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沒處理過的真實古籍&回擊學曆歧視!

門開的瞬間,一股濃鬱的紙皮灰塵味鑽進了左佑佑的鼻子,房間裏到處都是鐵架子和紙箱子,所有東西都毫無章法地堆在一處。

左佑佑震驚了。

她想到從前在拍賣行實習的時候,藏室中那一本本整潔的古書,又看向現在毫無章法堆作一處的滿坑滿穀的紙皮紙片。

眼前的這幅情景,震撼歸震撼,但絕對不是她夢想中的震撼。

“……這是什麽?”左佑佑後退兩步。

柏辛樹已經走了進去。房間裏光線幽暗,他站在陰影裏,回身看著左佑佑。

“古籍。”他說。

左佑佑的眼睛落在外麵一張布滿蟲洞的紙張,密集恐懼症發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真實的古籍,沒處理過的原稿,也是我們要做的工作。”

左佑佑的又看向一旁的紙箱。紙箱的口敞著,隨意丟著許多黑白照片。

扭曲的鐵軌,錯亂的煙囪,冰冷的泥板……

竟然是唐山大地震的照片。

也不知道在這裏丟了多少年。

左佑佑忍不住拿起來看,一拿,才發現不對勁。

所有的照片,都已經粘在一處,好像磚一樣,分都分不開。

“那個沒救了。”柏辛樹搖搖頭,“已經粘在一起了。”

“怎麽會這樣?”左佑佑心痛得不行,“好珍貴的影像資料!怎麽會如此保管不善?”

“因為‘那十年’後,人才斷層。”柏辛樹輕聲說。“需要重建的太多了,沒人去整理,隻好先堆在一起,鎖在庫房中,就這樣,過了將近半個世紀,依舊沒有整理完。”

左佑佑懂了,看著這些照片,緩慢地把紙箱合攏。

“舍不得丟。”柏辛樹平靜地說,“就放在那裏吧。從曆史中來,到曆史中去。”

左佑佑應了。

聲音悶悶的,情緒肉眼可見的低落。

柏辛樹見慣不怪。

初初接近真實曆史的人,很容易被曆史的殘酷擦傷。時間久了,才會慢慢習慣。

曆史以鬧劇開始,以悲劇結束。

倉庫很小,紙箱子擠擠挨挨地堆在一起。柏辛樹翻找許久,才突然想起,左佑佑一直沒出聲。

他猛地回頭,看見左佑佑好端端地站在鐵架子旁那裏,才鬆了口氣:“怎麽不說話?我以為你暈倒了。”

“……暈倒?”左佑佑目光從手裏發脆的筆記本上移開,茫然地看著他,“我壯得像一頭牛犢子。”

柏辛樹沒忍住,短促地微笑了一下:“好的,牛犢子同誌。你手上的筆記本裏麵很多真菌,注意保持距離。”柏辛樹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提醒,“不要離太近。”

左佑佑應了,默默拉開一點距離。柏辛樹喊她:“過來搭把手。”

兩個人把摞起來的紙箱子一個個搬下來,攤在地上,然後柏辛樹開始翻。

“我們在找什麽?”左佑佑好奇地問。

“以前修過版本學相關的課程嗎?”柏辛樹冷不防問。

版本學,研究同一本書因編輯、傳抄、刊印等原因而產生的不同本子。比如《紅樓夢》,就有十幾個版本。

版本學通過研究比對不同的版本,刊誤糾謬的同時,還能從中看到背後的曆史、文化、思想。

“了解一點。”左佑佑老老實實地說,“以前給拍品寫宣傳冊的時候,知道一些粗略的分類……比如碑書、刊本、印本、稿本、抄本、批校本這些。”

柏辛樹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那你知道岱石老人嗎?”

“知道,岱石老人柏大殷。前些年拍一本岱石老人收藏的宋版書,成交價高達630萬人民幣。”

岱石老人柏大殷是著名收藏家,在近現代中國的動亂中,為了避免文物流失海外,他散盡家財收藏古籍書帖金石青銅器,其中大部分如今已成孤品,具有極高的價值。

“現在夏博士正在做的,就是岱石老人收藏品中的藏書項目,需要用到版本學知識。”柏辛樹給左佑佑簡單解釋,“所以我們現在需要盡可能地將岱石老人的手稿尋找出來,用來比對現有的岱石藏書目錄,查缺補漏。”

岱石老人從眾多藏品中去偽存真、逐件篩選,並將其編印成圖錄。但在特殊時期,這些珍貴的手稿因為保存不善,隨著老人眾多兒女的四散,佚失於四處。

許多國家都對岱石老人的收藏虎視眈眈,有些收藏甚至在境外勢力的勾結下被非法帶出國門,變成流失文物,需要追討回來。

因此,具體岱石老人的收藏有哪些,因為資料不完全,就需要文化界去逐一整理、清點、追索,打一場沒有硝煙的“文物仗”。

“你知道版本學的知識,這很好。整理岱石老人的藏書目錄需要用到這部分知識儲備。”柏辛樹看著左佑佑。

左佑佑點頭。

“此外,你現在手上正在梳理的東亞經濟史項目與岱石老人也有關係。”柏辛樹緩緩垂下眼,聲音平靜,“萬泰和號經理柏傑生是柏大殷的父親。柏大殷的收藏資金,多數來源於萬泰和號的資助。”

岱石老人柏大殷居然是萬泰和號柏傑生的兒子!

