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間車禍

這場直播伴隨著大量的討論逐漸走向尾聲,研究院的眾人也放下心來,對於他們來說,隻要直播能夠順利結束,就是最好的結果。

更改樊籠測評規則這麽重大的事件,關係著民生,沒有討論才是不正常的,他們對此倒是無所謂。

隻是因為前麵的事情波折太多,所以讓大家都有些擔心,害怕在直播的過程中,又有什麽意外發生。

“好了,後麵可以恢複正常的工作狀態,不用加班了。”耿子昂整個人的狀態都輕鬆了不少,甚至還開玩笑說道,“是時候找領導兌現之前的請客吃飯了,上次說的犒勞宴和這次的慶功宴放到一起,還真是給他省錢了。”

蘇新宸看了看旁邊的穀俊風,低聲說道:“我從進入研究院,就一直是風風火火的狀態,說起來都沒有參加過研究院的團建呢,有什麽好玩的嗎?”

穀俊風搖了搖頭:“我基本也隻去上半場,就是吃吃飯,沒有什麽特別的。”

旁邊的耿子昂聽到兩人的談話,忍不住打趣道:“你問穀俊風還真是挑對人了,他這種性格的去團建,隨便往哪兒一坐,這頓飯都能吃出國宴的氣氛來,連帶著一大桌子人都跟著不苟言笑,上半場都是吃飯還好,下半場去娛樂,帶上他基本就不用玩了,還不如回研究院直接開學術報告會議呢。”

穀俊風被耿子昂這麽說也不生氣,他知道自己的問題,但他也不打算改。

總而言之,穀俊風對自己很滿意,各方麵都很滿意。

反倒是一旁的蘇新宸覺得穀俊風沒有那麽嚴肅,他跟穀俊風從小到大一起吃過的飯不計其數,他覺得跟師兄一起吃飯是件十分快樂的事情,師兄手藝好,說話有條理,還會照顧人,隻是不明白為什麽在其他人眼中,師兄就永遠都是一副冰山模樣。

可能師兄對待其他人和對待自己,的確有所不同吧。

直播中的講解人員已經在說最後的結束語了,研究院裏觀看直播的眾人也格外輕鬆,甚至有人開始計劃要不要放個短假來撫慰一下這段時間因為加班而飽受摧殘的身心。

然而,就在講解人員說出那句“感謝大家觀看本次直播,以後對於樊籠的更新迭代也會及時以公開透明的方式同步給大家”時,整個畫麵突然被一幅暗紅色的畫填滿。

這幅畫描繪的是某個車禍現場,周圍是林立的高樓,所有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層血色,就連畫麵都透漏著一股粘稠感,仔細去看,可以看到在畫麵的正中,有一輛翻過來冒著煙的車,車輛的駕駛位上是一個臉上遍布著傷痕的男人,他雙眸緊閉,應該是在車禍發生時遭受巨大衝擊,暈了過去。

車禍發生的地方地處鬧事,周圍都是來往的人群,但無一例外,大家都冷漠地看著這一幕,離得最近的男人,似乎還有些厭惡,就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破壞了美好心情而感到不快一般。

翻倒的車輛後麵是因為這起車禍導致擁堵的馬路,後麵的司機不耐煩地摁著喇叭,在宣泄心中的不滿。

憤怒,煩躁……負麵情緒充斥著這幅畫,唯有路邊的孩童臉上充滿了新奇和興奮,那是一種好不容易見到“大場麵”的雀躍。

講解員顯然也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的發生,直播裏傳來講解員和工作人員焦急的對話聲,後台的工作人員正在排查“故障”發生的原因以及尋找解決辦法,可在此期間,這幅畫一直全屏展示,同步到億萬觀眾的屏幕上。

研究院內一片安靜,所有人都沒想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所有人也都意識到了,這並非一個普通的惡作劇。

畫!

