玩兒遊擊呢！估摸著他自己要不說出來，等會兒她回來就該趁著她爸還沒醒，趕緊攆他走了。
卸了磨就殺驢是不是？！行，等著，看由不由得她！
沈嫣本來是想要留下陪夜的。
隻是沈姑姑說她工作一天又連夜趕回來，就硬把人給攆了回去。叫她回家睡一覺，明天早上早點來換版也是一樣。
沈嫣現在的家離醫院也不算很遠，差不多十來分鍾就到了。
A市比不了N城那麽繁華，可當唐逸珅把車開進老舊的居民區時，還是忍不住皺眉。
當初他在A中心選好了一處新開發的小區讓沈嫣安置家人，她說太張揚了。他也就隨她自己折騰，沒在過問。結果這姑娘竟然給她爹選了這麽個地兒。
連路燈都沒一個，能住人麽！
樓道裏更坑爹！
感應燈壞得一個沒剩，烏漆墨黑的隻能靠手機照亮不說，樓梯還不一樣高。
唐逸珅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得心裏直沒底。還得一手拿著手機，一手伸到沈嫣旁邊護著她別摔了，“你小心點兒，別摔咯！”話音剛落，腳底下就又絆了一次。
“噗……”沈嫣聽見動靜兒笑了出來，“還有一層，大少爺你可堅持住咯！”
沈爸爸昏倒時打翻了一個杯子，碎片還躺在客廳地上，一直沒人顧得上清理。
“你先找個地方坐，別亂走踩著碎玻璃。”沈嫣囑咐唐逸珅一句，就去廚房裏點火燒了熱水，又拎著笤帚回到客廳，開始收拾。
唐逸珅上前接了過來，“我來吧，你去歇會兒。”
“你？你會掃地麽？”他大少爺可典型的醬油瓶子倒了，也不帶扶一下的！
他又不是弱智，怎麽就不會掃地！
唐逸珅十分無語，然後在她懷疑的目光裏接過掃帚，決定用行動來證明一切。
沈嫣見他手腳還算麻利，便轉身去了臥室。
她把自己的小**鋪好電熱毯通上電，又從櫃子裏翻出來新的床單和被子。
等收拾完，水已經燒好了。唐逸珅倒是完全沒拿自己當外人兒，正拎著燒水的大茶壺往茶幾上的暖壺裏灌呢，見她出來咧嘴一笑，“我這程序沒摸索錯吧！”
“嗯。”沈嫣站在臥室門口點點頭，“你倒是挺無師自通的。”
唐逸珅一臉掩飾不住的得意。
“灌完水你也趕緊睡吧。這屋兒是我的，今晚你睡這兒。我們家暖氣不是很熱，電熱毯我已經給你鋪好了，被子床單都是新的。比不了你的豪宅，你就先將就一晚上吧。”說著抬腳往另外的房間去，就聽見唐逸珅叫了一聲。
“唉？你去哪兒？”
“去睡覺啊。”沈嫣扭頭看他，隨即“哦”了一聲，“今晚你睡我房間，我去我爸爸那屋兒睡。”
唐逸珅聽了這話眼睛裏閃過一絲幽暗，語氣也冷了幾分，“沈嫣，你是打算和我一直分居麽？”
“唐逸珅，你能不這麽無聊麽？”沈嫣很沒形象地翻了個白眼兒，“我和我爹一人一張單人床，哪有地方擠兩個人？！你愛睡就睡，不願意住拉倒！門在那邊兒呢，沒人攔你！”說完多一眼都懶得搭理他，直接去了沈爸爸的房間，“嘭——”一聲關了房門。
沈嫣惦記著爸爸的病情，根本睡不實惠。第二天不到5點就醒了。
身上酸乏無力。
她閉了閉眼，隻覺著從昨天到現在這20多小時真夠如夢似幻的。又是綁架又是吵架，現在爸爸暈倒情況不明……
她歎了一聲，咬牙從**爬了起來。
姑姑守一宿了不比她輕巧，還是早點兒去醫院吧。隔壁的老男人應該還沒醒……算了，留他在家裏自謀生路吧，不樂意他就自己滾蛋回N城！
隻是唐逸珅卻起得更早。
沈嫣穿好衣服出去，就見他穿得立立整整的，正坐客廳裏看電視呢。
兩人看了個對眼兒都挺驚訝……
“唉，你怎麽起這麽早？”
“你幾點起來的！”
唐逸珅笑了笑，“我睡覺重質不重量，起得就早。”其實他昨夜幾乎就沒睡。身下的床雖然帶著沈嫣的味道，香香的，可實在是太小了。他翻身的地方都沒有，這一宿掉下去三四回。
“我還合計等會兒下去給你買早點呢？你在回去睡一會兒吧。”
“我著急去醫院，我姑姑昨天熬一宿了。今天周六，我姑父忙不過來，她還得幫忙出攤兒呢。”沈嫣邊說邊打著嗬欠晃進了廚房洗漱。
