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文明的意義

在耿子昂的見證下刷新完人生黑曆史,蘇新宸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進去的時候,他或許還是正常的,但出來的時候,他一定不是正常的了。

看著耿子昂衝進心理醫生小姐姐的辦公室,關切地詢問自己病情的模樣,蘇新宸忍不住感慨其演技之浮誇,自己當初去看老爹陳科欣都沒這樣。

倒不是他不愛他老爹,相反,正是因為愛,才更加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慌,要冷靜對待。

反觀耿子昂在裏麵又是追問又是關心,三流演技實在是難以入眼。

難道耿子昂不知道心理問題涉及隱私,醫生不可能透漏嗎?他當然知道!

隻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追女孩子,好不容易獻祭了一個兄弟,自然要好好利用。

作為耿子昂和心理醫生小姐姐的共同話題,蘇新宸十分懂事地選擇轉身離開。

沒過多久,他就接到了施晴雪發來的信息,上麵隻有三個字:【看新聞。】

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蘇新宸二話不說打開掌機,緊接著就看到了江夢歌遺書被公布的消息。

早在江夢歌死亡被發現時,就有不少人推測過江夢歌這一案件會以“自殺”結案,順帶著治安管理局也被狠狠地嘲弄了一番,說他們自己沒本事,破不了的案子都說是自殺。

後來確認公布江夢歌是自殺時,自然引起了一片嘩然。

那些做出過相關推測的人更是洋洋自得,說是早就了解治安管理局的套路了。

民眾對治安管理局的信任度也持續下降。

可現在隨著江夢歌的遺書被公布,連帶著部分江夢歌同事的采訪內容被發出,自殺這個結論逐漸被民眾所接受。

遺書中,江夢歌講述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江夢歌這一生似乎都在被美貌所困,她很小的時候,就有人說她是童星苗子,雖然在這個時代,人們不會再像之前一樣,花費太多的時間在娛樂上麵,可這並不代表這條出路也消失了,掙得多,掙得少,總歸是有的掙。

尤其是江夢歌家境優渥,本就也不指望她養家糊口。

可偏偏江夢歌像是著了魔一樣的喜歡上了陶器。

起初隻是一兩件,父母也覺得有意思,當個小擺件放在家裏也無妨。

後來江夢歌開始不斷地查資料,收集陶器,事情也變得愈發不可控,父母再想阻止,此時已經顯得頗為無力。

隨著時間的推移,江夢歌也愈發瘋魔,她想要去學製陶,想要用自己的雙手去創造心中的陶器。

如果說利用臉蛋當明星多少也能算是個出路的話,那麽在這個時代去製作陶器絕對是死路。

這個時代早就已經沒有陶藝師傅了,原因也很簡單——人們想活著!

可以替代陶器的東西太多了,又廉價,又實用。

在人人都為生存出力,為人類未來出力的時候,花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去做一件沒有回報的事情,本就是不被認可的。

如果硬要問,誰不認可?

答案也很簡單——樊籠。

樊籠測評的標準裏,各個職業五花八門,每個職業的規則體係也不同。

可這些職業無一例外,都是“有意義”的,都是“有價值”的。

如果江夢歌真的成了一名陶藝師傅,那麽她的樊籠測評數值將永遠是——零。

所以說,是死路。

早在進入美術館之前,江夢歌就離家出走過。

那個時候,她的父母都找瘋了,還在治安管理局那裏備案了,可最後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江夢歌消失一天一夜之後,自己回來了。

回來之後,江夢歌再也不提去製作陶器的事情了,但她沒有放棄對陶藝的熱愛。

無人知道那一天一夜發生了什麽,這件事即便是在遺書中,江夢歌也沒有提及。

總而言之,江夢歌改了,但沒完全改。

她找到了美術館的工作,逐漸獨立,也從那個家裏搬了出來。

以她的經濟能力,沒有父母的支援,她能住的地方很小,收入也十分微薄,可她省吃儉用,把節約出來的錢全部都花在了陶器相關之上。

“人這一生,很脆弱,比陶器還要脆弱。”

“我們通過經驗和研究可以知道什麽情況下陶器會被損壞,所以我們在特殊情況下會更加小心看護,但人卻不同,所謂的意外都是不可預知,有的時候,即便你什麽都沒有做,意外也會降臨。”

“我並不認為自己是偉大的,並不認為自己的生命價值是高於一切的。”

“或者說,生命本身有價值嗎?”