隨著甘靈的死,最近“畫”本身就變成了一個敏感話題。

似乎圍繞著“畫”能產生很多話題和討論。

這次直播最主要的問題就是講述樊籠更改測評標準,這本來就不是一件小事,到了結尾卻又莫名其妙出現這麽一幅畫,任誰都知道這是一次直播事故。

“後台的工作人員直播前沒有檢查嗎?”耿子昂有些疑惑,“怎麽突然多了這麽一幅莫名其妙的畫。”

“對於他們來說,應該也是個意外,不然不至於這麽久還在上麵擺著。”蘇新宸替負責直播的工作人員捏了一把汗。

講解員在努力圓場,說著一些沒有什麽用的廢話,但有關於這幅畫的討論已經徹底炸鍋,這幅畫被無數次截屏,各大論壇上都是對這幅畫的分析。

以前經常會有人感歎,隨著冰河世紀降臨,人們的腦子像是也被凍住了,都不怎麽喜歡思考,每天隻想著如何增加樊籠的分值。

隨著一起起案件的發生,讓所有人的思維都跟著活泛起來,至少在蘇新宸看來,現在不是沒有思考的問題,而是思考太多的問題。

後台的異常終於被修複,那幅畫消失在屏幕裏,但此時已經於事無補。

講解人員慌亂地結束直播,但直播間內並沒有因此而安靜下來。

相反,各種各樣的看法和觀點層出不窮,每個人都說著自己的思考,關於那幅畫,關於最近這一係列的事情。

“陳飛又搞事了?”蘇新宸下意識脫口而出。

畢竟,陳飛之前一直說自己是那幅《燭火下的抹大拉》的創作者,劫車案也跟他有關,現在突然又多了一幅畫,很難不讓人產生聯想。

可還不待其他人回複,蘇新宸自己就先否定了這種可能性。

以陳飛的能力,根本沒有辦法突破防護,來擾亂這場直播。

更何況,陳飛忽悠忽悠別人還行,作為跟他打過交道,看過他展示的人,蘇新宸還真不相信他能有多高的藝術造詣和技術能力。

“陳飛現在忙著適應新公司,忙著數錢,他怎麽可能有功夫搞這些?而且我也不覺得他有這個本事。”耿子昂在旁邊懶懶地說道,語氣十分惋惜,“事情搞成這樣,犒勞宴和慶功宴估計都沒了,我是真的會謝,這些人怎麽一刻都不能消停呢?”

對於耿子昂來說,似乎沒有什麽是比自己的飯更加重要的。

隨著這段時間跟耿子昂打交道,蘇新宸也算是看出來了,耿子昂這個一直都活得很“小”,相比於動不動就討論全人類安危的研究員其他人,耿子昂更加關心的永遠是今晚的事,明天的事,自己的事,熟悉人的事。

蘇新宸覺得耿子昂這樣的生活狀態很好,在人人都強調要寬廣眼界的時代,有的時候能夠聚焦在自己周圍,也是一種本事。

不管選擇什麽樣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隻要讓自己快樂,就是好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

“這件事跟我們關係不大,你的寶貝師兄沒有參與今天的直播,跟他關係也不大,別太擔心。”耿子昂對著蘇新宸安慰道。

作為蘇新宸的寶貝師兄,穀俊風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研究院作為跟樊籠關係最為密切的存在,人們一旦討論樊籠,就免不了要討論研究院,再加上這次的直播又是由研究院主導,一時之間,研究院又站在了風口浪尖上。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耿子昂一樣,把個人和辦公區分得那麽清楚,在這裏的大多數,都是抱著跟研究院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心態。

相比於耿子昂到點下班的快樂,其他人都開始默默關注事態的走向,包括蘇新宸也是如此。

很快,就有人對畫麵做了更加細致的解析,經過麵部對比,人們發現,那個離車禍最近,麵露厭惡的男人跟已經死去的陳牧生極其相似,甚至有人斷言,這就是陳牧生本人。

蘇新宸和穀俊風都是跟陳牧生當麵對峙過的,他們隻看了一眼放大後的圖片,就可以知道——這的確是陳牧生。

“有人故意搞事。”蘇新宸感覺十分頭疼,“我本來以為,樊籠測評的新標準發布,至少一段時間內這個話題都會是大家討論的重點,過去的事情也會被放下一些,畢竟現在陳飛名利雙收,沒必要再繼續炒冷飯,可沒想到,還是出了這種問題。”

