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真的好討厭你/
夏茉成了林絮心裏拔不掉的一根刺。
這根刺紮在她的心裏,會在她解析幾何做不出來或者曆史選擇題錯十幾道的時候隱隱作痛。
開學兩個月來,她像是憋著一股勁,對自己越來越狠。
她嘴上說著不在乎,心裏卻把夏茉當成了假想敵,逼著自己一定要比夏茉優秀,讓葉風後悔。
無數個晚自習,她累得癱倒在桌子上,看著眼前寫滿密密麻麻字跡的數學演算紙,忽然有些恍惚。
她到底在做什麽?
如果已經不喜歡他了,那麽她為什麽還要在心裏跟夏茉較勁,僅僅是因為不甘心嗎?
如果已經不喜歡他了,那麽她為什麽還是發自內心地希望他們不幸福,同樣也是因為不甘心嗎?
如果已經不喜歡他了。
或許是因為在人群中捕捉他的背影已經成了她下意識的習慣,開學以來,她經常能看到他跟夏茉在校園裏並肩而行的一雙身影。
她總是會隔一段距離,默默地走在他們身後,然後目不轉睛地去觀察這個葉風喜歡的女孩子。
教導主任不讓女生散發和燙發,偏偏夏茉永遠披散著一頭蓬鬆的栗色卷發。有一次,教導主任堵在教學樓門口檢查儀容儀表,她親眼看見夏茉在快要走到樓門口的時候,用套在手腕上的發圈將腦後的頭發輕輕一攏,然後揪著發梢跟教導主任撒嬌說:“老師,我這頭發是天生的自來卷,真的。”
夏茉的皮膚很白,聽說她還會偷偷化妝。在那個年紀的林絮還不知道化妝到底是什麽的時候,夏茉已經開始往臉上抹粉底液和腮紅了。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亮亮的,臉頰上有淺淺的梨窩。
很多人說夏茉跟葉風有夫妻相。在林絮看來,不過是因為兩個人笑起來都格外好看罷了。
然而這樣驕傲美麗的女孩子,葉風憑什麽不喜歡?
她多值得被喜歡啊。
其實相較於嫉妒,林絮對夏茉更多的情緒,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羨慕。
她忽然想到了九梅。
九梅已經很久沒再穿別扭的白裙子了,桌箱裏的零食也囤積得越來越滿,跟洛一川的相處更是恢複了每天一小吵一周一大吵的正常狀態。
九梅說,她努力過了,但自己實在不是洛一川的菜,所以,她放手了。
可是,究竟怎樣才能真正做到灑脫放手呢?
期中考試過後,學校組織高二年級最後一次集體去看電影。在路上,林絮問九梅:“如果你有一個很喜歡的人,但是他不喜歡你,你怎麽樣才能不再去喜歡他呢?”
“他不喜歡我,我為什麽還要喜歡他?”九梅撇撇嘴,“如果他不喜歡我,那他就是沒眼光的人渣,配不上我再正眼瞧他一眼。”
九梅是個說謊精。
因為他們看電影剛回來,她就露餡了。
看了一趟電影,洛一川失蹤了,一整個下午都找不見人影。
“不會出什麽事了吧?”林絮皺眉。
“他那麽大個人能出什麽事啊?”九梅不屑,卻跟在幾個班委身後,在校園裏找了他整整兩節課。
然而九梅剛一回班,就聽見班上的女生說:“聽說了嗎?有人看見洛一川是跟著葉瀟走的。”
“我猜肯定是兩人趁老洛出門進修,偷偷跑出去約會了,鹿鳴還非得找人!”
九梅埋起頭趴在桌子上,後背微微**。林絮隱約感覺,她在哭。
然而當林絮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時,她卻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爬起來繼續看起了書。
直到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的鈴聲響起時,洛一川終於一瘸一拐地走進了教室。
“你去哪兒了?沒事吧?”林絮著急道。
“沒事。”洛一川“嘶”了一聲,林絮這才注意到他的左胳膊上有長長的一道破了皮的擦傷。
“你這怎麽弄的?得去醫務室處理一下!”林絮嚇了一跳。
“我去了,沒開門。”洛一川歎氣,“等待會兒放學,我去外麵藥店買個紅藥水。”
“你去跟鹿鳴說一聲吧,咱班班委下午一直在找你。”
“找我?找我幹嗎?”洛一川一驚,解釋道,“唉,因為高考報誌願的事,葉瀟跟她家裏人吵架了沒來上課,葉風找我去勸勸她。結果那個傻妞,走路不看路,差點被摩托車撞上。我幫她一擋,不小心摔了,胳膊就成這樣了。”
林絮聽著,沒再作聲,隻是一直看著一言不發正在低頭做題的九梅。
“欸,數學卷子發了嗎?”洛一川碰了碰九梅的胳膊,“你是不是藏我卷子了?趕緊交出來。”
“我藏啥!”九梅大聲吼道,突然紅了眼圈,趴在桌子上“嗚嗚”哭了起來。
洛一川嚇得一愣,轉頭問林絮:“她抽什麽風?我沒怎麽她啊。”
你真的不知道嗎?
