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改過的申請書

“嘿!你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毛梁山(地名)上的地裏幹活呢,地埂滑坡了!”

“你是直接從地裏頭趕過來的?”

“可不。”

“哎呀!把你趕急了,我的錯。來,趕緊洗把臉,收拾一下咱喝茶。”說著,王望農提起暖壺往盆裏倒了熱水。

“不忙不忙,我自己來,書記。”

趙月江洗了把臉,看了看鏡子,感覺頭上有土,就胡亂地洗了一下,沒有洗頭膏,地上有洗衣粉,他幹脆抓了一把,洗罷,擦幹,用梳子理了一下,嘿!這下精神多了。

對著鏡子他偷偷笑了一下,感覺這下對得起新河村的鄉親了,讓別人一看,新河村的麵貌和他的臉麵一樣,應該是讓人舒服的。

衣服上也有塵土,他拿毛巾擦了一遍,感覺新多了。褲子上也是,還有鞋子,也簡單擦了下。收拾完,整個人感覺有底氣了,心裏踏實多了.

今天這個會很重要,他要好好聽,把所有疑問都搞明白,回去了給村裏人講清楚。隻有講清楚了,人們才會有個全麵的認識和準確的判斷,工作做起來才能得心應手有把握。

他在洗漱的過程中,王望農已經給他熬上罐罐茶了。幹了一陣活,口幹了,喝他一罐養養精神好開會。

他謝過王望農,問道:“書記,自來水這事,實錘了嗎?”

王望農沒聽明白,眉頭一皺:“你說啥?石錘……咋了?”

趙月江經常看手機,“實錘”是個網絡用詞,意為某件事情確定了、落地了之意。

他笑了,解釋道:“我是說,通自來水的事確定要實施嗎?”

王望農吧唧了一下嘴巴,“哎呀”一聲:“你這話說的,這是上頭的政策,縣政府的紅頭文件都下來了,紅戳子蓋好了,你說能有假嗎?”

“你說上頭啥意思?就拿新河村來說,吃水問題不是解決了嗎,怎麽還搞這些?”

“你別問了,待會兒開會南慶仁會講清楚的,我可能對政策的理解不是太透徹,說不準確你就別聽了。但一句話,對咱高山村來說,這是百年難遇的大好事,你別有異議,人家會笑話你思想落後、目光短淺呢!”王望農笑了一下。

趙月江不再說話,默默地點了點頭。

“行,你先喝著,糖在茶幾下呢,我去會議室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再通知下人。”說著,王望農起身走了。

“你忙吧。”趙月江欠了欠身子。

人走了,屋內隻剩下他一個人,安靜得很,隻聽見電爐子上的茶罐發出嘶嘶的聲響,後牆上掛著一塊圓形的褐色邊框鍾表,紅色的指針發出嚓嚓的聲響。

屋內陳設簡單,一張三人舊沙發,一張高低床。桌子是一張舊了的黃色寫字台,不大,桌上擺滿了一些書籍和文件,左邊是一台電腦,以前的那台“大腦袋”淘汰了,右邊放著一台電話,白色已經泛黃了。

牆麵是白灰粉刷過的,如今已不再白了,成了淡黃色,那是冬天生火,火爐裏冒出來的煙熏黃的。

牆上唯一醒目的就是一塊壓縮板不鏽鋼麵製作的榮譽證書,上寫:高山村先進黨支部,落款是龍窯鄉政府,日期是二零一二年。

屋外,他隱約聽見王望農在打電話,他知道,那是在通知各村的負責人前來開會。

第一杯茶熬好了,他加了一塊冰糖,端起杯子邊走邊打量,這是王望農經常工作的地方,這個簡陋的房子,和他的為人一樣清貧寒酸,卻心係百姓.

他是一個純粹的黨員,一個有信仰的農民——他也種地,隻不過左手抓著家庭,右手捧著高山的父老鄉親。

走到桌子跟前,他翻了翻那些書,大都是關於黨的工作和理論方麵的書,還有一些農作物種植和家禽養殖方麵的書。中間有一本新版M澤東選集,讓他眼前一亮,覺得格外熟悉.

因為家裏就有一本同樣的書,不過是老版的,印象中最初的文章日期是從解放前夕開始的。那本書是父親唯一留下來的一本,書中,有父親生前寫過的批注。

他放下茶杯,仔細翻了一下,紙張白白的,和家裏的那本感覺全然不一樣,沒有年代氣息。

再翻幾頁,意外在書中發現了一張疊著的紙,他打開看了一眼,天!這居然是他去年提交的那份入黨申請書!

紙還是那紙,白白的,字跡還是那字跡,歪歪扭扭,隻是上麵多了一些用圓珠筆修改過的痕跡,他認得,那是王望農的筆跡。

看到這一幕,他有些疑惑,原以為去年王書記早扔到垃圾簍裏了,因為他曾抱怨過,那字跡寫得歪歪扭扭的,根本不合格,可沒想到一年過去了,這張紙還保留著,更意外的是居然修改過了!那字跡確實好看,方方正正的,像他的為人。

瞬間,他臉上莫名一陣發燙,他為自己當初能說出那樣的入黨動機感到慚愧不已,文章是從網絡上抄寫的,沒有一點兒相關自己的內容,這也就罷了,字跡還寫得寥寥草草,跟狗爬似的——態度如此不端正,夠資格入黨嗎?

當然不夠!差得離譜!即便這樣,王書記還是認真修改過了。他能感覺到,這一年來,他們之間的關係,從最初的愛答不理到如今的熱情相待,說明了什麽?

他進步了,初步通過考驗了,應該是這樣,不然,他一個老黨員,一個多年的老書記,哪有工夫理會我這樣一個落後分子?這一刻,他理解了這位前輩的一片良苦用心,最初不愛搭理他,並不是因為當了書記高高在上,而是在用這種激將法激勵他應該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曾經,看到入黨申請書上醜陋的字跡時,他說,黨員是那樣歪歪扭扭的嗎?把字練正了再說,這不正是在暗示他先做好人正好身嗎?

可惜自己太愚笨,當初根本沒有理解他的教誨。

正想得入神,王望農進門了,他竟然沒聽到一點兒腳步聲。見狀,他笑了一下,說:“茶溢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