“這種價值要如何定義?靠樊籠測評?”

“嗬,一群愚蠢的人造出了一台愚蠢的機器,然後把它奉為神,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加可笑的事情嗎?”

“為了活著而活著,有什麽比這更加懦弱的事情嗎?”

“更何況,人類的生命,如此脆弱。”

“我生命的價值,隻有我自己能夠定義。”

“我曾經也自恃美貌,覺得美貌就是我的價值。可隨著我觸摸到了那一件件陶器,我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麽離譜。”

“再美的容顏也會腐朽,我是畫中人,也是畫外人。”

“我終究融不進去那幅畫,我終究會腐朽。”

“可我生命的價值,不在於此,而在於理想和信念。”

“我相信那些存在過的文明,我感歎於他們留下痕跡的驚豔。”

“你們真的應該試著去觸摸一下,去和過去的文明對話。”

“那時候的人們,不僅僅是為了活著而活著。”

“不,這樣說太絕對!人類從來不是可以被以偏概全的存在。”

“準確的說,有些人,不是為了活著而活著。”

“不用為我的死而感到悲傷,因為這是我的選擇。”

“離開對於我而言是快樂,是解脫。”

“如果我的生命能夠喚醒一些人,那麽……這就是我生命的價值,是我存在的意義。”

“如果沒有,那麽……也感謝,我終於離開了這個糟糕的世界。”

蘇新宸看著那封遺書,心中五味雜陳。

他見過死去的江夢歌,也見過樊籠幻化的江夢歌,可他們之間永遠都像是隔著一層薄薄的霧。

即便他再怎麽努力,他也終究不是那個跟江夢歌有著共同理想的知音。

他會感歎於陶藝之美,但是他不會沉浸於此,甚至為之放棄生命。

好在,經曆了這麽多,蘇新宸早已不再執拗,他雖然不能接受江夢歌的做法,但他尊重江夢歌的選擇。

人各有誌。

說到底,各有各的活法。

隨著這封遺書被公布,之前的懷疑也逐漸消散。

對於江夢歌的死,一時間也眾說紛紜。

有人說,這就是一個瘋子的獨舞,自我陶醉於幻想世界,做著對現實世界無意義且無價值的事情,可憐的自我感動。

也有人因此受到觸動,覺得生命的追求不能僅僅是活著,想要去尋找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信仰。

蘇新宸對此倒是沒有想太多……不,準確的說,他的迷茫期早就過了。

他經曆了那兩天的自我折磨之後,內心反而明朗了許多。

活著,做好眼下的事情,就足夠了。

不要讓未來的事情耽誤今天的事情!

他讚同江夢歌的部分觀點,比如生命的價值應當由自己定義,比如與文明對話……但他並非讚同江夢歌的全部思想。

人,是文明傳承的必須品。

沒有人的文明,毫無意義。

想要活著,並非是什麽可恥的事情。

不偷不搶,不傷害他人,做著自己分內的事情,為了一個生存名額,又有什麽錯呢?

有的人想要去追求理想,有的人的理想就是粗茶淡飯,一日三餐。

理想,不分高低貴賤。

這個世界客觀來看,對比來看,是很糟糕。

漫天的雪霧,凍得要死的溫度,人與人之間為了地下城名額的爭奪……

幹不完的活,以及遠方那不知道能不能到來的微光……

可還有人在努力,還有人在奮鬥,還有人在堅持。

這不就是美好本身嗎?

