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午夜驚夢

第十章午夜驚夢

顧廣珍顯然在故意在刁難。李國清明白,別說他是外人,就算是後人,也未必不需要一番勇氣和擔當。這該是劉中華冷漠的根源,他對待老人的態度,很顯然受顧廣珍支配。

“不怕,出了啥麻煩都算我的。”劉中義朗聲說道,“俺大癱在**,人家問俺大啥病,不檢查咱能說出來?那不是讓人家戳脊梁骨嗎?剛才我說帶俺大去醫院檢查,他高興得啥子似的。”

李國清聲援劉中義:“老三的想法和我一樣,得給大姑父的病一個交代,不能讓人家說咱舍不得給老人看病,其實花錢不多,你們6個後人,平均下來每人最多兩三百塊錢,是吧?”

劉中華兩口子見劉中義態度強硬,話說到了那個份兒上,隻能無言。

李國清見狀,心裏踏實了。他正準備離開,手機響了。一看,是馬傑。問桃園的事兒村裏能做不?

李國清看看劉中義。劉中義說:“後天晚上給一個肯定的答複。”

掛了電話,李國清問,為啥說後天晚上?劉中義說,明天送俺大去醫院檢查,幹不了別的事兒,到後天,我哥姐們都回來了,侍候俺大的方案一出,我就能定下來了。

大哥大嫂和李國清各自回家後,劉中義把房間徹底收拾了一遍。父親一生勤儉,愛物如命,一針一線一根細鐵絲都要收撿起來,屋裏全是雜物。

他父親走路用拐前,到處撿廢品。劉中義多次嘮叨他,說,給你的錢花不完,你撿廢品,人家說後人不養活,你讓後人的臉在哪兒擱?父親微微笑著,說,聽人家的議論,沒法活。繼續撿他的。

收拾完,劉中義把窗簾拆了下來,窗簾太髒了,沾滿灰塵。又把窗戶和家具擦了一遍,最後灑水掃地。他愛幹淨,不整一遍,心裏毛糙糙的。

今晚要陪父親睡,還要給他換紙尿褲,劉中義心裏有些忐忑,他沒幹過,怕幹不好。他沒問大哥,大哥隻幹過一次,也不知他怎麽弄的,方法應該不科學。

他善於學習,百度了相關文章和視頻後,心裏有了底。看看已近午夜,父親在沉睡中,他的困意一下子襲上來,畢竟開了大半天的車。床是一米八的,他在父親身邊躺下了,立馬進入了夢鄉。

恍惚中,他聽見父親叫他。他起身問怎麽了,父親兩隻深陷的眼睛無神地望著她,枯柴似的手指著被子下麵向她示意。他驀然發現父親已經瘦得一把抓,麵孔像骷髏。

他掀開被子,一股惡臭撲進鼻子。父親繼續用手指著褲子。他想,父親可能排泄了,要他換紙尿褲。

他極其笨拙地把父親的身體翻了幾翻,才把褲子剝到了大腿處。讓他感到異樣的不是父親的身體,而是他的手指。一種異於父親皮肉的觸覺使他意外,那是柔軟的、細膩的、略帶潤滑的觸感。

他好奇地從父親的屁股下抽出手,瞬間,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一個白花花的蛆蟲正在他的手指上拱動,隆起、伏下,隆起、伏下。他謔的一聲猛甩了一下手,好像爬在他手指上的不是蛆蟲,而是毒蠍。

蛆蟲對農村人而言可謂司空見慣,它沒有任何攻擊性。但此刻的蛆蟲卻儼然魔鬼,讓他膽顫心驚。他往後縮著身子,屏著呼吸,用手掀翻父親的屁股,他想證實自己的猜想。

一堆蛆蟲,白花花的蛆蟲,像洪水從決堤口奔湧出來,你擠著我,我擠著你,像奔赴超級宴會。啊呀!他大叫一聲——小義!小義!你咋了?父親的聲音雖然衰弱,還是叫醒了他。

這個奇怪的夢讓劉中義心裏添堵,看著父親大不如前的瘦臉,他一陣心痛。但此刻,他最該做的,是陪父親聊天,父親正定定地看著他呢。

劉中義穿好上衣,靠在床頭。這個動作,讓他想到,該給父親買個醫用搖床,因為父親遲早會坐不住,現在已有些吃力了。臥著吃飯咋行?必須把床頭搖起來,靠著。

他陪父親拉著呱,同時上了淘寶網,選定了一款搖床,又買了一大箱紙尿褲,成箱的買,有優惠。

他問父親用換紙尿褲不?父親說沒拉。他又問父親餓不?父親搖搖頭。或許父親怕吃了會增加排泄的次數,他想。

父親曆來怕麻煩人。他以前雖一直過著窮日子,屋裏的工具卻很豐富,他不愛跟人家借東西。茅匠、瓦匠、篾匠、木匠、廚師的工具,他都有,當然,這些才藝,父親也全會。劉中義很佩服父親的多才多藝,父親的那股聰明勁兒,要是放在新社會,在哪行都是佼佼者。

嘮著嘮著,父親忽然問,幹嗎把家裏的房子賣了,在杭州買房子?杭州比家裏好嗎?根在老家呀。

劉中義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說,生意做在那邊,沒房子住咋行?租人家房子住很貴,不劃算。

那以後還回不?父親又問。

劉中義一陣心酸。父親還能熬幾年?自個兒躺倒了還念著他的將來。他說,回,咋能不回呢!兩個哥哥三個姐姐都在家裏哩。父親麵露欣慰之色,眼睛露出柔和的光。

“你想去醫院檢查不?”劉中義想探探父親的真實想法。

“想啊,咋不想呢?”

“我聽李國清說,你暈過幾次了,大哥咋不送你去醫院?”

“唉……”父親歎口氣,“你大哥腿瘸了,一分錢也撈不來了,難的很……我也活夠了,檢不檢查都一樣。”

“你通知我呀,檢查用不了幾個錢。”

“你在外做生意也難的很,你不是三個店嗎,事兒肯定多得很,咋能給你添麻煩……”父親說著,忽然握住他的手:“我這一癱,活不了多久了,好人最怕睡,我這腿還能治好不?”

劉中義眼睛一熱。他強忍著安慰父親:“我有個同學,在縣裏開理療館,紮針紮得很好,我請他過來看看,你放心,該咋治咋治,我們會盡力的。”

“紮針我也會呀,那是給好人紮,紮對穴位,放出死血就好了,可我現在是癱瘓呀。”

劉中義這才想起,父親曾是方圓幾裏地的紮針好手。一把銀針尺把長,腳脖子崴了,腫的饅頭似的,一針下去,黑血噴出,過兩天就好,也不知父親跟誰學的。

他是明白那些原理的,很顯然,他對於自己的腿是不大抱希望的。但他那樣問,是對生的期冀和留戀。劉中義想著,幾乎就要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