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新的人生

江昭旭在祁郡家裏睡了一個晚上,**鋪著帶熟悉氣味的床單和淺綠格子毛毯,很柔軟很舒適,但他睡得並不安穩,像是回到她不在的日子,總感覺心慌氣悶,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早上更是被噩夢驚嚇,一晃整個人坐起來,大口大口喘著氣,腦門上冒著細密冷汗,腦子裏縈繞著祁郡躺在醫院病**奄奄一息的畫麵,很熟悉也很真實,那是一種讓人恐懼到難以呼吸的窒息感。

大概是在半年前,江昭旭在一個清晨收到西北傳來的消息,祁郡在一場重大抓捕行動受了很嚴重的傷。

後背被砍幾刀,腰腹中彈,又因為沒有及時處理,傷口感染發膿腐爛,導致高燒不退,整整在病**躺了兩三個月。

江昭旭第一次見到這樣子的祁郡,躺在病**岌岌可危的樣子讓他腦子一片空白,心頭像是被一個無形手掌揪著,那股子窒息感也瞬間湧上鼻腔,疼痛且無力。

隔著重症病房的玻璃,她鼻腔處插滿管子,本是紅潤白皙的臉蛋被北西的風沙吹得隻剩一片幹燥枯紅,整個人也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小,眼眶深黑,寬大的藍白條紋病服套住隻手可握的身體。

一掃往日的颯氣迷人,風情萬種,整個人看起來虛弱憔悴,讓人心碎。

後來他聽林風爸爸說,但凡祁郡被送來醫院再遲幾分鍾,可能真的連命都保不住。

江昭旭從來沒有想過像祁郡這樣惜命的人,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他很恐懼,他害怕祁郡就這樣離開。

他可以接受她不愛他,可以接受她另尋良人,可以接受她不在身邊。

但沒有辦法接受她受傷,沒有辦法接受她離開人世。

在那兩三個月裏,他幾乎每個星期都會飛去西北,他不會進去病房,也不會讓祁郡知道,隻是趁著她晚上睡覺的時候,站在病房門口靜靜看著她,坐在醫院走廊上辦公,或者靠在昏暗的樓道裏一根一根抽著煙,直到祁郡痊愈出院。

那時候的祁郡真的是承蒙上天眷顧,與死神擦肩而過,漸漸恢複身體出院後又繼續回到崗位工作。

江昭旭以為她會一直留在西北工作,但沒想到的是,祁郡竟然選擇調任回到H市。

知道這個消息後,江昭旭看著很平靜淡定,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心裏早已掀起的一陣海嘯,波濤洶湧,感覺整個人瞬間在巨大海浪中飄**翻滾,久久無法平息。

即使到了現在,江昭旭依舊沉浸在那種'還好'的難言之感中。

還好我們又相逢,還好我們還相愛,還好我們沒有錯過彼此。

*

在押捕犯人回H市的路上,局裏的林欣幫祁郡簡單包紮一下傷口,刀口位置正好在肩頭,祁郡把警服外套脫了下來,隻剩下一件白色吊帶背心,透紅鮮血印在白皙的肌膚上,紅白對比明顯,像是開出一朵朵紅顏玫瑰,略微有點不合時宜的**。

大家都是警校裏出來的,也學過一些簡單的傷口包紮,林欣用消毒水擦拭著結塊的血痂,微涼中帶著點刺痛的感覺讓祁郡肩頭微縮。

林欣問:“還好嗎?郡姐,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祁郡搖搖頭,“沒事,你直接用紗布隨便包紮就行。”

消完毒後,林欣三兩下用紗布纏過肩頭包住傷口,止住流血口,剪刀哢嚓剪下紗布,綁好一個結,不太放心道:“郡姐,等會兒還得去醫院看看,打個破傷風啥的,不然可能會感染。”

祁郡瞥了眼傷口,把警服穿好,點點頭:“回去再說吧,辛苦了。”

隨後便向後靠在座椅上,給江昭旭回了條信息,閉上眼睛,腦子把今天抓捕過程在腦子裏走了一遍,心裏輕歎自己的注意力真的變弱了,竟然會被肖俊慶偷襲。

林欣看祁郡不太在意,也不好多說什麽,收拾好藥箱便也閉上眼睛休息。

回到警局後,肖俊慶被帶到審訊室,祁郡和李明峰坐在他的對麵,祁郡按亮桌子上的台燈,昏暗狹小的審訊室瞬間亮了起來,把所有陰暗不堪的肮髒之事全部照亮,肖俊慶也知道自己逃不脫,對自己犯下的事實供認不諱。