唐逸珅隨手關掉電視，起身跟了過去，靠著門框問她，“這附近有賣早點的麽？我去給你買點兒。也不知道這麽早人家開門沒。”
“不用，我不吃了，不餓。”說完聽見身後一聲冷哼。
“沈嫣，你不餓，孩子也不餓？”
沈嫣沉默了一秒，抹掉臉上的肥皂沫一口氣說了一大串，“下了樓直走一百米有家早點攤兒，我要豆漿和油條，推薦你吃他家的油炸糕，糯米餡兒豆沙餡兒的都好吃。鑰匙在我外衣口袋裏，出門記得拿！”
沈嫣和唐逸珅吃完早飯趕到醫院，沈爸爸已經清醒了。精神還算不錯，正和沈姑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爸……”沈嫣站在門口兒紅了眼圈兒，兩步躥過去撲到病床邊就開始哭。
什麽她爸再怎麽治也活不久了，回家一起等死！她怎麽能說出那種混賬話？！
還有什麽比至親的人能陪在身邊更重要的？！媽媽已經走了，她再也不能失去任何親人！
小時候爸爸像捧寶貝一樣把她捧在手心，就是吃到個梨子是甜的，也會留給她。隻要能換回他一線生機，自己受再多的委屈又算得了什麽？！
沈嫣哭得一抽一抽的，沈爸爸也不著急。笑眯眯輕輕拍著她後背，像哄孩子一樣，耐性十足。
可這父慈女孝的畫麵卻讓唐逸珅說不出的覺著刺眼。
他忽然有些嫉妒沈嫣，再多犧牲再多的委屈，她總算有個奔頭。可他呢？！縱使富甲一方，這30多年來卻也隻能孑然一身，獨釣寒江雪。
直到護士來通知半個小時後做檢查，沈嫣才抬起臉抹掉臉上的淚。發現大鼻涕過界了，咧嘴一笑，還知道不好意思。
沈爸爸直接用手給她蹭掉，然後剛擦完眼前多了張雪白的紙巾。他一愣，抬頭就看見床邊不知道什麽時候湊過來一個英俊穩重的陌生男人。
“伯父……”唐逸珅半彎著腰維持著遞東西的姿勢，似乎被打量的有些尷尬，“我是……”
“他是我們公司領導！”沈嫣不知道昨天老男人已經和長輩就身份問題交流過，急忙截斷了他。
結果話音剛落就被她姑姑在頭上敲了一下，“你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領男朋友回來有啥不好意思的！這麽遮遮掩掩的多沒禮貌，回頭在叫小唐多心！”
沈嫣被雷焦在當場。小唐……小唐！
她轉臉看向唐逸珅，大眼睛瞪得溜圓，明顯在質問他……妖孽，你對我姑姑施了什麽法！
唐逸珅很是無語地忽略掉她的目光，輕咳一聲，衝沈爸爸點點頭，正色道：“伯父，我叫唐逸珅。是沈嫣的公司領導，也是她男朋友。您叫我逸珅就好。”
沈爸爸沒驚訝也沒興奮，神態裏倒是帶了些若有所思。盯著他打量了一會兒才開口，“年輕人看著有些眼熟，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
“是嗎。”唐逸珅笑得那叫一臉謙恭和順，“也許是我和伯父有緣也說不定。”
這一句話說得沈爸爸立刻眉開眼笑，一連串說了好幾個“好”字，“年輕人今年多大？”
“三十。”
說完旁邊傳來一聲沈嫣的嗤笑，而沈爸爸則是微不可查地略皺了下眉。
唐逸珅眼睛多賊，於是難得的心裏忽悠了一下。其實他今年三十二，怕老人觀念保守覺著差太多印象減分，特意謊報軍情的。早知道說自己二十七好了。反正身邊朋友都說他保養得好，不像三十多。
“你是沈嫣領導？”沈爸爸又問。
“是。”
“一般公司不允許員工之間談戀愛的，你們兩個……會不會耽誤工作。”
“沒關係的……”唐逸珅正要繼續往下說，就感覺腿上被人捅了一下。斜眼一看，沈嫣正給他使眼色呢。
那意思是多說多錯，你瞎掰也悠著點兒。
唐逸珅心裏哼了一聲，權當沒看見。繼續陪未來老丈人跟那兒瞎白話，“我不是沈嫣的直屬上司，而且年後就要調部門了，問題不大。”
“…………”
清晨的美好時光在兩個男人的相談甚歡中，轉眼就過去了。
沈爸爸昨天入院時是昏迷狀態，有些檢查不方便進行。現在清醒了，就都排在了今天。
