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深淵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蘇新宸望向穀俊風。
“什麽意思？”穀俊風笑了笑。
蘇新宸不確定穀俊風是在故意裝傻，還是真的不知道，不過他此刻也沒有心情繞彎子，索性直接說道：“高層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關注這些事情的？”
穀俊風這才明白過來蘇新宸問這話是何用意。
他攤了攤手，神色自然：“量變引起質變，當一件事情的討論足夠廣，產生的影響足夠大時，自然就會有人出手來控製局麵。當然，也會有人想要從中為自己爭取利益。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是嗎？”
聽著穀俊風這麽說，蘇新宸內心的那種不安感也被放得更大。
他的腦海中突然有了一個十分荒誕的想法——有沒有可能從始至終這些“畫”本就是相關聯的呢？
蘇新宸用力搖了搖頭，試圖通過物理的方法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些。
不！不可能的！
甘靈和陳牧生並不認識，阮康博也承認了他是因為個人選擇而犯案，更不用說後來的江夢歌……江夢歌跟這些人都不認識，大家甚至不在一個圈子裏。
穀俊風細心地把蘇新宸脫了隨手一扔的防護服折好、放平，然後轉過頭對蘇新宸問道：“今天晚上在我這裏睡？不回去了？”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明明是已經問過千百遍的話，從兩個人還是幼時玩伴時，小豆丁穀俊風就對著小豆丁蘇新宸問過這句話。到現在兩個人都參加工作，穀俊風的語氣和神態還是沒有絲毫變化。
可不知為什麽，蘇新宸卻覺得格外陌生。
這種陌生並不是他覺得古俊風變了，或許穀俊風從來就沒有變過，隻是他發現得太晚，或者說他太過於自以為是。
這麽多年他與之相處的都是自己腦海裏的那個穀俊風，偏偏穀俊風也願意配合。
直到現在，隨著事情一件件的發生，隨著一個又一個的謎底被揭開，隨著共同經曆的越來越多，蘇新宸也越來越靠近那個真相，那個他與穀俊風之間的真相。
“想什麽呢？”穀俊風伸出手在蘇新宸眼前晃了晃，“該不會半夜不睡覺就已經琢磨著去現場看那幅畫了吧？放心吧，今晚睡個好覺，明天還是能看到的。”
穀俊風對蘇新宸永遠溫柔，溫柔得讓人哪怕知道此刻的一切有虛假的意味，但還是忍不住沉湎其中。
蘇新宸點了點頭：“好，時間也不早了，我就不來回折騰了，今晚就睡這裏，明天也好一起上班。”
蘇新宸的神態和過去別無二致，可他內心知道，這一次多了幾分虛假。
蘇新宸不知道自己和穀俊風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可現在他已經無暇去想這麽多了。
有的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隔閡與生疏並不一定是靠某件翻天覆地的大事，也並不一定要跟仇恨和怨念聯係在一起，很可能就是某年某月某日，你發現你們走的不是同一條路。
醒悟的過程就像溫水煮青蛙，很慢，但早已注定，結局也足夠明顯。
以往有穀俊風在身邊，蘇新宸總是會睡得格外安穩，可今天不同，蘇新宸先是怎麽都睡不著，後來好不容易睡著了，誰知道又做了一個噩夢。
說是噩夢也不恰當，因為夢裏並沒有鬼怪或者死亡，隻有穀俊風笑容溫和地望著他，用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那般神態。
這一刻，他在穀俊風的身上真切地看到了那種放鬆，從未有過的放鬆。
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重擔與枷鎖，沒有了任何的束縛。
可就是這樣的放鬆，卻讓蘇新宸感到恐懼，因為沒有了任何束縛的同時，也意味著沒有了任何的牽掛。
夢裏穀俊風溫聲細語地叮囑著他，穀俊風說，他會平安無虞地進入地下城，會結婚生子，會成為研究院的骨幹，在科研史上留下屬於自己的一筆。