左佑佑心裏一下子就對岱石老人親切起來,她點了點頭。

“你在整理萬泰和號的賬本的時候,能夠接觸到一手的史料。古書會說話,或許你能從賬本裏,找到一些岱石老人的痕跡,並從中看到不一樣的岱石老人。”

左佑佑默默記在心裏:“嗯!”

柏辛樹指著四麵八方摞得高高的箱子:“至於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些箱子統統翻找一遍,看看有沒有岱石老人的東西,什麽都行。”

“統統翻找一遍?!”

柏辛樹給予肯定的答複。

“華夏書林這一棟兩層小樓,前身是教師宿舍,岱石老人住在二樓。或許有一部分手稿被收在此倉庫。當然,也隻是推測,但值得一試。”

左佑佑環顧四周,咽了下口水。

這不是大海撈針嗎?

“對,就是大海撈針。”柏辛樹似乎能看到她在想什麽,“做古籍,首先是苦功夫,然後是笨功夫。沒什麽捷徑可以走。”

小房間的門被打開,簡行舟站在門口:“柏總,我到了。”

左佑佑直起身,和他打招呼。

簡行舟的脊背挺得筆直,雙眼越過左佑佑,仿佛沒有看到她,看向後麵的柏辛樹。

左佑佑灰溜溜地放下手。

她感覺簡行舟不喜歡她,甚至對她有股隱隱的敵意。

好在,左佑佑從不會因為別人的態度而懷疑自己。簡行舟不喜歡她就不喜歡,她憑自己本事考的華夏書林,他算老幾?

她才懶得探究別人為什麽不喜歡她。

左佑佑向來心大,壓根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她心態平和,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柏辛樹接了個電話,麵色變了。

“信陵缶要在英國拍賣?”

他皺緊眉頭,聲音凝重:“老莊今天要過來華夏書林談修典的事,正好開緊急會。我現在過去。”

“信陵缶拍賣?”簡行舟麵色憤怒,“英國憑什麽拍賣中國的文物?”

柏辛樹掛了電話,麵色不太好看:“因為英國舉證,信陵缶並非中國流失文物。我現在要去處理這件事,你們自己在這裏可以嗎?”

簡行舟馬上在故紙堆中表態:“我們沒問題的。”

柏辛樹看向左佑佑。

“我可以。”左佑佑表態。

簡行舟嘲諷地瞟了她一眼。

“我先過去。行舟,你熟悉這類工作,你指點一下左佑佑。”柏辛樹的腿很長,幾步就邁到門邊。門開了又關,小房間裏又是一片安靜。

簡行舟自顧自忙著自己的事情,正眼都不看左佑佑一下。

兩個人誰都不講話。

左佑佑跪在地上,把半個身子探進紙箱裏,輕手輕腳地翻過黃而脆的紙張,等一箱翻完,汗水已經從黃色的安全帽裏麵流了下來。

體力消耗不算小。

她看見簡行舟嫌熱,已經摘了口罩。她想起柏辛樹的反複叮囑,下意識道:

“這裏很多真菌,空氣不好,一定要做好個人防護。”

簡行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沒有某些人那麽嬌氣。”

這人怎麽還陰陽怪氣呢?!

呸!!!

左佑佑氣了個倒仰,懶得理他。

簡行舟擦了把汗,自言自語道:“我又不像某些關係戶,什麽都不會,靠著關係進來。”

左佑佑皺眉:“我不是關係戶。”

“沒說你。”簡行舟脊背挺得直直的,根本不看她,“華夏書林的招聘下限是研究生,我說的是那個連招聘下線都沒達到的人。”

“招聘下限?誰規定的?”左佑佑從來都不是忍氣吞聲的性格,“招聘須知裏麵寫了?”

華夏書林從不招聘,自然也沒有發布過招聘須知。

“招聘需求裏麵都沒說至少研究生起,你冒出來規定?你算老幾。”左佑佑翻了一個好大的白眼,“誰給你的自信?”

簡行舟反唇相譏:“自然是我的苦讀生涯給我的自信。”

他揚了揚手中泛黃的書頁:“知道什麽叫科班出身嗎?日複一日的枯燥訓練,整個求學生涯在寂寞中孜孜不倦地鑽研,才有資格走進中華書林。敢問你學問幾何啊?”

簡行舟確實戳中了左佑佑的短板。

不過,左佑佑知道自己的短板,但這不代表她會為此而自卑,會否定自己的長處。

簡行舟一門心思地認定她是個關係戶,說白了,就是習慣了名校光環,不能接受左佑佑這個普通人突然擠進了自己的小圈子,下意識排斥罷了。

在左佑佑看來,做古籍早就不是小圈子自嗨的事情了,華夏書林願意招自己進來,肯定也想尋求突破。

大家找工作各憑本事,這人搞什麽學曆歧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