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未玄的故事

崔殷已經隱隱預料到有哪裏出了問題。

同時,她更加深刻地意識到,那些藏身在黑暗中的幕後黑手們顯然早有預謀,他們在陰影中滋長藤蔓和根須,隻為了這一次的重重詭計。

看似自己這一邊的人輕易地解決了一切問題,但……崔殷表情有些凝重,事實上卻是無數看似巧合的先決條件,甚至是前人做出的犧牲,才最終讓勝利的天平傾向了己方。

從未玄在製造的蜃境中留下的警醒,到被奴役的蜃族們在蜃境中反複湧起的浪濤,從碧霞元君從東海傳來的提醒,到莫名反水效忠北司的愚者……

如果任何一步有所差錯,或許現在都不會是這麽平和的場麵。

然而即便如此,也依舊有無數悲劇已然發生,並且不會被改變。

比如那些被用於沙盒實驗的活生生的靈魂,也比如這個名叫謝春的女護士。

鬼差將那道靈魂帶過來時,即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的崔殷依舊瞳孔微縮。

她看到了一堆灰燼,灰燼又扭曲著、掙紮著,變形成了一個詭異且混沌的人形。

那個人形並沒有五官,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四肢,仿佛是幼兒園的孩子隨意勾勒出的蠟筆畫,歪歪扭扭,不成樣子。

未玄沉默著看向那道靈魂,很久沒有開口說話。

他感受到了對方靈魂中熟悉的氣息,然而……

就像他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剛化形懵懂無知的蜃珠妖一樣,對方也不再是曾經那個笑容甜美語氣輕柔的小護士了。

他們的靈魂……都已經變質……甚至早已不屬於他們自己。

“說起來挺奇怪的,我們剛找到人的時候她還在念叨什麽沈先生,沈先生的呢,現在怎麽冷靜下來了?”這次帶著謝春靈魂過來的正是白無常,這位閑不住的無常在得知崔殷要抓人之後,當即把自己手裏的活計推給了黑無常,自己頂了手下鬼差的班過來湊熱鬧,此時說起話來時語氣中也帶著些疲憊——之前布控抓萊克斯時白無常就頂在第一線,萊克斯那邊的事情剛結束,連收尾還沒收完,他又來這邊“湊熱鬧”,也算是“愛崗敬業”了。

“她之前的狀態不是這樣?”崔殷目光在未玄和謝春之間轉了一圈,又問白無常。

白無常連連搖頭,“剛才像個追星少女似的——雖然她這種靈魂狀態本身就已經足夠奇怪了。”

“看起來就像是被火燒過一遍似的。”

崔殷聲音也有些發沉,“或許不僅僅是看起來像而已。”

聽見崔殷的話,未玄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中不知是痛苦多一些還是釋然多一些,“原來……這就是謝春啊。”

“謝春……多好聽的名字……”

崔殷看向他,“所以,究竟是怎麽回事?”

未玄的目光悠遠,仿佛陷入了很深很深的回憶中。

他在接受了沙盒實驗後,由於身體過於虛弱,靈魂過於脆弱,曾經一度失去了記憶。

在那段“新生兒”的日子裏,他得到了一位名叫“謝春”的護士的精心照顧。

對方對他真的很好,在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陪他說話,陪他玩耍,偶爾還會給他帶來一些好吃的水果,好玩的玩具……

在那段經常被偽裝為副院長的權杖-侍從以治療為借口帶去做各種實驗的痛苦日子裏,謝春是唯一一點暖陽和清甜。

直到未玄身體漸漸有所好轉,也逐漸找回了曾經的記憶。

謝春卻瘋了——將未玄當作神明一樣敬仰,為了向未玄獻上鮮血而不斷自殘。

未玄曾經以為是自己的錯,直到權杖-侍從告訴他,謝春的瘋狂是對他曾經自殺的懲罰。

因為他曾經決定放棄生命,違背了權杖-侍從的命令,所以……謝春瘋了,並且不斷自殘。

如果不想讓謝春最後的結局和他一樣,未玄就隻能接受權杖-侍從的條件,為他製造蜃境。

未玄沉默了整整兩天,在得知謝春因失血過多進入ICU後妥協了。

他成為權杖-侍從的棋子,為對方源源不斷地製造蜃境,除了暗自在蜃境中設置一些暗門之外,他做不了任何其他事情。

那樣的日子不斷持續著,未玄知道醫院的醫生護士們都在懷疑他,討厭他,甚至希望他盡早去死。

可他不敢死。

他怕死。

他怕他死了,謝春也會隨之死去。

在一次又一次榨取身體中最後一絲力量製造蜃境的時候,在因為靈魂的反噬痛苦到幾乎看不見一絲光亮的時候,在望向病房那個小小的、空無一物的窗口的時候,未玄總會想起謝春。

想起對方甜美的笑容,想起對方柔和的聲音。

仿佛春風拂麵,仿佛春光明媚,仿佛春日的陽光溫暖和煦,仿佛一朵鮮花緩緩綻放,花瓣沾著露珠,花蕊隱含馥鬱芬芳。

直到半個月前,未玄得到了謝春的死訊。

那時,未玄幾乎是喜悅的,他終於可以死去——徹底的,在這個世界上不留一絲痕跡的死去。

他為此已經想象了很久很久,醞釀了很久很久。

他迫不及待。

可是權杖-侍從問他,“你做好準備了嗎?這個醫院裏還有那麽多人,他們可能會因為你的一個決定而遭遇不測哦。”

未玄看向權杖-侍從,長相邪魅的男人同樣回望著他,對方的聲音中充斥著無盡的**,“你知道那個小護士死前在說什麽嗎?”

“她說她不想用自己的生命束縛你,所以選擇了投河自殺,讓你徹底得到自由。”

“真有趣,她為你放棄了自己的生命,而你為她卻連活下去都做不到。”

“你對她的感情也不過如此而已。”

“真低劣,真卑賤,是不是?”

未玄默不作聲,最終放棄了準備良久的自殺計劃。

他依舊被權杖-侍從奴役著,卻已經徹底不再渴望自由。

那片天空,從此對他便隻有虛假與空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