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燈牌藏屍

在穀俊風講完樊籠測評規則的修改方向之後,站在他身邊的其他研究院人員也各自進行了發言。

他們的講解有關於技術的,也有關於倫理考量的,到最後還有負責安撫大家情緒的……

能站在台上麵對數以億計的人,他們即便是放在研究院這樣群英匯集的地方,也是足夠耀眼的存在。

蘇新宸敬重地看著這些前輩們,他明白每一句發言背後的責任與壓力。

生死存亡之際,多的是評判他人的人,唯有能夠站出來解決問題,麵對質疑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他們中,有的人像穀俊風一樣完全是理性思維,有的人則非常懂得變通,讓原本嚴峻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盡量用大眾能夠聽得懂並且接受的方式進行講述。

發布會逐漸走向尾聲,台上的人宣布此次變革的名稱——鍾靈計劃。

鍾靈:謂靈秀之氣匯聚。

蘇新宸明白,這才是地下城篩選的真正含義。

地下城容納不了這麽多人,有的人注定死亡,我們能做的,也不過是保留“有價值”的存在而已。

隨著發布會結束,穀俊風等人也陸續出現。

整個研究院內的氣氛一下變得鬆弛,這對於研究院而言是一場大戰,如今他們算是闖過了第一關。

“剛才太忙了,在給他們那邊做技術支持。”

一個麵容和善的男人笑著向蘇新宸走來,蘇新宸記得,這位就是負責帶自己的導師,兩人一個小時之前有過匆忙的對話,對話的內容是簡短的“沒有工作安排,先熟悉係統”。

現在閑下來,對方也有功夫進行自我介紹了。

“你好,我叫耿子昂,你叫我子昂就行。”

“小同學剛入職,怎麽稱呼?小蘇?”

蘇新宸點點頭:“嗯,熟悉的人都這麽叫我,子昂老師。”

聽到這話,耿子昂擺了擺手:“不用加‘老師’,直接叫子昂。我就坐你旁邊的位置,咱倆以後接觸的日子多著呢,說個話一口一個‘老師’,得多別扭啊。”

蘇新宸低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座位,心中有些驚訝。

他本來就好奇,究竟是哪位大神的工位能亂成這樣,設備、書籍、茶杯、零食……東西多而雜,擺放毫無章法,沒想到轉眼就發現這位大神是帶他工作的負責人。

“聽說你是穀俊風的師弟?還是發小?”耿子昂開口問道。

“嗯,我們從小同住一個單元樓,上的學校也都一樣,師兄比我大六屆,也比我早入職研究院六年。”蘇新宸回複道。

可讓蘇新宸沒想到的是,耿子昂緊接著就來了一句:“你不會也像他那麽無趣吧?”

猛然聽到自家師兄被吐槽,蘇新宸竟然有種“英雄所見略同”的痛快感。

這話,他想說很久了。

隻是……他不敢。

“放輕鬆點,研究院的工作沒有那麽複雜。”耿子昂拍了拍蘇新宸的肩膀,“樊籠是一個比航母還要巨量的工程,但它的體積也就一間屋子那麽大,裏麵的工作精細而又巧妙,不是某一個人能夠完成的,需要群策群力。我們作為螺絲釘,發揮好螺絲釘的作用就夠了。”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將耿子昂的性格展現得淋漓盡致。

他跟穀俊風不同,穀俊風身上總有一種“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使命感,耿子昂則更加關注能否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過一天是一天。

下午的時候,耿子昂帶著蘇新宸熟悉了一下樊籠係統,並且跟蘇新宸講解了他們的工作方向和工作內容,最後還透露了一些“研究院生存小技巧”,比如怎麽摸魚不被老板發現,哪幾個大佬比較好說話,哪幾個大佬一定要謹慎對待。

穀俊風在耿子昂這裏,絕對是需要謹慎對待的存在。

用耿子昂的話說就是:“他這個人,太較真了。”

