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死

宋婉瞎了,眼珠子是被自己的夫君顧鳶親手挖出來的。

而更為可怕的是,她還懷了顧鳶的孩子。

孩子已經三個月了,宋婉每日仍舊惡心嘔吐,連飯都吃不下去。

她的貼身婢女喜兒說,“主君夜夜宿在那柳白蓮房內,前日贈了楊妃娘娘賜進府中的貂裘,今日又贈海裏撈出的東珠,那東珠似彈丸圓潤,好看極了。”

宋婉坐在**,右手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腹部,隻道:“怎麽今日這麽冷,喜兒,你去把窗牖關了吧。”

喜兒站在宋婉身邊,哽咽著,“夫人,這裏…沒有窗牖。您是不是忘了,主君早就把咱們趕到後院柴房了,這柴房的窗牖早就壞了。”

宋婉似乎才恍然大悟過來,“原來是這樣,我倒忘記了。”

柴房裏也沒幾件衣物,單薄的根本不能禦寒。但幸好柴房裏有的是柴,喜兒生起了一堆火,屋子裏才暖起來。

宋婉察覺到溫暖,可身體還是覺得冷,冷得徹骨。

她靠在床榻邊道:“喜兒,你說是不是所有人都不喜歡我,我出生的時候我娘不喜歡我,因為我是個女孩兒。我爹也不喜歡我,因為他討厭我娘。我嫁進這尚書府,我夫君也不喜歡我,他嫌我性子太悶。我婆婆也不喜我,她說若我不是大理寺卿的女兒,根本配不上她的兒子。”

喜兒跪在火堆前燒火,一邊哭一邊道:“夫人您別這麽想,夫人是最好的夫人,夫人善良生得漂亮,喜兒就特別喜歡夫人。”

宋婉眸中有淚,可一哭她眼睛就疼。

她剛剛挖眼不久,傷口還沒痊愈。那眼淚太鹹,沾染上傷口的時候,疼得宋婉抓心。

蒙眼的白巾被眼淚混著血水往下淌,喜兒連忙拿著帕子給宋婉擦臉,“夫人別哭了,您有身孕了,哭對身體不好。”

宋婉思緒好像飄到了遠方,又好像在眼前。

“我記得我剛剛入府的時候,夫君掀開蓋頭,就誇我一雙眼睛生得漂亮,他溫柔地對我說了好些話,又親我的眼睛。還說喜愛我,要寵我一輩子。”

喜兒捂嘴哭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想他那般看似極為深情的人卻如此薄情。明明之前他那麽喜歡我,那麽愛我的眼睛,可是他怎麽能為了治柳白蓮的眼睛,就挖了我的眼睛。”

顧鳶聽信柳白蓮找來的一個老虔婆說的話,說找一個年輕漂亮眼睛好看的女子,把她的眼珠挖出來,就著寫有柳白蓮生辰八字的符紙一塊兒燒了,柳白蓮的眼睛就能好。

如此荒誕的話,學富五車的顧鳶竟然相信了。

宋婉想起那個暴雨如注的清晨,懼怕的身體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喜兒道:“主君根本不是為了給柳姨娘治眼,柳姨娘根本沒有眼疾,那天奴婢看她坐在院子裏,還能看見天上飛的雪雁,她根本就是裝的。主君就是為了討柳姨娘歡心。”

宋婉身體僵硬,“竟是這樣,原來她根本沒有眼疾…”

宋婉的心好像瞬間停掉了。

為了討她歡心,為了讓她高興,她就可以一輩子看不見,甚至不管她肚子裏孩子的死活。

那可是顧鳶的親生骨肉。

喜兒見宋婉臉色慘白,立馬至她身邊道:“夫人您別多想,奴婢是胡說的,不是這樣的。”

宋婉道:“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已經知道了。倘若顧鳶還對我有情,就絕對不會這樣待我。”

凜冽的寒風呼呼地往窗牖裏麵吹,已經是初冬的天氣,天空飄著細碎的雪花。宋婉冷得瑟瑟發抖,嘴唇都開始烏青。

喜兒抱著宋婉,用身子給宋婉暖著,眸中的淚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夫人在這裏等等喜兒,喜兒去求老夫人給夫人拿幾件冬衣。”

宋婉卻拽住她,“不用去了,她厭憎我,不會給我冬衣的,你去了許也是一番辱罵。喜兒,你的戶籍我以前放在主臥梳妝的櫃子裏,如今我這副模樣,你以後的日子怕是也不好過了。”她從發髻上拔下一支白玉簪子,那是她唯一的首飾了,“你自小跟著我,我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給你了,你拿著這支簪子回你鄉下老家去,找個好人家嫁了吧,比跟著我強。”

喜兒道:“奴婢不要,奴婢不走,奴婢走了夫人的日子就更難過了,夫人等著,奴婢去老夫人那兒給您求冬衣。”

喜兒跑出了柴房,宋婉想把她抓回來,可是眼前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見,反倒還燙傷了手。

