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恕難從命

林鶴的一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能夠讓神誌依然不太清醒的厲鬼留下印記,那必然是對於厲鬼來說十分重要的事物——甚至整個道觀都是因為這尊黃金三層小塔才遇禍也說不定。

崔殷也將目光投注在神像靈性顯示出的畫麵上。

觀主手中端著的那尊三層寶塔雕工精致,飛簷高高翹起,四個簷角都蹲踞著鎮塔的猛獸,塔頂鑲著一顆通體赤紅的珠子。

“有些奇怪,”胡道低聲嘀咕,“這座黃金塔並沒有邪氣,看起來倒像是經過多年祭拜,用不曾斷絕的香火和難以估量的虔誠孕養出的大善之物。”

這樣的一尊塔,怎麽看都不該屬於厲氣滿身的厲鬼和惡念縱橫的觀主中的任何一位。

栗園鼻梁上也架著齊征大隊長同款墨鏡,“或許是贓物,一人一鬼因為分贓不均起了爭執?”

“我懂我懂!這麽多年有好多人為這種事情來給我的衣服磕頭!”不化骨一副很懂的模樣,“比如說‘我那個糟心的弟弟什麽時候才能去死,不要和我爭家產了’,‘我給老公買了最高額度的意外險,他要是出點意外就好了’,‘當初一起搶錢,憑什麽我剛從牢裏出來,他卻兒女雙全,幹脆搞死他吧’……”

的確能看出來,在這兒裝了五十年神像,不化骨收獲良多。

雖然並不全是好的收獲。

“塔尖的珠子是後鑲上去的,”崔殷打斷了不化骨的絮叨,“這種大小、形狀、色澤的紅色珍珠並不常見,如果曾經在市場上流通過,應該能找到一些線索。”

齊征連連點頭,“我已經讓人去查了,還有這尊黃金塔的主人,這麽貴重的物品,如果是遺失物的話一定會報警的。”

一行人在後院又轉了一圈。

並沒有發現什麽其他的可疑之處。

廂房還維持著昨夜道士及雜工們匆匆跑出房間時的狀態——和所有亂七八糟的集體宿舍一樣,充斥著奇怪難聞的味道和堆在公共空間沒人收拾的垃圾。

觀主的房間倒是足夠幹淨整潔,客廳的茶幾上還放著一杯喝了一半的清茶,以及小半塊配茶吃的點心。

“從這裏能更加印證我們之前得到的結論,”齊征沉聲開口,“觀主顯然對昨晚發生的事情有一定預料和知情,所以才穿著正式的法衣,並且在這裏喝茶等待。但事實證明他的預料出現了偏差,或者像不化骨所說的分贓失敗。”

“總之,一切並沒有像觀主希望的那樣發展,厲鬼最終殺死了他,也殺死了其他毫不知情的道士和雜工們。”

從現場和屍體上再也分析不出其他新的線索,幾個人決定立刻返回公安局審問或許與本案有關的李峰。

夜色已經很深,兩輛車一前一後行駛在盤山公路上,為避免危險,車速放得很慢。

齊征駕駛著警車在前方開路。

兩道雪白的車燈在弧形的道路上照出一片闊大的扇形光麵,藏在深夜裏的樹仿佛蟄伏的鬼魅,時而投下猙獰而扭曲的影子,在車的擋風玻璃上割開一塊塊柵欄般的色塊。

“當……當……當……”

低沉的撞擊聲在警車裏突兀響動。

起初聲音並不大,像是膠棍從內部敲在空心的金屬上,沉悶而不透氣,回**著低低的回聲。

齊征皺著眉從後視鏡向後車座望去。

半瓶礦泉水隨著車身顛簸來來回回滾動,一聲一聲地撞在車門上。

“哪個小兔崽子又把喝剩的半瓶水扔在車上了?”齊征低低念叨一句,“再有下次就要罰他們出去跑圈了!”

後視鏡中,後車的車燈遠遠投過來,在警車上籠出一片淺淡的光影。

齊征又皺了皺眉,“他們幾個車開得是不是有點太慢了?怎麽離我這麽遠?”

“或許是郎君你開得太快了吧?”一道縹緲而嫵媚的嗓音在後車座緩緩響起。

“倒也是,那我慢一點等等他們——”齊征下意識的回應忽然一頓,他雙手驟然捏緊方向盤,幾乎是用盡畢生的定力才沒做出什麽會釀成車禍慘劇的異常行為。

剛剛還毫無異狀的後視鏡,此時已經被大片大片汙紅的肉膜層層遮住。

修建得平坦整潔的盤山公路,在一個呼吸的瞬間褪去了無害的偽裝表象,剝露出其間詭異而恐怖的內核。

那是坑坑窪窪的血肉之路,覆蓋著一層黏濘的暗紅色**,車輪陷在柔軟且富有彈性的大片肉海裏,前進不得,也後退無路。

油表還在徒然地轉動著,時速已經超過一百,數值卻還在不停偏動,血紅的指針慢慢逼近一百五十。

齊征用力踩死了刹車,竭力拉起了手刹。

車子似乎是深深地陷進了血肉的泥沼中動彈不得,可坐在車裏的齊征卻渾身被冷汗浸濕,下唇咬得死緊——車子還在全速前進,以他完全無法控製的方式。

而他此時正身處一旦不注意路況就會車毀人亡的盤山公路!

“哎呀,郎君你很緊張嗎?”後車座上,嫵媚的女聲中帶著點點勾人的笑意。

齊征放棄了對車子徒然的控製,他苦笑一聲,嗓音沙啞發顫,“我想知道……為什麽選中我?”

他被安全帶死死地箍在座位上,沒辦法轉動身子,甚至連雙手都動彈不得。

在肋骨被勒到生生挫裂的痛苦裏,齊征聽見對方回答,“奴家也沒有辦法啊,奴家可打不過那幾個凶神惡煞的家夥。”

“郎君你又如此的高大英武,奴家一見便由衷地喜歡上了呢!”

齊征雙拳一緊,“你……喜歡我的話……怎麽還會……想殺了我?”

後車座的女聲嬌媚輕笑,“郎君這說的是什麽話?奴家隻是想和郎君長相廝守罷了。”

“你是……鬼?”齊征的手指因窒息而不自主**,他發不出聲音,隻能嘶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氣音。

“哎呀,被郎君發現了,”女鬼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所以,郎君就永遠地,永遠地留在這裏,和奴家作伴吧!”

“.…..恕難從命。”

煌煌金光從駕駛座猛然爆發,齊征咳出一口鮮血,聲音嘶啞難辨,唇角卻掛著老實人難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