蘇新宸對穀俊風是有崇拜感在的,這種崇拜感有不少就來自於穀俊風的“較真”,他對於學術的嚴謹和時刻在線的理智,注定他是會站在頂端的人。

無論任何領域,人們大多是崇拜強者的,蘇新宸也不例外。

跟耿子昂在一起的感覺和跟穀俊風在一起的感覺完全不同,如果說穀俊風是站在頂端的“神”,那耿子昂就是正常身邊的“人”。

一下午的時間,蘇新宸與耿子昂相處得非常輕鬆,以至於蘇新宸下班後,看著路上麵色沉重的路人才反應過來,自己所處的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今天研究院宣布了一個多麽爆炸的新聞……

往車站走的路上,蘇新宸本想給父親陳科欣打個電話問候一下,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受到新聞的影響。

可看了眼時間,現在父親應該還在工作。

他的父親陳科欣是一名普通的機械維修工,負責維修的正是建造地下城的大型機器。

且不說工作時間他們一般是不允許攜帶外部通訊設備的,就那個嘈雜的工作環境,恐怕自己打了他也不一定能聽見。

蘇新宸歎了口氣,想著等自己到了車站,差不多也是父親下班的點,那個時候打電話正合適。

漫天的雪霧之中,街上的人形態各異。有人步履匆匆,急得快要跑起來,爭分奪秒,有人則是在漫無目的地閑逛。

所有的人都在做一份試卷,一份有關於生命的試卷。

麵對這份試卷,有人追求高效,想著多拿一些分,再多拿一些分,也有人知道自己無論怎麽努力,也無法得到滿意的答案,索性選擇放棄。

當然,還有一些不上不下的人,似乎跳一跳就能夠到希望的門檻,但又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其他同樣努力跳躍的人擠下來。

蘇新宸也會思考自己到底屬於哪一類,究竟將去往何方。

可就像父親和已經過世的母親一樣,他們追求的並不是答案,而是一個問心無愧的人生。

蘇新宸不緊不慢地走到車站,他剛拿出掌機想要聯係父親,卻在看見車站旁立體藝術廣告牌的瞬間,呆立在了原地。

那是一幅世界名畫——《燭火下的抹大拉》。

空曠的房間內,一個長發少女穿著粗布麻衣,托腮坐在桌旁,桌麵上空無一物,隻有一支燃燒著的蠟燭。

燈火明滅之間,少女的側顏一半隱於黑暗之中,一半現於燭光之下。

蘇新宸上學的時候聽過老師講解這幅名畫的鑒賞,他不是什麽有藝術細胞的人,也沒打算從事藝術創作。在老師的講解過程中,他一邊聽一邊打瞌睡,到最後隻記了這個畫麵的大致內容,甚至連作者的名字都沒有背下來。

可現在這幅畫再次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以一種完全不同的形式——死亡。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立體廣告藝術牌,它是虛擬與現實的結合。

車站的人來去匆匆,即便看到了或許也不會太過留意。

蘇新宸不同,因為他研究的就是MR技術。

他一眼就看了出來——這幅畫裏,藏著一具屍體!

畫麵中的少女,並非簡單的圖形表現,而是把屍體通過專業的手法處理,打扮塑造成了這副模樣,讓屍體近乎完美地融合進了畫中。

除了這具真實的屍體,畫麵上的其他內容都是全息投影。

蘇新宸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這裏距離研究院隻有七百米,絕對算是城市中心,來往的人絡繹不絕。

在繁華匆忙之中,有一具屍體靜默地坐著,托腮於虛擬投影的桌邊。

淩冽的寒風呼嘯著,即便穿了特製的保暖衣,蘇新宸感覺自己還是冷得打顫。

這個世界就像是一個天然的大冰庫,將所有的一切都置於極度的寒冷之中,包括這具屍體。

同時,它也是隱藏這具屍體的重要一環。

正是這樣極度嚴寒的氣溫,讓這具屍體沒有腐壞,沒有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與此同時,也讓蘇新宸思考——它在這裏,多久了?