早8點是增強CT，沈嫣要陪著一起去，直接被唐逸珅攔住了，“你在這兒等著就行了。昨晚一宿沒睡，免疫力低。我陪著伯父去！”大包大攬完，扶著未來嶽父出了病房。
沈嫣也知道自己有身孕，不能受輻射。點點頭，乖乖在病房等著。
其實她剛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怕唐逸珅把她懷孕的事兒大咧咧地說出來。她爹再怎麽樣也是那個年代的人，自己女兒未婚先孕，這麽大的打擊還不得加重病情！
午飯兩個人陪著沈爸爸一起在病房吃的。
沈姑姑想得周到。雖然情況有點特殊，可唐逸珅畢竟第一次上門，不能太失禮，回家包了餃子又熬了粥，打發了沈嫣表弟送過來。
飯盒兒蓋子剛一打開，一股濃鬱的韭菜味兒就飄了出來。
沈嫣下意識皺眉去看唐逸珅的臉色。死老男人挑食，不吃韭菜，平時就是某道菜裏用韭菜做了配菜，他就肯定連死都不碰一筷子。
可唐逸珅今天卻一反常態，一臉和善親切地和表弟說笑了幾句。拿起勺子先遞給沈爸爸後，若無其事地吃了起來。看得沈嫣直咋舌。
“唉？”她趁人不注意捅了他一下，“你要是不愛吃，就別勉強了。”
唐逸珅笑了笑，“再怎麽樣也是你姑姑一番心意，我還沒那麽不識好歹！”
沈嫣扁了扁嘴，低頭默默吃她自己的，不再說話。
其實她是想告訴他，她姑姑包了兩樣餡兒。她這份兒是芹菜肉的，可以和他換。不過既然他這麽說……那就算咯！
吃完飯唐逸珅自己去了趟副院長辦公室，去取昨天沒出來的那兩樣結果。
情況還不錯，血液淋巴中沒有發現癌細胞轉移。
隻是沈爸爸暈倒的原因，仍舊沒有結論。隻能先留院，進行進一步檢查。
沈爸爸折騰一上午也累了，唐逸珅回病房時他睡著了。沈嫣也是洗完保溫桶和飯盒兒剛回來。
唐逸珅看著她兩隻手通紅，過去放在手裏握住，果然冰冰涼。他忍不住歎氣，“下午我叫醫院的人安排個可靠的護工過來。”
“也行。”姑姑和姑父有自己的生計要忙，她現在的狀況也不太方便。其實她今天就不太舒服，隻是一直咬牙堅持著。
“病房也換一下吧。”沈嫣要說什麽卻被他在唇上點了下，“我知道你顧慮什麽，換個獨立衛間的三人病房，另兩個床位的錢一起付了就行了。這樣也不算招搖。”
“嗯。”沈嫣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麽，“你剛剛是不是去醫生辦公室了，怎麽樣？”
“血液和淋巴沒有轉移，情況不算很壞。”
沈嫣頓時鬆口氣，隨即卻又發現重點。她抬眼看爸爸睡得很熟，才壓低聲音開口，“不算很壞，那就還是不好！”
“你別急。”唐逸珅拍拍她肩膀算是安撫，“醫生有時候喜歡說最壞情況。我請的專家明天下午就到了，你放心好了，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因為天氣原因，唐逸珅請來的專家晚了一天抵達A市。
徐海洋老教授過了年底就80了，挺硬朗矍鑠的一個老人，看上去也就70出頭。徐家祖上是宮廷禦醫，當年家裏藥鋪就開在唐逸珅外祖家幫會堂口的對麵兒。
三年前唐逸珅就是請他過來給沈爸爸全程治療的。
沈爸爸這兩天把能做的檢查幾乎都做個遍。
徐教授先去病房看了看沈爸爸，又對著所有檢查結果仔細看了半天，最後得出的結論和本院醫生一樣……除了肝上出現少了癌細胞轉移之外，其他都屬正常。
而且沈爸爸自從清醒之後，狀態一直不錯。又補了這麽多天營養，看上去甚至比之前還精神不少。
會診那天沈嫣和唐逸珅都在。
聽完這結果，沈嫣還沒說什麽呢，他臉一沉先發話了，“合著你們這一堆專家教授平時腦袋裏裝的都是西北風，湊到一起就給我研究出來一堆沒用的？！”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在場的人雖然不愛聽可也沒人敢反駁。除了徐海洋。