小玉和其他姑娘一樣是山區裏的留守兒童,肖俊慶以資助小孩讀書作為騙局,先先後後拐騙十多個女孩,先是強逼他們勾引一些老男人,事成後威脅他們強奸未成年人,要去警察局報警,這並不是什麽光彩之事,大家都願意私下解決這種事情,這樣一來,一筆筆巨款就到賬。

但是姑娘不多,加上現在法律也逐漸普及,不能一直用這種方法賺錢,肖俊慶便把一些不太聽話的小姑娘賣到會所裏。

小玉是那群姑娘裏最好看也是嘴最甜的,肖俊慶沒有把她賣給會所裏的人,隻是暫時讓她在會所裏工作掙錢,會經常帶她出去見一些有錢老板,想要看看能不能賣出更高的價錢。

也就是這次,小玉在被在酒店老板糟蹋過後,肖俊慶把小玉帶回交易房子又狠狠折磨了一次,小玉趁著肖俊慶睡得迷迷糊糊要跑走去報警,卻沒想到肖俊慶居然給門上了警報鎖,警報鈴一響,肖俊慶就馬上從**跑下來拉住小玉,給她扇了幾個大嘴巴子。

小玉也是用盡了全力和肖俊慶掙脫扭打,拿過茶幾上的水果刀狠下心要把肖俊慶給殺了,揚起手裏的刀往肖俊慶腹部上刺,但她一個被糟踐了兩次的小姑娘哪裏還有什麽力氣,也就是把肖俊慶刺痛了一下。

肖俊慶看著肩上留下的幾滴血,無法忍受小玉的背叛反抗,像瘋了一樣搶過小玉手裏的刀用力像小玉捅去,一刀又一刀,直到小玉躺在血泊中。

他看著成為血人的小玉,心裏開始一陣後怕,想辦法處理這件事,一個人坐在陽台上抽完兜裏的一包煙,最後開始清除血跡,用繩子綁住手腳扔進大垃圾袋裏,再從沒有監控的後門出了房子,趁著夜深之時把屍體拋在後山。

拋屍結束後打電話給會所老板,說小玉傍上了大老板,以後都不會去上班,隨後自己便收拾行李開啟逃亡之路。

祁郡冷眼看著肖俊慶陳述完這件事情的全過程,他麵上沒有任何悔恨之意,甚至有點人我已經殺了你又奈我何的態度。

祁郡五指罩住桌角,忍不住發力捏住,手背青筋暴跳明顯,扯著肩頭上的傷口一陣發疼。

李明峰被他氣得直爆粗:“你是人嗎?她們才十幾歲,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你知道這樣子的經曆會毀了她們一輩子的!”

肖俊慶完全不把李明峰的暴怒當一回事,無所謂地聳聳肩:“她們一輩子怎麽樣關我什麽事?反正我這輩子就這樣了,要殺要剮不都是聽你們的嗎?”

祁郡按住李明峰想要揮出去的拳頭,朝他搖搖頭,暗滅桌上的台燈,審訊室恢複起初的昏暗,起身走到肖俊慶麵前,嘴角勾起令人發寒的冷笑,從口袋裏掏出手套,塑料薄膜穿過五指,伸手輕輕捏住肖俊慶下巴。

肖俊慶摸不準祁郡要幹什麽,大喊:“你幹嘛?你有病啊。”

祁郡眯起漆黑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冷峻音調喉嚨發出:“肖俊慶,你現在當然不會害怕死,等法院那邊結果下來,你要麽立即死刑,要麽緩期死刑。人人都說不怕死,但死亡真正來臨的那一刻,沒有人真的能做到鎮定自若,你這種畜生人渣就會恐慌,窒息,悔恨,顫抖,但我告訴你,沒有任何意義。”

她鬆開捏著他下巴的手,收回無名指和尾指,另外兩隻手指直逼他冒冷汗的腦門。

“你隻能等著針頭紮進你的靜脈裏,等著子彈穿過你的腦袋。”

說完手指輕輕一點,嘴裏吐出嘣一聲,震得肖俊慶身子忍不住一顫。

她沒給肖俊慶任何反應的機會,抓住他的情緒繼續說:“就算是緩期死刑,你也是在漫長等待死亡過程中,不可怕的,隻是很煎熬很屈辱,因為和你關在一起的都是亡命徒,他們會一點點整死你,也許你還沒等到緩期結束,就死在廁所裏,垃圾堆裏,甚至糞坑裏。”

“而那些被你傷害過的女孩,我們會為她們安排最好的心理疏導,幫助她們找到父母,社會上也會給她們提供幫助,我們不會公布任何關於她們的信息,出了H市就不會有人知道她們是誰,她們會在一個布滿陽光的地方忘掉那段不好的經曆,健康成長。”

“而你,將永不超生。”