蘇新宸第一次對自己的專業能力產生了懷疑,他顫抖著伸出手去,在觸碰到了那僵硬的皮膚的瞬間,又猛地把手縮了回來,並第一時間撥通安全管理局的電話。

他沒有判斷錯,他隻是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安全管理局的人來得很快,蘇新宸也沒想到自己在一天之內會兩次跟安全管理局的人打照麵,尤其是那個穿著製服的女生。

這一次,蘇新宸知道了她的名字——施晴雪。

或許是因為第一次見麵不愉快的經曆,施晴雪剛看到蘇新宸就皺起了眉頭。

蘇新宸卻沒有管那麽多,直接說了自己這邊的情況。

“我抵達這裏的時間是七點半左右,然後就發現了這個利用MR技術將屍體和虛擬投影融合的廣告牌。”

“在此期間,我隻是輕微地觸碰了屍體的右邊臉頰,以確定自己猜想的正確性。”

“除此之外,沒有對屍體進行過任何觸碰和破壞。”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蘇新宸還特意說明了自己之所以會對此格外敏銳,是因為自己本身就是MR領域的工作者,目前剛入職研究院。

“按照流程,你要跟我們回去,配合調查。”施晴雪說這句話的同時出示了自己的相關證件,隨後又話鋒一轉,“還是說這次你也有事情,不能配合?如果有的話,麻煩像早上一樣,出示相關文件。”

聽著施晴雪不善的語氣,蘇新宸反應過來對方恐怕還沒從早上不愉快的情緒中走出來。

他趕忙擺手解釋道:“我完全可以配合,早上的事情我也可以幫忙解釋。之前的確有急事,還望理解。”

蘇新宸的態度足夠好,施晴雪也沒有揪著不放,她臉色明顯好看了不少,說話的語氣也溫和了一些:“那就跟我們一起回去吧,你既然是從事這方麵研究的,相關了解應該也比較多,說不定能夠提供一定技術支持。”

聞言,蘇新宸連連點頭:“我肯定會盡力協助調查。”

屍體是經過特殊處理的,想要帶走自然也要使用特殊的工具和運輸手段,以免對屍體進行破壞。

離開了屍體,那幅《燭火下的抹大拉》也不再完整,徒留空****的木凳、木桌和燃燒著的燭火。

這裏地處城市中心,轉移屍體的過程不免遭到了圍觀,即便治安管理局的人在努力勸阻,但還是有人拍了下來,並進行傳播。

也是在這一刻,才有不少人發現,自己多次行走於一具屍體麵前。

在你的身側,有一個少女在托腮深思,她不是一幅畫,而是一個由鮮活走向死亡的人。

正應了那個詞——細思恐極。

新聞的傳播速度遠超蘇新宸想象,他們完成轉運的時候,這塊立體藝術廣告牌附近早已聚滿了人。

更有甚者,還開始拍照留念。

蘇新宸不能理解這種在他看來十分病態的行為,他低頭鑽進車裏,跟著安全管理局的人離開。

車子平穩行駛,車上的人格外沉默。

蘇新宸不是一個特別內向的人,但一天經曆兩場命案,再開朗的人也會崩潰。

施晴雪那邊則一直在記錄著什麽,放在鍵盤上的手指幾乎沒有停過。

“今天早上那個開槍的人,跟你是什麽關係?”施晴雪突然開口問道。

“鄰居發小,師兄,現在也是同事。”蘇新宸回答得很細致。

“對於今早的事情,你怎麽看?”坐在前排的施晴雪突然轉過頭望向蘇新宸。

在她的目光注視中,蘇新宸猶豫片刻,還是答道:“師兄做了他認為正確的選擇。”

“如果是你呢?”施晴雪追問道,“你也會選擇開槍,在那個時候開槍?如果我沒有記錯,你當時應該是嚐試過勸導他的。”

顯然,施晴雪已經看過早上的直播錄像了。

麵對施晴雪的問題,蘇新宸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在當時的情況下,他是下意識的反應,可後來聽了穀俊風的話,他也的確明白了自己那時言行的不妥。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會那樣做嗎?

如果持槍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