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顧家往事

聽陸長洲這樣問,穆清葭有些錯愕。

她抬眸朝他望望,片刻後笑了:“哪兒能呢,我如今是曜王妃,錦衣玉食,出入都有車馬隨從,怎會不好?”

“自上回金麟池邊匆匆一見,至今已逾半年,我瞧你比從前瘦了許多。”陸長洲歎了口氣,關心道,“幾次托我母親前去王府拜見,也總說沒見到你的麵。送過去的東西可收到了嗎?背痛的毛病可有調理好?”

“都收到了。”穆清葭點頭,柔聲應話,“勞你和嬸嬸記掛。我一切都好,嬸嬸年紀大了,日後不必往王府跑,如若有事,派人來知應一聲便是。”

陸長洲又歎了一聲,對著穆清葭溫善又自矜的笑容,到底沒再多問。

他也知道,一入皇家深似海,但憑穆清葭再聰慧,要權衡偌大的王府後宅也不是易事,更何況她還沒有母家可以庇佑。她說自己過得好,又能有多好?如果真能事事順心,何至於他的母親去了幾次都不能見到她的麵?

左右王妃的上頭還有王爺,王爺若發了話,王妃的權力還能剩下多少?周瑾寒要是個好相與的還好,可偏他的聲名在外,京城之中還有哪個不知道曜王爺是個心機深沉暴戾無常的?

他一芝麻綠豆大點的官都已經聽到了那些傳言。說她“抱病”多時,已經推了好幾家的邀約,上門去探望的也竟是個個都被打發了,可見她生病是假,惹了曜王爺才是真,如今想來正坐著冷板凳呢。

陸長洲每每聽說心裏都擔憂,可終歸穆清葭已經不是那個住在他家隔壁的小姑娘了,隔著好幾重的王府院牆,他窺探不了,也不應再試圖窺探。

於是他隻問:“妹妹要我做何事?”

覃榆送了一盞蜜雪籠翠山進來又匆匆退了出去。

穆清葭轉頭望向窗外,看著不遠處那座羅綺盈簷的吊腳樓,看著翹伸的四角上垂掛作響的鈴鐺。

“兄長對流雲榭可有了解嗎?”

陸長洲隨穆清葭的視線望過去。

“不太了解,妹妹也知我素來無趣,參與不了這些風花雪月。”他的目光平平靜靜的,對流雲榭的存在既無迎合也無排斥,隻是多少有些無奈罷了。“隻不過偶爾聽同僚們提起,說那兒是個一擲千金可媲美仙宮的地方。”

“仙宮……”穆清葭笑了一聲。

若將流雲榭比作仙宮,倒是也不算誇張,畢竟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妓院。

美酒嬌娘霓裳舞,香薰霧繞華清宮。京城中多少文臣武將世家公子紮堆在裏頭,吟詩作對,會友結朋,千金豪擲,沒點身份地位都不好意思進去。

隻是這“仙宮”卻不是朝廷公辦的風月娛樂場所。

穆清葭眼底降了溫度——更不該是一個因罪被罰入賤籍的官妓能夠去得的地方。

“京城中所有開設的樓坊店鋪在戶部都有登記,我雖對流雲榭沒有過多了解,但情況還是知道一些的。”

陸長洲見穆清葭似乎對流雲榭有些感興趣,便一五一十跟她說道:“流雲榭起自十年前,隻用了不到一年便興盛至如今的情形。登記在冊的老板是個南方人,世代務農,身份背景極為簡單,並不像懂經營上的門道。倒是聽說裏頭管事的媽媽長袖善舞八麵玲瓏,在那些常客跟前很是得臉。”

“妹妹因何打聽流雲榭?”

穆清葭沒有正麵回答,收回視線後淺淺抿了一口茶湯,才又問:“兄長聽說過顧家嗎?”

陸長洲一時沒明白:“哪個顧家?”

“十五年前因宮變抄家,曾給前廢帝當過啟蒙老師,與我家王爺頗有淵源的顧闕顧大人家。”

窗外風起,楹簾招搖,陸長洲驚得碰翻了茶盞。

“妹妹說什麽呢!”

“兄長勿怪。”穆清葭神色淡淡,卻不打算就此罷休,“我不是特意要讓兄長為難,著實是心中存疑,這才求兄長替我解惑。”

陸長洲的麵色平複了一下,狐疑問:“是曜王他……”

“不是。”穆清葭搖頭,“王爺並未向我說起過往事。”

她靜默了一瞬,方目光定定地看向陸長洲:“兄長想必也是知道的,在我進王府之前,府裏就住著那個人了。”

“那名女子?”陸長洲的眉心緊了緊。

四年前,周瑾寒將簪煙從流雲榭帶走一事,在京城也算鬧得沸沸揚揚。

主要是流雲榭中的姑娘身價都高,非高官富戶根本都替她們贖不起身,再加上做出這事的人又是周瑾寒——一個半夜都能說出來嚇唬不聽話孩子的“活閻王”,戲劇成分自然更高。

那時候人人都傳,這保不齊又是一段修羅成佛、仙女渡劫的愛情神話。

陸長洲緩緩分析道:“當年的傳言中心大多都在曜王爺身上,至於那名女子,閑話裏提起的也不過寥寥。妹妹今日問起顧家,莫非……”

他輕扣著杯沿的指尖一縮:“那女子與顧家有關?”

“確實如此。”穆清葭點頭。披風罩住了大半個身,隻雙手籠在手爐上,露出青蔥似的幾根玉指。“她是顧闕大人唯一的女兒。”

“顧大人的女兒?”陸長洲又驚了,“顧家不是滿門都被抄斬——”

似乎是自覺音量太高,他克製了一下,接著道:“十五年前之事,檔案上留下的記錄已經不多了。我隻在剛進戶部之時翻閱舊歲戶籍,看到過顧家的記錄。闔族罰入罪籍,男丁流放,女眷為妓,偌大的家族幾乎無人活下來。”

倘若那女子就是顧闕的女兒,那她如今就還是背罪的賤籍、是官妓啊!六年前的大赦可並沒有算進去顧家!

想到這裏,陸長洲冷汗都出來了。

不怪人人都懼怕周瑾寒,就這種私自買官妓入府的事,一個弄不好觸怒了天威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罪,也就他敢做得如此明目張膽!

“可不對……”陸長洲的眉頭皺起來,“罪臣的家眷,一旦被罰入賤籍淪為官妓,一律都由教坊司轄製。登記造冊,年齡籍貫、生平過往、本家因何獲罪,每一筆都要寫得清清楚楚,並由禮部統一收管。倘若沒有陛下親喻赦免,即便老死都得死在教坊司內。”

“那麽她——”陸長洲望向穆清葭,眼底沉下來,“怎麽會到了流雲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