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深淵

小護士皺著眉,還想說些什麽,但目光接觸到未玄蒼白脆弱得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碎的臉龐和身材,最終還是向後退了一步,“你剛剛和朋友見過麵,心情可能不是很好。我先走了,你如果有什麽需要都可以按鈴,我會在護士站值班的。”

未玄沒有回應她,再次將頭側向了窗外。

日光透過玻璃窗和白色的窗欞散落在他的身上,打出一片分明的光明與陰影,又在他單薄的身體上覆了一層薄紗。

小護士在離開病房之前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卻覺得對方與自己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厚厚的透明障壁。

未玄仿佛要徹底融化在這片日光中了。

***

“天空是假的?什麽意思?”潘佳佳仰著頭,語氣格外困惑。

“這天空……不是挺真實的嗎?”雖然在崔殷說過“天空是假的”之後,她就瞪大了眼睛,仔仔細細把平日沒怎麽看過的天空看了一遍又一遍。

毫無收獲。

崔殷指了指碧藍如洗的天空和明亮刺目的太陽,“就是因為太真實了。”

“過於真實,太符合邏輯,以至於根本無法取信。”崔殷說著,又反問,“在你的記憶中,小帝君是怎麽得出我們身在幻境的結論的?”

潘佳佳愣了一下,“因為樹葉的飄動很奇怪……雖然一直在落葉,但樹上的葉子實際上並沒有少。”

“這種已經被固定的蜃境中,怎麽會有那種低級的錯誤出現呢?”崔殷唇角挑起一個淡淡的弧度,眼中卻沒有什麽笑意,甚至過於譏諷了。

之前崔殷給她簡單科普過的關於蜃境的知識在腦海中迅速過了一遍,潘佳佳立刻懂了,“所以那些樹葉,就是為了告訴我們,我們已經身處幻境了?”

“這是……宣戰?”

崔殷目光在潘佳佳那張中年女助理的臉上停留了一秒,“對方不僅用這種方式宣戰,還做過更囂張的事情呢。”

潘佳佳完全沒有被人“附身”過的記憶,一時沒明白崔殷的意思。

倒是剛剛就接到崔殷神識傳音的北司已經了解了前因後果,此時便點點頭,“看來對方並不想隱藏自己。”

然而這卻是讓崔殷更加皺眉的——當一個人已經決定使用毫不隱藏的陽謀的時候,往往就意味著他已經胸有成竹,認為一切都不會阻礙自己的計劃了。

但也正是這樣,才正說明了這片看起來毫無問題的天空是真正的破局之處。

因為它被隱藏了。

隱藏在所有真實之中,被偽裝成真實的樣子。

“製造蜃境和製造普通的幻境不同,蜃境是蜃族以體內的‘蜃珠’作為原材料,構造出一個體積有限的場景。”崔殷緩緩開口,“所以蜃境本身就具有一定的真實屬性——這也是為什麽蜃境可以最終被固定為現實,而其他幻境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完全成為真實。”

“但蜃族的蜃珠是有限的,或者可以說,蜃珠就是蜃族的生命。”崔殷指尖點了點生死簿的封麵,“這麽大的蜃境,哪怕對於蜃族中很多頗有年紀的神仙都是耗命的舉動了。”

“也難怪這個蜃境的天空這麽低。”

畢竟不是所有蜃族都像蜃神一樣體積大得想座小山,體內蜃珠多到能隨便就掏出一顆送給陌生的“好心人”的——不如說,整個蜃族,也就這麽一位“老祖宗”才敢做出這種直接“送命”的事情了。

北司跟著點了點頭,“是為了節省體積啊。”

旁聽了兩個人討論的潘佳佳:“???”

所以這麽嚴肅地找出了所謂的虛假天空,最終得出的結論就是體積等於底麵積乘以高度,所以在盡量擴充底麵積的前提下,就隻能縮減高度是嗎?

雖然很科學,但為什麽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呢?

“要怎麽做,直接捅破這個高度有限的天空麽?”北司微微仰著頭,眼中有鎏金的光輝一閃而過。

崔殷手中的勾魂筆輕輕敲擊著掌心,“我想先找到其他蜃境中的人。”

既然已經找到了蜃境中被隱藏住的虛假部分,那麽……重疊蜃境的線索顯然也就藏在這裏。

如果說之前崔殷想的是直接抓住罪魁禍首逼問一切事情的緣由,那麽在得知這件事並非孤例,甚至可能和自己遠在東海的父母有關時,崔殷便已經做下要將這個重疊蜃境徹底調查清楚的決心了。

她身處蜃境無法知道父母的現狀,也不能為可能身處危險的父母提供任何幫助,能做的也隻有百分之一百二十地處理好自己的困境,並且盡可能地從中找到有關父母處境的線索。

北司理解她的心情,“那就從這片虛假的天空展開調查,將這些重重疊疊的蜃境檢查清楚。”

“如果和深淵有關的話……”北司一雙清湛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那的確是件大事了。”

深淵,在一些神仙故口相傳的傳說中,是神仙魂飛魄散後的所在——就像普通人出於對死亡的恐懼捏造了民間傳說中的陰曹地府一樣,神仙們也會出於對魂飛魄散的恐懼捏造出一個名為“深淵”的輪回之所。

然而,大部分神仙都不知道的是,傳說中的深淵是真實存在的。

就像大部分普通人都不知道的是,傳說中的陰曹地府也是真實存在的一樣。

和傳說不同的是,深淵並不是所謂“神仙輪回之處”。

真正的深淵,擁有的隻是黑暗——無法用顏色定義的黑暗;混亂——毫無秩序所言的混亂;愚昧——足以讓所有正確的神誌都迷蒙的愚昧……

那裏幾乎是有去無回的地方。

有史記載的從深淵返回的神仙也隻有寥寥無幾的幾位。

其中最聞名的便是地獄大君路西法,在那位光耀晨星公然向天堂舉起反旗後,他便是墮入了無盡的深淵。

七天後,又從深淵中掙紮而出,渾身浸染漆黑,仿佛被淤泥覆蓋遍身。

路西法不曾對任何人說過在深淵的七天他遭受了什麽,但從純白染至漆黑的六翼卻又仿佛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