並非所有的美好都要擺出一個東西來,放在那裏,讓大家去看,讓大家去評判!

說一句:“看,它值得。”

也有一些美好不是具體的實物,它是日複一日的努力,日複一日的奮鬥,日複一日的堅持。

即便遠方隻有微光又如何?即便那微光不知道能不能到來又如何?

我心中相信,我腳下堅定!

這,就是我的美好。

對了,還有樊籠。

樊籠和樊籠測評並不可笑。

它不是一群愚蠢的人造出了一台愚蠢的機器,然後把它奉為神。

它是一代代人的智慧結晶,是後來者站在前人肩膀上繼續耕耘之後的成果。

若幹年後,或許它也會像那些陶器一樣,讓後人為之驚歎,讓後人感歎前人的智慧。

更何況,它解決了燃眉之急,在世界混亂的時候,它就是那根定海神針,讓人心重新聚攏。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絕對的,所有的東西都是在不斷變幻的,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沒有人可以真正定義生命的價值。

除了,自己。

因為,我們要為自己的生命負責。

江夢歌有她的選擇,蘇新宸也有自己的選擇。

一個成年人,一個獨立的人,本就是不應該被他人幹涉。

我們可以迷茫,也可以無措,但這不應該是常態。

蘇新宸靜靜地瀏覽著各種發言,他不會被這些東西影響,他隻是想看看其他人是怎麽思考。

他希望江夢歌這封遺書被發出去是因為他尊重江夢歌,尊重逝去的生命。

同時,他也知道這是江夢歌的遺願。

他尊重所有的思考,因為思考本身就是有價值的。

越來越多的討論,越多越多的留言,蘇新宸不知道這是不是保守派或者開拓派想要看到的局麵,但無論他們怎麽想,此刻都不太重要了。

因為他們能決定的,也隻有一部分而已。

這個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人們從來都不隻有兩種選擇。

那些渺小的人,那些小蝦米,那些螺絲釘,也可以掀起巨浪,思想的巨浪。

每一次重大的變革,最初都是一粒思想的火種。

即便星星之火無法燎原,那燃起的火光也可以照亮前行者的路。

蘇新宸靜靜地看著,讀著,品著……

他的內心從未如此廣闊,他平靜地接收著各種知識和思想,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他是他自己,他是蘇新宸,隻有他才能定義自己的價值。

樊籠測評是評判手段,樊籠測評的分值結果能決定你有沒有進入地下城的資格,從而間接地決定你能否活著。

可並非所有的生命,都隻是為了活著。

“不下班?在這裏發呆?”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蘇新宸轉身的時候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是僵的。

果然,還是要見。

對啊,怎麽可能不見?

這個人是穀俊風,是他最親愛的師兄。

“師兄好啊。”蘇新宸剛說出這句話就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斷。

這都啥跟啥,他跟穀俊風什麽時候生疏到這個份兒上了?

“今天下午去看了心理醫生?”穀俊風忽略蘇新宸的尬聊,直接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蘇新宸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去看心理醫生這事,影響的因素太多,事件也因為耿子昂的參與變得十分複雜。

看,是的確看了。

但有沒有問題?還真沒有。

“怎麽了?”穀俊風放柔了聲音,身邊的氣場也軟化了許多。

“沒什麽。”蘇新宸老老實實地答道,帶著幾分無措。

果然,上一秒成長,下一秒見了師兄,還是那個小豆丁。

“是因為我?我昨天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穀俊風微微蹙眉,“我後來不是道歉了嗎?我也是第一次麵對這種狀況,處理起來有點問題。”

蘇新宸徹底愣住了。

師兄這是在向自己解釋?

“如果再來一次,我會換個表達。”穀俊風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但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蘇新宸點了點頭:對嘛,這才是熟悉的穀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