林絮跟洛一川大眼瞪小眼了半晌,終於緩緩開口說:“九梅下午找了你兩節課。”
“找我……幹什麽?”
洛一川還沒反應過來,九梅就突然坐了起來,從桌箱的紙巾包裏抽了一張紙巾出來,然後擰開礦泉水瓶蓋倒了點水上去,一把扯過洛一川的左胳膊,用沾了水的紙巾輕輕幫他擦拭傷口上的泥土和砂粒。
洛一川愣愣地望著九梅不斷有淚珠滾落的通紅的眼睛,一動不動,仿佛變成了一座石雕。
九梅的動作很輕,甚至還會對著傷口輕輕地吹一吹。
林絮沒見過這樣耐心細致的九梅,更沒見過乖得像小白兔一樣不吱一聲的洛一川。
洛一川的眼神裏忽然湧現出一種複雜的情緒,林絮看不明白。
他沒有躲開,沒有搶過紙巾說他自己來。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九梅。
所有人都知道,洛一川喜歡葉瀟。林絮卻私心希望,洛一川能喜歡上九梅。
晚自習的時候,窗外突然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
下課鈴響後,林絮依舊坐在教室裏繼續做題,等到人都走光了才離開。
反正她在教室裏備著雨傘,不用害怕雨會下得更大。
然而剛一走到教學樓門口,她就在躲雨的三兩人群中看見了葉風。
她本來想直接撐傘離開的。
但他沒帶傘,半邊的T恤被雨打濕了,而且他一直在咳嗽,嘴唇也幹裂發白。
“葉風,你沒帶傘嗎?”她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走了過去。
“是啊,沒想到突然下雨。”他瞥見她手裏的雨傘,驚訝道,“這大晴天你都帶著傘,也太有先見之明了吧。”
說完,他又咳了好幾聲。
“你感冒了?”
“唉,昨天打完球衝了個涼水澡,凍著了。”他咧開嘴笑起來,笑得依舊澄澈好看,讓她眼前蒙起水霧,心中一片酸澀。
“我這個傘挺大的,要不我們一起回宿……”
“葉風!”夏茉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我借了一圈都沒借到傘,怎麽辦啊?都怪你非得把剛才那道題做出來再肯走,現在雨下得都這麽大了。”
“我的傘借給你倆吧。”林絮頓了頓,扯了扯嘴角說,“我朋友也帶傘了,她去廁所了,等會我跟她撐一把就行。”
“真的啊?謝謝你啦同學!”夏茉熱情地把傘接了過去。
看到葉風眼中的一抹猶疑,林絮笑著衝他點了點頭:“快走吧,明天記得還我。”
於是她站在門口,目送著一雙背影漸行漸遠。
隔在她和他們的背影之間的,是細密的雨幕。雨幕朦朧,將她和他們隔絕在了兩個世界之中。
她被他遺落和丟棄在他身後的世界中。
遠方路燈的幽暗燈光在大雨的衝刷下一閃一閃的,像是哭紅了眼的孩子朝她眨巴著眼睛。大雨如注,滴滴砸向路麵,仿佛永遠都不會停。
總有一天會停下的吧?
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落,她移開了擋在頭頂的書包,任濕透的衣褲緊貼在自己的身上。仿佛這樣就可以衝刷掉她一身的疲乏和難過,讓那些她再不願想起的心事慢慢消失融化。
青春裏的這場大雨,終有一日會停下。
然而林絮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素質。
第二天一早,她就開始鼻塞嗓子疼了。
昨晚的一場雨讓她把英語課文還沒背的事徹底拋卻腦後,英語課上,英語老師踩著高跟鞋破門而入,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林絮,第一段背誦。”
她心虛地站起來,吸了吸鼻涕,低頭不說話。
“背沒背?”英語老師清冷的嗓音響起。
林絮搖頭。
“可以啊林絮,自己覺得自己的水平不需要背課文了是吧?”英語老師白了她一眼,“鹿鳴,第一段。”
鹿鳴緩緩起身,張口來了一句:“Sorry.”