老頭子天生脾氣倔，活到這把年紀什麽砍兒沒經曆過，早就無所畏懼。再加上兩家也是世交，多少也算唐逸珅長輩。
他一手拿著材料，一手半摘掉眼鏡兒盯著唐逸珅看了一會兒，“唐總，我三歲隨父親認藥，從醫60餘載。困難時期，我就是喝著西北風給你增外祖做手術的。”
這是明顯是要吵架的節奏。
唐逸珅眉頭一皺，剛要說什麽，腿上就被踢了一下。轉頭一看，沈嫣拿眼睛瞪他呢，分明是指責他，你有話不會好好說啊！
氣得他直想踢桌子，卻又發泄不出。
得……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不識好歹的女人！要不是她現在懷著身孕，他擔心回頭沈爸爸病情嚴重她受刺激連累了他閨女！他真心懶得管她！
沈嫣料理完傲嬌老男人衝在場的人都歉意地笑笑，“對不起各位。”然後又和徐教授點點頭，“徐老，您是這方麵泰鬥，三年前我就見識過您的本事了。很多時候檢查指標並不能說明一切，我爸爸無緣無故暈倒，總歸是有什麽地方不健康。為人子女的，也不可能不擔心。”
這番話倒是讓徐老頭兒挺受用，“小姑娘很會說話嘛，又孝順懂事。”說完把那些檢查結果又一頁一頁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
屋子裏一片寂靜。
許久，他終於對著一張血檢結果“嗯？”了一聲，抽出來問身邊的一個醫生，“這個檢查是剛一入院就做的麽？”
那人看了眼日期，搖搖頭，“不是。沈老先生大前天傍晚入院，這個檢查是昨天早上做的。”
他又“嗯”一聲，然後把手裏東西一放，眼鏡徹底一摘，有種塵埃落定的架勢，“小姑娘……你父親當年的治療也是我經手的。以他身體的狀況，保持到現在這樣，算是不錯了。”
“那他為什麽暈倒？！”沈嫣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直覺他後麵沒好話。
徐老頭兒笑了出來，“營養不良。這個檢查是在他入院後補充了兩天營養才做的，並不準確！所以，根據我的判斷，百分之九十應該是營養不良！”
“什麽？”沈嫣愣在當場。
她將信將疑地看著對麵的白發老人，忽然一陣後悔。也許她剛才真不該攔著唐逸珅，讓他們倆對罵就好了。
這什麽不靠譜兒的答案啊！
隻是這答案雖然不靠譜，倒還真是事實。
晚上父女兩個人閑聊，她爹一個沒留神就把自己糊弄飯的事兒說了出來。然後又在沈嫣的逼問下交代個徹底。
雖然沈嫣一直沒告訴他實話，可沈爸爸也不是傻子，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一年醫藥費不少錢。想著女兒在外麵掙錢不容易，他夥食上基本能節儉就節儉。
再加上他也是身體不好不愛動彈。
就算自己妹妹家就在樓下，也畢竟是兩家，也不好意思三餐都去蹭飯。所以經常做飯的時候一頓帶出來三頓的量，然後放冰箱裏，下頓餓了就拿出來熱熱吃。
正常人這麽吃飯時間長了營養都跟不上，更何況一個病人。
沈嫣當時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兒。
也許是人老了，也許是人窮誌短。
她爸當年走南闖北的做生意，也是個目光高遠、幹脆果斷的人。現在竟然也隻顧著算起這種蠅頭小利，還這麽委屈自己。
可又實在是無語。
為了省錢就這麽糊弄，結果營養不良給自己折騰醫院來了。哪兒多哪兒少啊？！
給家裏人嚇個半死不說。不算檢查住院費，唐逸珅這一趟光請那個姓徐的老專家，就不知道花了多少錢！
幸虧他出去抽煙了，這會兒不在。不然聽見這些，不知道該怎麽想！
好吧，他錢多，花這點兒不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