“對啊,這可是一幅全新的畫。”穀俊風神色淡然,“跟《燭火下的抹大拉》這種在原著基礎上的再創作不同,這幅畫無論是從創作理念,還是從技術技巧上,都有一定的革新。”

“更加可怕的是,它還聯係到了陳牧生。”蘇新宸趴在桌子上,雖然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但他現在真的是一點胃口都沒有。

“你在擔心什麽?”穀俊風在蘇新宸的頭上輕拍了一下,“不久後就會有各路大神來分析,然後產出一篇篇獨具特點的文章,到時候我們且看他們的表演就好。”

“我隻是擔心,跟陳牧生有關的事情,再牽扯到你……”蘇新宸埋首在臂彎裏,說話的聲音也悶悶的。

“船到橋頭自然直,如果人們就是喜歡發散,我也沒辦法。”穀俊風對此倒是看得十分開,“而且你知道站在高處批判他人的感覺有多爽嗎?你不知道,因為你不是那種人。”

蘇新宸抬起頭來,望向穀俊風:“我的確不知道那種感覺有多爽,可我知道,自己在意的人被批判,那種感覺十分不爽。”

穀俊風聞言沉默了片刻,就在蘇新宸忍不住想要再說一些什麽來打破這種氛圍的時候,穀俊風突然歎了口氣:“所以,你永遠不會成為畫上的那些人。”

“畫上的那些人?”蘇新宸又調出那幅畫來看。

現在這幅畫已經流傳得到處都是了,想要找到一點都不困難,除了這幅畫本身,就連各種細節圖都被挖出來了,基本上隻要是畫上出現的東西,都能找到放大後的版本對比,就連那些林立高樓的窗戶都沒有放過。

甚至有人說,其中某扇窗戶上有人臉,那才是這幅畫的精髓。

蘇新宸把那個所謂的窗戶來來回回,反反複複的看,硬是沒有找到所謂的人臉,隻覺得自己看得眼睛疼。

畫麵上的人其實很清楚——因為車禍陷入昏迷,生死未卜的駕駛員;周圍來往的人群,那些冷漠的看客;離車禍現場最近的男人,也就是那個跟陳牧生長得一樣的人;後麵因為堵車而顯得格外煩躁,在按喇叭的司機;以及躍躍欲試的孩童。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有一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感覺,即便他們麵對的可能是一場生死大事,但隻要這場生死大事與他們本身無關,他們便毫不在意,他們隻會在意那些影響到自身利益的事情,比如造成的交通擁堵……

“這個世界上,多的是冷漠的看客。”蘇新宸忍不住說道,隨後他卻又話鋒一轉,“可是經曆了最近的這些事情,我反而會覺得,相比於冷漠的看客,有的時候那些不清楚真相的批判者更加可怕,因為他們會帶來比旁觀者更加銳利的傷害。說得通俗一點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們以上帝視角來指點江山,並且給自己披上‘正義’的外套。”

穀俊風似乎對蘇新宸的話十分有興趣,麵對之前那些可能對自身造成影響的問題,他沒有任何過多的表情,反而現在對著蘇新宸挑眉笑道:“不愧是我喜歡的小師弟。”

穀俊風很少如此直白地表達個人喜好,蘇新宸被他這麽一說,反而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複,他看著穀俊風,認真地說道:“有的時候,我也猜不透你在想什麽,甚至偶爾我會覺得,你也像個看客,在看所有的一切,包括你自己。”

蘇新宸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其實這些話他埋在心裏很久了,雖然有人也用“看客”來形容畫上的人,但是這跟蘇新宸描述穀俊風所用的“看客”不同。

大多數人,隻會區分“他人”和“自己”。

對於穀俊風而言,一切都是可觀察的外物,包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