宋婉軟在地上,雙手疼得蹙眉。

喜兒這一走,再也沒有回來。

回來那日,是喜兒冷冰冰的屍體。

宋婉摸著喜兒僵硬的臉龐,心如死灰,“你是唯一一個喜歡我的人了,除了你之外再也沒有人對我好,為什麽連你也離開我了…”

宋婉哭聲未落,便有人推門進來,隨之而來的是撲麵的脂粉香氣。

宋婉知道,來人是柳白蓮。

柳白蓮至她跟前,瞧著宋婉即便眼瞎,可蒙著眼的樣子,仍舊清麗無雙,那肌膚即便遭受了折磨,卻還像雪那樣白,豆腐那樣嫩。

柳白蓮眸中閃過嫉妒。

她道:“這丫頭不小心跌進了湖裏,寒冬臘月的,也沒人下去救她,就這麽淹死了。姐姐,喜兒死得真慘啊,你說說你如今眼也瞎了,婢女也死了,夫君又不喜你,你還活著幹什麽?”

宋婉道:“如今我什麽都失去了,你才是府中的女主人,你又還來爭對我做什麽?喜兒隻是想去婆婆那兒為我求幾件冬衣,你又為什麽要害她?”

柳白蓮怒道:“你別胡亂攀咬人,我可沒害她。”

宋婉道:“從柴房到北苑,根本不用經過府中蓄的鯉湖,喜兒是怎麽跌下去的?”

柳白蓮上前直接甩了宋婉一巴掌,“你這個瘋女人,你胡言亂語說什麽!她自己從鯉湖那裏經過,還怪得著我?”

宋婉摸了摸被扇得火辣辣的臉龐,“我沒有證據,隻是猜測,妹妹這麽激動做什麽。”宋婉摸著瞎站起身來,屋外的雪花越下越大,她覺得身子愈發冷。宋婉闃然笑了笑,“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還要爭對我了,我肚子裏尚且有顧鳶的親骨肉,若是個兒子,就是顧鳶的嫡子。不管顧鳶怎麽不喜我,可我總歸是孩子的親娘,我在你始終隻是一頂紅轎抬進府中的妾,我的孩子也會壓你的孩子一頭。妹妹,你說我講得對不對?”

柳白蓮上前一把掐住宋婉的脖子,陰狠道:“是又怎麽樣?你不知道吧,我也有孕了,孩子已經兩月了,若你不死,我怎能扶正,妾室?我是顧鳶的表妹,我們從小青梅竹馬,我才應該是他的正妻。”

宋婉印象裏的柳白蓮總是身體不好,走幾步就要昏倒,也很膽小,一隻飛蟲都能給她嚇哭,卻還善良地不忍殺那隻飛蟲,她對誰都很好,嘴裏也總是纏著顧鳶抱抱她。

就是這樣體弱良善的人,如今掐她脖子的力氣倒是大得很,宋婉已經快踹不過氣。

宋婉掙紮著,推搡著柳白蓮,誰知柳白蓮竟然直接摔倒在地上。也就須臾,顧鳶從屋外進來,抬腳就向宋婉踹去,“你這毒婦,你不知蓮兒有身孕了麽?”

宋婉被踹倒在地,身子不慎倒在火堆裏,炙熱的火一下燒光了宋婉的頭發,屋內都是燒焦的味道。

宋婉看不見,在火堆裏滾了幾下才滾了出來。她麵頰已經被燒得起了一串串的血泡,額頭以及鼻子兩邊還被燒得黑爛,正流著血。

宋婉痛得根本發出不了任何聲音,身體更是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她腹部也疼,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一股暖流從她腿間流淌而出。

宋婉突然大笑起來,沒了…沒了也好…哈哈哈哈…

柳白蓮見宋婉瘋癲又可怖的樣子,嚇得尖叫出聲,窩藏在顧鳶懷裏,“顧哥哥我好怕,你快把這個瘋婆子趕走,我不要看見她!”

顧鳶抱著柳白蓮起身,冷聲吩咐道:“來人,把宋婉趕出府去!”

宋婉被兩個小廝架著拖出了柴房,雪花不停地飄著,落了宋婉滿身的碎雪。宋婉感覺不到寒冷了,她隻是笑著,笑得悲愴又淒厲。

“顧鳶,你怕不怕厲鬼,若我死了我就是厲鬼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你心愛的女人,你敬重的生母,你在意的官位,我統統都要拿走,我也要讓你嚐嚐我的痛苦!”

“老天你要有眼,就再給我一次生的機會,我不甘心,我一點都不甘心,我不想就這麽死!孤魂野鬼也好,什麽都好,我要報仇,我要殺了他!”

宋婉忽然掙脫開了兩個小廝的桎梏,憑著自己最後一口氣,冒著黑暗向前衝去!

砰!

鮮血飛濺!

宋婉死在後院的門口,死時麵目全非,渾身是血。

那一年,宋婉不過十六歲,死後無人念她,甚至聞她死訊的親屬都要嫌棄的啐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