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我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小槐

年輕人圍著崔殷幾個人轉了個圈,語調裏有些慶幸,“幸好你們來得早,不然我真的控製不下去了。”

崔殷挑起一側眉,“到底發生了什麽?”

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壓了壓頭頂反戴的鴨舌帽,將大部分的黃頭發都藏進了帽簷的陰影裏,“我叫陳劉吉,死的時候……是十五年前吧。”

“我家裏窮,爸媽都在外麵打工,爺爺奶奶把我帶大的,”陳劉吉說到這裏,沉默了良久,“那時候混嘛,不學好,跟著學校裏的大哥混,天天兄弟長兄弟短的,就知道街上橫混。”

“後來在學校外麵又認了個大哥,那就更威風了,拎著鐵棍子挨家挨戶的店門管人家要保護費,不給錢就砸玻璃,就這麽著,手頭寬裕了點。”

陳劉吉不尷不尬地扯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有錢了也不學好,不是上酒吧喝酒,就是到棋牌室賭錢,要麽就是買衣服買表,一點兒沒想過家裏。”

“……後來,大哥和人打架,動上了殺豬刀,我就被人砍死了。”陳劉吉摸摸自己如今幹淨的胸口衣物,“就和殺豬似的,一刀進去,那個血噗呲的一聲噴出來。”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眼前一黑,好像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陳劉吉又沉默了一會兒,“等我再清醒過來,就看見我那個大哥在用鋸子鋸我的腿,而我自己飄在一邊,連阻止的能力都沒有。”

“那時候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還以為是在做夢呢,”陳劉吉苦笑,“傻得和什麽似的,覺得自己大哥不可能這麽對自己……”

“是在我那個大哥帶著我那一群兄弟們刨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真切切地死了。”

崔殷打斷了陳劉吉的回憶,“為什麽他們要肢解你的屍體?”

陳劉吉摸了摸身邊茁壯生長的小槐樹苗,“我們家那邊有一個傳說,豬都怕殺過豬的屠夫,狗也怕殺過狗的屠狗戶,他們就認為,殺過人之後,別人也會怕他們——那叫什麽,震懾於他們身上的血腥氣。”

“是我那個大哥提議的,他說,反正我已經半死不活了,就算送到醫院也救不過來,我家裏還窮,爸媽不在,爺爺奶奶也連點棺材本都快被我掏空了,送回家去也是個死。”

“橫豎都是死,還不如幫他們一個忙,給他們做點貢獻。”

尚未成年的少年唇角掛著一個自嘲的笑,“他們每人動了一刀,膽子小的也被膽子大的壓著動了手。總之,每個人都掛著一手的血,給我刨出一個坑。”

“我的屍體就被扔在那個坑裏,慢慢腐爛,被螞蟻和泥土裏的蟲子啃食,最終化作一堆破爛的骨架。”

“這和你要等人有什麽關係?”北司開口發問,聲音稚軟,“你想讓人發現你,並且給予那些害死你的人報應?”

陳劉吉先是點點頭,接著卻又搖搖頭,“我最初是那麽想的,所以一直等在自己的埋骨地……”

他沉默片刻,又摸了摸身邊的槐樹苗,“後來,也就放棄了。”

“也不是放棄了,就是覺得自己該死……”陳劉吉拽著身上當當啷啷的金屬鏈子,“我活著的時候都幹了什麽畜生事,死了也活該……”

“我是想著,幹脆就一直蹲在那兒,等著下地府被判罪吧,像我這種人也沒什麽報仇的價值。”

一陣風吹過,小小的槐樹苗嫩綠的葉子發出嘩啦啦的聲音,陳劉吉目光定在那片嫩綠上,目光有些恍然,“但我沒想到,還會遇見那群人。”

“幾個月前,那塊地要被翻修平整,在上麵建廠子。”陳劉吉聲音漸漸低沉,“我本來還挺高興的——這麽久了,那塊地一直廢著,寥無人煙的,還挺沒意思的。”

“建起廠子來,說不定人多了,還能熱鬧一些。”

陳劉吉的頭深深垂下去,“但那群人也害怕了,他們埋我的屍體時也沒刨出多深的坑,要不是那塊地一直是荒地,他們幹的事情早就被發現了。這次知道那塊地要修工廠,我那位大哥最先怕了起來。”

“十來年沒再聯係的幾個人又湊到了一起,進了這個施工隊,想趁著夜色先把我的骨頭挖出來處理掉。”

林鶴眉頭緊緊鎖著,“所以你就傷害了他們?”

陳劉吉苦笑一聲,“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其實不想找他們報仇的。”

“是……”他停頓下來,樣子顯得格外猶疑。

“你不是就等著人過來呢嗎?怎麽到現在反倒不說話了?你到底有什麽想說的,倒是告訴我們啊?”肖月看著他吞吞吐吐的樣子,有些著急了。

崔殷看了一眼陳劉吉身旁的槐樹苗,“是因為這棵樹苗?”

“您看出來了啊。”陳劉吉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終於輕聲開口,“沒錯,就是因為小槐。”

“小槐?”除了北司之外,林鶴師徒三人都是一愣。

還是洞開天眼的陶添在認真盯了那棵槐樹苗將近三分鍾後才看出了苗頭,“這棵槐樹苗……裏麵好像有一小團亮光。”

很小很小的一團,仿佛一抹在寒風吹拂中即將熄滅消散的火苗,隻一點點的亮光在一片黑暗中,奪目而又微渺,堅強而又脆弱。

“亮光?”林鶴一怔,“那是……靈性之光?”

所謂靈性之光,或者是久受供奉,凝聚願力後蘊養出的一種韻澤,或者是活物死物在靈智未開卻已與凡俗有別的一種狀態。

而這棵槐樹苗,林鶴看向陳劉吉,又將目光轉向舒展著嫩綠葉片的槐樹苗,“難道是……久受供奉蘊養出的靈性嗎?”

陳劉吉緩緩摘下一直帶著的鴨舌帽,露出一張過分年輕的少年人臉龐,“是啊,挺奇怪的吧?”

“我在誠心供奉這棵樹,為了讓它不被那群人破壞,甚至出手傷人,就為了讓一棵樹不被連根挖起。”

“我是不是很奇怪?”陳劉吉的微笑顯出幾分詭異的執拗,“但我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小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