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聽高山寺

三月三日,夜,天陰,不見月亮。新河人一抬頭,嘴裏什麽都不說,但心裏總會泛起那樣一句話:月亮落在新河了!

戲在高山寺唱。寺廟的大門正對著台階下方的大戲台,龍王爺的大殿就坐落在院內的正北方。

大殿很闊氣,那是五年前重修的,龍窯鄉十四個社的村民是籌建寺廟的主要發起人,社會愛心人士也捐了款,文化旅遊局也參與了。

據縣誌記載,高山寺始建於明朝,乾隆時重修,至今有四百來年了。

聽老一輩人說,昔日的高山寺十分輝煌,綠樹紅牆琉璃瓦,東西南北各有四個大殿,裏麵有僧人,山下勞作的老農時常能聽見廟裏傳來咿咿呀呀的誦經聲,隨風忽高忽低,甚是好聽。

高山寺,這座著名的宗教聖地於上世紀50年代遭人破壞。

修建前,這裏是一片廢墟,荒涼得讓人心碎,但厚厚的城牆曆經百年風雨的侵蝕仍然屹立不倒。

站在城牆上舉目遠眺,遠處大大小小的村落盡收眼底,強勁的西北風迎麵撲來,寬鬆的衣襟便嘩啦嘩啦嗚嗚作響,像藏區的山頭上布滿的風馬旗,在轉悠了千萬年的大風中吟唱著繁華落盡的悲歌。

解放前夕,彭大將軍率領的西北野戰軍兩次途徑此地,側耳傾聽,舊時的風裏戰馬長嘶,步伐如雷,清晰可聞。

城牆上的嫩芽探出了頭,多少年過去,它的根還是明朝時候紮下的根,葉子像一個個新生兒,子子孫孫多少代啊!

四百年,它們一定記住了好多好多事,悲傷的歡樂的,隻可惜,小草不會說話,它們把心事埋在黃土之下,我們無從知曉。

所幸,那塊碑文還在,隻是上麵雕刻的字跡已經模糊了,它是唯一能證明寺廟身份的證物。

偌大的院內,荒草萋萋,隨處可見的除了一些殘破的瓦片和一些墳堆一樣的土包外,剩下的,是一個像石臼一樣的石製品,有四層,像串在一起的糖葫蘆。那是石香爐,口朝上,似乎在等待忠實的信徒前來焚香。

僅有的一座小小的房子,隻半人高,那是後人蓋的,這些年來,虔誠的人們總會去那裏燒一炷香,順便插一杆旗子,再擺放些鮮花水果,以此祈求風調雨順,或是事事順心。

那些動**的年月啊,那些無知的人們嗬,一座百年古寺竟然落得這般下場,人們提起無不痛心疾首。

那年那日,佛光消散,廟宇倒塌,菩薩含淚,吟誦了千遍萬遍的經聲,終究換不來蒼生的一句阿彌陀佛。

一些值錢的寶貝都被人搶走了,聽說他們都沒有善終,過得淒淒慘慘;一口老鍾也被扔到山下摔碎了,從此,古老的鍾聲再也沒有響起,直到今天。

隻可惜,今日的鍾聲遠不及以往的響亮,即便賣力地敲上幾下,也隻能發出沉悶的呻吟。

不過這正應了眼下慘淡的光景,昔日的繁華不在,如今叫一口外來的匠人打造的新鍾,指望它還能訴說些什麽呢?

對,它們都需要時間的磨礪,風雨的吹打,才能真正體會這座古老的寺廟內心深處最初的希冀。

也許,它懂,它來之前什麽都懂了,那沉悶的呻吟不過是對曆史的一聲歎息罷了!

出了寺院門,是高高的台階。台階上,坐滿了看戲的男女老少,他們說說笑笑,鬧得不亦樂乎。

台階寬而長,但要是暢通無阻地上去下來,一般沒那麽容易,多少要小心翼翼地繞來繞去,必要的時候還得麻煩人家,說一句“讓一讓”才能過去,可見廟會之盛大,人山人海一點不為過。

來這裏看戲的人,都要做一件同樣的事——先要給廟裏的神仙燒一炷香才安心,似乎這是約定俗成的事,其實久而久之都成了一些忠實的信徒。

所以,人來人往,寺廟裏總是炮聲不斷,此起彼伏。

夜風冷冷地吹著,但看戲的人還是來了不少,當然比不上大白天人多,遇上這樣的天氣,能來上百號人已經很難得了。

戲台上,黑臉包公正賣力地唱著:

駙馬爺近前看端詳

上寫著秦香蓮她三十二歲

狀告當朝駙馬郎

欺君王,藐皇上

悔婚男兒招東床

殺妻滅子良心喪

逼死韓琦在廟堂

將狀紙押至在了爺的大堂上

……

“嗚!嗚!嗚!”人們尖叫起來。

“這個包黑子唱得真不賴,一口氣能連著這麽吼,肺活量真了得!今晚沒白來呀!”黑夜裏,有人說了這麽一句,隨即,他嘴裏叼著的煙頭努力地亮了一下。

“哼!”對方鼻子裏不屑地哼了一聲,“還得感謝我吧,叫你來還不來,沒吃虧吧!”說話的人喝了一口啤酒,打了個飽嗝。

“剛子,少喝點,天黑會摔跤的!”

“去球,我的酒量你還不清楚?”

“你這強驢,天黑不怕摔死?”

“喲!你這村長才當了一年,口氣倒趕上趙海平了!放心吧,摔不死,就算摔死也與你無關。”

“咋?有煩心事?”

“沒,買啤酒的時候碰見掃把星了!”

“嗯?”

“趙閻王家的。”趙剛子不耐煩地說。

“趙新林?你瞧你,多少年的陳芝麻爛穀子了,咋還往心裏去?他爹趙海平都死了一年了,到現在你還沒搞清楚真相,瞎折騰什麽?心窄累死你!”

“放心,死不了,我隻是實事求是。他趙海平該死!跟他爹一樣不是好東西,當了半輩子的村長,你說說,他給咱新河村人做了多少好事?倒是撈了公家不少好處吧!我媳婦的事,準是他幹的,我一清二楚!”

“趙海平親口告訴你了,還是昨夜給你托夢了?”

“屁話!你也不瞎,趙海平什麽人誰還不清楚?”

“那王望農呢?高山大隊的書記,你也跟他對著幹了多少年!凡是當一點官的,你都看不上眼,疑神疑鬼的。

駐村幹部南慶仁呢?多好的人,照樣入不了你的法眼!我發現你他娘的對社會抱有極大的仇恨心理啊!現在就差我這個小小的村長了,過不了多久,我看你也會把我列入黑名單吧!”

“你?嗬嗬!”趙剛子忍不住笑了,“去球,就你那屁大點芝麻官,我還沒放在眼裏呢!當年要不是王望農和你爸是老同學,交情深,你能有今天?

你瞧瞧趙新林那雙狼眼,不知道覷覦你那位子有多久了!還好這一年來,你聽了王望農的話學好了,不然你小子……你說是不月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