穀俊風認真而耐心地幫他分析著他成長過程中的每一個關鍵節點，分析著他那個時候的選擇，以及其中的利弊。
蘇新宸從未想過有一個人會如此細致地關注著自己，如此有耐心，如此清明……
蘇新宸第一次從他人的視角去看自己走過的路，穀俊風說的每一句話都很有用，都讓蘇新宸覺得受益匪淺。
可蘇新宸聽著聽著便察覺出了其中的不對——穀俊風從頭至尾沒有提及他自己，沒有提及他的以後。
以穀俊風的貢獻，他樊籠測評的分值必然不會低，也就是說，他肯定能夠拿到進入地下城的名額。
可在穀俊風的所有描述中，蘇新宸都沒有聽到穀俊風說他自己。
“你呢？師兄你呢？”蘇新宸有些焦急地問道。
穀俊風並沒有回答蘇新宸的話，他隻是溫柔地摸了摸蘇新宸的頭，然後便走入了黑暗之中。
蘇新宸看得到，那黑暗並非地下城，而是萬丈深淵。
在穀俊風縱身一躍的瞬間，蘇新宸被嚇醒了！
他不知道要怎麽去描述那種恐懼，他隻知道身體比大腦的反應還要快一步——他抱住了身旁的穀俊風。
穀俊風從未跟任何人有過這樣的親密接觸，此刻也是被嚇了一跳。
可看著一頭冷汗的蘇新宸，他還是先柔聲安撫：“怎麽了？別怕，我在呢！”
就是這樣的話語，這樣的聲音，讓蘇新宸懸著的心落了地。
“要一直在。”蘇新宸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可此刻他就想要這樣一個保證。
無論他們之間最後的關係會如何，無論他們能不能像過去那樣親密。
哪怕有一日他們為敵，站在不同的立場上……
蘇新宸也希望穀俊風能一直在！能一直活著！
“要一直在。”蘇新宸又重複了一遍。
穀俊風起身去桌上拿了紙，替蘇新宸拭去他額頭上的冷汗。
“要一直在！”這一刻的蘇新宸似乎格外難纏，無論如何都要得到這個保證。
看著蘇新宸執拗的樣子，穀俊風終究還是帶著幾分無奈點了點頭：“會一直在的。”
聽到這句話，蘇新宸才徹底放下心來。
“剛才做噩夢了嗎？”穀俊風起身去給蘇新宸接了一杯水，語氣淡然地問道，“是夢到我死了？”
對於穀俊風來說，這似乎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他甚至沒有任何避諱。
“別胡說八道！”蘇新宸厲聲喝道。
穀俊風笑了笑：“不過是必須要走的路而已，你不必如此緊張。”
“就算它是必須要走的路，也得在該走的時候走，不能提前走。”蘇新宸目光灼灼地望向穀俊風，並沒有接過他遞來的那杯水。
相比於水，對於蘇新宸而言，他此刻更想要一個承諾。
“怎麽去定義什麽時候該走？”
“你相信嗎？每個人來這個世界上，都是帶著使命的。”
“完成了自己要完成的，往後的每一步，其實意義都不大。”
穀俊風拉起蘇新宸的手，將水杯放在他掌中。
“父母、親人、朋友呢？人不能隻為自己而活。”蘇新宸從沒想過這樣的話會從自己口中說出，可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能夠留住自穀俊風。
因此即便他知道這話十分可笑，但他還是說了。
穀俊風靜靜地看著蘇新宸，他並沒有去反駁什麽，甚至沒有一絲一毫想要去跟蘇新宸辯駁的意思。
他隻是目光溫柔地注視著蘇新宸，就像夢裏一樣。
他摸了摸蘇新宸的頭，開口說道：“別擔心，你的未來是一片坦途。”
如果是其他人說這話，蘇新宸可能還會覺得對方有灌雞湯的可能性，或者是自己花高價請了個算命的，對方隻敢說好話。
可偏偏這話是從穀俊風口中說出，自帶一種讓人信服的魔力。
“那你呢？師兄，你呢？”蘇新宸問出了和夢中一樣的問題。
房間內昏黃的燈光，十分助眠，但卻也讓蘇新宸看不清穀俊風的表情。
他知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好像已經越來越遠，但從未想過竟然已經遠到了這種地步。
好在，這裏沒有什麽看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蘇新宸又擺出了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讓穀俊風避無可避。