英語老師把手裏的課本啪地摔在了講台上。
“不是吧。”洛一川小聲跟九梅嘟囔,“我昨晚在寢室親眼看著鹿鳴背的。”
“洛一川,你來背。”
洛一川猛地起身,扶了扶桌子,磕磕巴巴地背了起來。
洛一川背完,英語老師斜了鹿鳴和林絮一眼:“你倆,晚自習之前,去辦公室找我背誦。”
晚飯時間,教室裏隻剩下林絮和鹿鳴。
林絮嗓子疼得難受,趴在桌子上默背課文,瞥見鹿鳴朝她走了過來。
“我去超市買晚飯,要幫你帶嗎?”
她搖頭。
“感冒了?”
她點了點頭。
鹿鳴沒再說話,轉身離開。他回來的時候,幫她帶了一個三明治和一盒感冒藥。
“謝謝啊。這些,多少錢啊?”她問。
“沒事。”鹿鳴朝她淡淡笑了下,轉身回到了座位上。
林絮望著他的背影,有些訝異,又有些感慨。原來鹿鳴也有這樣熱心的一麵。所以,夏茉,你為什麽就是不喜歡他了呢?
林絮發燒了。
下午自習課的時候,她收拾好書包,打算去醫務室輸個液退燒。然而剛走進醫務室,她就看見了正掛著吊瓶單手打遊戲的葉風。
“你怎麽了?臉怎麽白得跟紙似的啊,感覺你下一秒就要暈倒了。”他看到了她,抬眼問道。
“沒事,就是有點發燒。”她的嗓子啞啞的,聲音也有些發虛,“你感冒還沒好?”
“是啊。”葉風無奈地撇嘴。
林絮在葉風旁邊的病**坐下,小護士來給她紮針的時候,葉風突然停下了手裏的遊戲,探著腦袋一臉好奇地湊過來看。
“你幹嗎?”她問。
“你們女生不是都怕紮針嗎?看你怕不怕。”他說。
幼稚。
林絮身子一躲,手背被小護士狠狠地拍了一下:“你別動啊,本來你這血管就難找,你一動我更紮不好了。”
林絮乖乖地不再亂動,小護士卻在連戳了好幾針後,歎了一口氣說:“換隻手吧。”
於是林絮無奈地把另一隻手伸了過去,瞥見葉風皺起了眉頭。
“沒見過你這麽不怕疼的。”小護士見她一聲不吭,尷尬地笑了笑,紮了幾針依舊沒找到血管。
“她不是不怕疼,她是能忍。”葉風歎了口氣,“姐你別紮了,叫你師父過來。”
等到小護士離開,葉風冷著臉問她道:“她明顯技術不行啊,你還乖乖等著讓她一遍遍地紮你?”
林絮笑笑。
你能別管我的事嗎?
求你。
紮好了針她就翻開政治書看了起來,葉風從遊戲機裏猛地抬頭,搖著頭歎了口氣,嘟囔了一句“服了你了”,然後把遊戲機調成了靜音。
中途林絮去了趟廁所,當她單手舉著吊瓶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夏茉正坐在葉風的**。
輸液室裏人不多,夏茉伸手摸了摸葉風的額頭,動作親昵。
她看著他們,心中翻湧起一陣酸澀,舉著吊瓶的手不自覺地墜了下來。
“哎呀,小姑娘,廁所門口那個!回血啦,趕緊把藥舉起來啊!”一個路過的小護士大喊一聲。
林絮怔怔回神,低頭發現紅色的血竟然已經充滿了半個輸液管,連忙把手裏的瓶子高高地舉了起來。
她看到葉風和夏茉的目光同時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走回到床位上,把鹽水瓶掛好,尷尬地衝葉風笑了笑。
“你是燒傻了還是學傻了?手上掛著水都能忘?”葉風問她。
夏茉打量了她一眼,然後轉過頭跟葉風說:“我先回去上自習了,你記得把藥吃了。”
葉風點點頭,目送夏茉離開。
“欸,夏茉帶了零食,”葉風指了指**的大包裹,“你要吃點嗎?”
林絮搖頭,想扯出個禮貌的微笑來,嘴角卻總是下墜。
誰要吃夏茉帶的東西。
她合上書說困了,背對著他側臥在了病**,終於,閉上眼,讓淚水從眼角慢慢地滲了出來。
葉風,我真的好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