祁郡做臥底前受過很多這樣的心理逼壓訓練,沒有人比她懂得怎樣徹底擊碎一個人。

她語氣陰冷瑟人,在這樣密閉陰暗的環境裏被無限放大,一句一詞像是毒蟲一樣爬進肖俊慶的身體,湧進他的血液,撕咬他的血肉,令人寒慄,使人頭皮發麻。

就連當了這麽多年警察的李明峰都忍不住對祁郡刮目相看,不愧是從西北帶著一身勳傷回來的姑娘。

反應迅速,大膽敏捷,擅長尋找案件突破口,了解罪犯心理。

祁郡扯下手套,扔進旁邊垃圾桶,眼裏帶著明顯厭惡,“你應該很慶幸,我是一名警察,不能隨意對罪犯實施暴力行為,不然我一定會讓你活得比死還痛苦。”

“肖俊慶,你就慢慢等死吧。”

說完頭都不回,大步走出審訊室。

迎麵剛好碰上從休息室裏出來的周寧,他看祁郡臉色不太對勁,又聽組裏人說她受傷了,便出聲詢問:“郡姐,你沒事吧?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祁郡搖搖頭,問:“沒事,那群姑娘呢?”

“休息室裏麵,心理疏導員陪著呢,還有好幾個沒聯係上家長,上麵指令必須在明天之內把她們送回當地警局。”

畢竟那些姑娘都是外省的,他們的手不能伸這麽長,管這麽多。

祁郡點點頭:“我去看看她們。”

祁郡沒推門進去,隔著玻璃窗看著她們,七八小姑娘坐在休息室的椅子,全都換上幹淨整潔的衣服,但不少姑娘依舊是表情木訥,沒有什麽情緒,機械式地吃著早餐,啃著包子的小絮一眼就看見了祁郡,笑著衝她搖搖手:“姐姐。”

祁郡也勾起唇角以笑回應,推門而進,幾個小姑娘看見她進來,眼裏終於扯起了一點情緒,圓黑眼睛盯著她看。

祁郡摸了摸小絮的腦袋,問:“包子好不好吃?”

小姑娘鼓起腮幫子點點頭,語氣含糊不清:“好吃,好吃。”

祁郡笑了笑,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們對麵,眼神溫柔看著她們,說:“姐姐有幾句話想對你們說,可以嗎?”

小姑娘們點點頭,靜靜等著祁郡說話。

“你們明天就要回家啦,那裏也會有和我們一樣的哥哥姐姐送你們回家,你們可以繼續和家人生活在一起,還會有一個很會講故事的姐姐經常找你們聊天談心。”

“你們回去後應該都是上初中了,學校裏有老師有同學有知識,那裏才是你們真正人生的開始,你們要忘掉這裏的一切,不要在乎以前的自己是怎麽樣,要去思考以後的自己是怎麽樣,要優秀,要勇敢,要自由,不要沉溺過去,要一路向前。”

“姐姐希望你們好好學習,考上大學,發光發亮,開啟新的人生。”

願你們這些不好的經曆一定會被時間漸漸衝淡,被對未來的期待慢慢代替,越過重重高山,走出深淵噩夢,在驕陽明媚的日子裏開啟新的人生。

小姑娘們眼裏含著淚水點點頭,甚至還有好幾個走向前抱住她的腰,帶著哭腔說謝謝,謝謝姐姐把她們救出來。

……

祁郡出休息室後,從李明峰桌子上順走半包煙,一個人蹲在樓道裏大口大口抽著,這是自從她在西北醫院躺了兩個月以來第一次抽煙。

李明峰的煙很烈,濃重灰白煙霧籠罩樓道,漸漸模糊她高瘦身形。

祁郡透過層層煙霧看向窗外高樓林立,眼眶漸漸泛酸 ,雖然她一直都在鼓勵那群小姑娘積極向前看,但她心裏清楚,畢竟她們不是小孩子,都是十二三歲的少女了,有一些事情可能真的已經深深刻進她們的血肉之中,這種陰影和傷害是沒有辦法消散的。

她有能力捉拿犯人歸案,將罪人繩之以法,卻沒有辦法抹滅受害者身上的傷痕和遭遇。

她抹了抹眼角,深吸一口氣,撚滅最後一支煙頭,撐著扶手起身,突然感覺腦袋眩暈,胃部一陣抽疼,像是被刀子捅了一樣,生疼生疼的。

想到自己從昨天中午開始就沒吃過飯,有可能是低血糖和胃病一塊犯了,伸手按了按胃部,微扶著牆走出樓道,沒想到一推開樓梯間的門,腳上就控製不住放軟,整個人往下掉。

“郡姐!”

“祁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