許久之後，穀俊風無奈地輕笑一聲：“每個人都有自己該走的路要走，我也不例外。”
對於這個答案，蘇新宸並不滿意，可他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隻是惡狠狠地盯著穀俊風：“別想走什麽奇奇怪怪的路，我會看好你的。”
穀俊風被蘇新宸這副孩子氣的樣子給逗笑了，哄小寶寶般地點了點頭應道：“好，那你可得看緊點，別到時候給弄丟了。”
經曆了晚上這一通折騰，兩人也徹底不用睡覺了，就在蘇新宸琢磨著要跟穀俊風聊點什麽打發時間的時候，穀俊風突然點亮了掌機，打開的工作程序。
“我看了你最近的產出，在效率和質量方麵還是有提高的空間，你要不要看一遍我的演示？說不定能有什麽用到的地方。”
穀俊風神色坦然地在淩晨向蘇新宸發來學習邀請。
蘇新宸沒有想到，加班提升課程來得如此迅速和猝不及防，但他還是點了點頭，虛心道：“好的，辛苦師兄了。”
穀俊風的課程講解從來都是一劑猛藥，蘇新宸稍微慢一點都跟不上他的思路，因此在整個過程中蘇新宸全神貫注，大腦飛速運轉。
直到穀俊風說出最後那句：“今天就到這裏吧。”
蘇新宸才猛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到了解脫。
穀俊風抬眼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走吧，準備去上班了。今天早點去，說不定有熱鬧看。”
蘇新宸微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研究院門口還有一幅畫呢。
他起身開始收拾自己，做出門前的準備。
自從來研究院之後，這樣跟穀俊風一起上班的日子並不少，可蘇新宸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今天有些不安。
或者說，這種不安的感覺已經持續了許久。
抵達研究院，看著門口的人山人海，蘇新宸已經不像最初那般無措和緊張了。
他轉頭望向穀俊風：“隻是因為那幅畫嗎？還是樊籠又有什麽新動向？”
“因為畫。”穀俊風回答得十分簡單，但格外堅定。
蘇新宸點了點頭：“也是。”
畫就在研究院門口，直到現在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穀俊風沒有騙他，他不用急於一時，現在看也是一樣。
不得不說，這畫的確做得精妙絕倫。通過掌機看投影的圖片是一種感覺，在現實中真真切切地看到這幅畫又是另外一種感覺。
這一刻蘇新宸竟然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因為這幅畫是研究院所做，有師兄穀俊風的參與。
從邁入研究院的那一刻起，蘇新宸就已經把研究院劃進了自己的範圍內，把研究院當做了自己的家，畢竟這裏曾經也是他的理想殿堂。
“想看就在外麵看一會兒吧，估計以今天的狀況，研究院內部想要開工也會比較困難。”穀俊風開口說道。
蘇新宸看了人群一眼，就衝這架勢，大家工作的時候肯定也是提心吊膽。
蘇新宸跟穀俊風打了聲招呼，讓穀俊風先進去忙，自己則在外麵再仔細欣賞一下這幅畫。
周圍還有不少研究院的同事，顯然大家都是衝著畫而來。
一時間，這場景顯得格外熱鬧。
可讓穀俊風怎麽都沒有想到的是，沒過一會兒他就看到了治安管理局的辦公用車。
倒不是說治安管理局不能出現，而是這裏雖然人多嘈雜，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沒有什麽秩序問題，畢竟大家都是抱著欣賞而來，並非為了破壞。
所以……治安管理局出現在這裏的原因究竟是什麽？也是因為畫嗎？
如果是因為畫，是不是代表著生物保護協會那邊也去了治安管理局的人？
如果不是因為畫……蘇新宸向著研究院內部看了一眼，捏了捏拳，又緩緩放鬆。
有的時候，你的所有希望都隻能是希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除了尊重，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