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邪神像上的臉

祭室點著火紅的燭光,一尊金泥塑的邪神像放置在祭台前的高座上,青麵獠牙,麵目猙獰。

秦十六曾經跟在保安身後來過這裏,即便隻是匆匆一瞥也因祭台上一層又一層的紅做了無數次噩夢。

當噩夢中的一切在現實中再次出現,他渾身都在戰栗。

院長正跪在邪神像前恭恭敬敬地磕長頭,聽見聲音後轉過頭來。

她的臉上長著層層疊疊的膿瘡,**在外的皮膚上到處都是腐壞潰爛的創口。黃綠的膿液浸在她的衣服內層,洇出一片令人作嘔的黏濕影子。

“輪到你了啊,秦十六。”院長站起身,幾乎看不出原本皮膚的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秦十六沉默著,努力克製住哆嗦發軟的雙腿,挺直身體站在原地,“老女人,你還敢照鏡子嗎?!你就是個老妖婆,所有人看見你那張臉都隻想吐!你以為你能長生不老?就算活得再久你也不過是個千年的王八!”

大約是將死的恐懼盡數化作了謾罵的勇氣,秦十六吐出第一個字後便如臻化境,尖利的語言化作刀刃,直往院長的心口上戳。

“牙尖嘴利!”院長盛怒,從身後抽出皮質的鞭子,“我倒要看看你的骨頭能硬氣到什麽時候!”

“大師,”藍氧望向秦十六,聲音發抖,臉色發青,“您知道怎麽救下他嗎?”

崔殷不發一言。

淩厲的鞭影悍然劃落,發出破空的嘯鳴,隻需一鞭就能讓人皮開肉綻,血肉橫飛。

秦十六緊緊閉上眼,雙手捂住腦袋。

預期中的疼痛卻並沒有降臨。

“我不會再讓你作惡了。”清亮的女聲在祭室中回**,火紅的燭光瘋狂顫抖搖曳,仿佛下一秒就要熄滅。

高台上的邪神像發出咯吱咯吱怪異的聲音,一片片金漆龜裂脫落,斑駁的猙獰塑麵上,凸出一張又一張人臉。

正中的一張麵容清秀,雙目緊閉,口鼻滲血,正是曾經臥底孤兒院的記者。

“你……你怎麽會……”院長正對上她年輕卻充盈死氣的泥塑人臉,嚇得倒退數步,脊背抵著牆壁,雙腿哆嗦著,一股尿騷味隱隱傳出。

用身體緊緊護住秦十六的藍氧聞聲轉過頭,被邪神像的異變嚇得又把腦袋紮進秦十六的肩膀。

“記者姐姐?”秦十六喃喃,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

輕緲的歎息縈繞在他的耳際,“對不起,沒能做到承諾你的事情。”記者的聲音依然如記憶中一樣清亮溫柔,仿佛夏日裏水果糖酸酸甜甜的滋味,“不要害怕,今天一切都會解決了。”

紅燭的焰苗仿佛心髒跳動般收縮又膨脹,膨脹又收縮。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淺紅的火影映照到整個祭室,巨大的焰舌舔舐著院長和保安落下的陰影,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漆黑的影子被火舌深深淺淺地舔舐著,一片片刮落淺淡的色澤,長長拖至角落的人形影子慢慢幻化成詭異的形狀。

四腿及地的蒼老雌狼,和前爪短小無力的雄狽。

“狼狽為奸,說的就是你們吧。”邪神像上凸顯的人臉齊齊露出冷漠的笑意,數十道嗓音共同響起,稚嫩的童聲匯成一片汪洋。

院長和保安的眼中閃爍著詭異的紅光,瞳孔中心搖搖晃晃地映著紅燭的焰火。

“去吧,像殺死我們一樣殺死自己,像獻祭我們一樣將自己獻祭給邪神……”祭室中回**著低低的囈語,催眠般不斷重複,不斷疊加,直至轟然作響,炸裂在兩人耳畔。

院長和保安身體僵直地邁開步子,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滅亡。

秦十六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目光直直盯著邪神像上凸起的人臉,“記者姐姐,你怎麽會?”後麵的話有些說不下去,他咬著唇,心緒複雜而痛苦。

即便垂於脖頸的鍘刀已經被推開,他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弟弟妹妹被送上祭台,他依舊無法露出輕鬆的笑容。

“是我的疏忽,”柔和的火焰覆蓋在他短短的寸頭上,仿佛一隻細軟修窄的手掌,溫而不燙的熱度從頭頂一直浸蘊到胸腔,“在與總編聯係時不小心被發現了。”

“對不起,白白辜負了你這麽久的等待。”

淚水奪眶而出,秦十六抽噎著,“是我對不起記者姐姐,我竟然以為姐姐背叛了我們,還因此討厭姐姐……”

“還記得我對你說過什麽嗎?經曆過的痛苦並不是你的錯,是我們大人的失職。”邪神像上的數十張人臉緩緩平複,本就支離破碎的邪神像也在一瞬間轟然塌落。

漆黑的霧氣四下彌漫,侵蝕著曾浸透這間祭室的腥臭汙濁,蓬勃的厲氣摧枯拉朽地吞噬一切,所有哀嚎慟哭、苦痛恐懼,都在這一刻化作衝天怨氣和無邊戾氣。

紅燭被膨脹的黑霧吹滅,祭台在滿溢的厲氣中搖搖欲墜,祭室狹小的門發出哢哢的破碎聲。

如乍響的春雷,驚動了蟄伏過的漫長冬季。

一道比漆黑祭室更加濁黑的身影緩緩浮現,雙眸猩紅,淌著血淚。

“記者姐姐!”秦十六用力抹幹眼淚,想撲上去扯住對方破碎的衣角。

被藍氧連拖帶拽地扯住了。

“你小子瘋了吧,你看看她那雙眼睛,那是正常人,啊不,正常鬼的眼睛嗎?!”藍氧拚命搖晃依舊掙紮著想往黑影身邊衝的秦十六,企圖晃醒對方的神誌。

秦十六麵容堅定,“記者姐姐是好人!”

“但她現在不是人!”藍氧更堅定。

崔殷瞥了周身厲氣瘋狂湧動,雙眸猩紅不斷翻滾的黑影一眼,“鬼魂殺人便會化作厲鬼,看來你早就做好覺悟了。”

黑影慢慢俯下身,似乎是鞠了一個深深的躬。

最後將目光望向滿臉淚水掙紮不已的秦十六,黑影歪歪腦袋,辨認不清的五官中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眼前景致驟然變化,秦十六和藍氧上一秒還在漆黑的祭室中對峙不下,轉眼頭頂的月光已經散落遍地,青石鋪就的院子裏蟬鳴聲聲。

地底傳來劇烈而綿長的轟鳴,大地在隱隱顫抖,木質的廂房發出嘎吱嘎吱的搖晃聲。

淺淡的黑氣逸散到空氣中,又很快順著夜風消逝。

“這是……怎麽回事?”藍氧整個魂有點發懵。

秦十六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嚎啕得仿佛一隻悲痛欲絕的幼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