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幕下的黑手

中年人並未有被人看穿的覺悟,拱手相迎:“仙客來大掌櫃,姓宋,敢問仙師有何需求?”

林默擺了擺手。

姓宋,如果去了別的地方,對方說他姓宋並不會令人多瞧一眼,而涿州這個地方,但凡姓宋,且又掌管著一家與仙家有關的客館,會讓人直接與十三修真世家的宋氏掛上鉤。

譬如藥王峰嫡傳宋苗,橫劍峰嫡傳宋明,全都來自這個家族。

一家兩嫡傳,整個西乾十三家族中獨此一份。

也不是說宋家比別家更厲害,而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緊挨著西乾第一大仙宗,他們還不能掙錢,誰能。

“我來參加拍賣會,不知幾時開始。”

宋大掌櫃微笑:“拍賣不是每天有,通常一旬一次,不然哪有恁多寶貝可拍,客人也需事先約定。”

“道友來得巧,明日酉時便是開拍期,預定的客人多已住進小號,就住……”

他指了指上方,“但凡持有邀請帖,客官一進本店即會從前店二樓樓廊直接進入二樓,無需從院子過來,隻有詳談需求和首次參加的客人才會到此處來與小可見麵。”

簡短做了個解釋,他微笑著道:“無論客官是來出售仙家物品,還是想要拍賣物品,盡可相信小號實力,但丹小號經手的拍品,皆經過本號驗證,絕無虛假,喏,這裏有份清單,仙師可先看一看,本次拍品若有興趣,驗證購買實力後,小號即奉上入場號牌。”

林默道:“如何驗?”

宋大掌櫃道:“若靈晶等物,預先存入本號,您的叫價不得超過預存價值;當然知根知底的老主顧都有專用號牌,他們無需多此一舉;若以物折價,需經宋某查驗,且在出價時,有夥計來收走此物,作為出價抵押;當然還有一種辦法,相熟宗門家族手書擔保。”

聽起來相當公平,能杜絕一些惡意出價或哄抬價格的現象,且不怕事後賴賬。

林默微微頷首,道:“我來出售一些丹藥。”

宋大掌櫃笑道:“巧了,本掌櫃對丹藥略有心得,不用去請家中那幾位老人,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本號不接中階以下的丹藥拍賣,也不接下品丹藥,風險太大,尚請客官諒解一二。”

林默取出一隻丹瓶,輕輕擱下,以手作請。

宋大掌櫃請他坐下,招手引來一名傀儡符仆奉上香茗一盞。

丹瓶尚未上手,他就認出了來曆,與少陽劍宗做了上千年鄰居,哪有不識上宗物件的道理。

顯然來此地出售法器丹藥的宗門仙師不少,大掌櫃見慣不驚,拿出一隻襯有白絨布的精致托盤,將藥傾倒在絨布上,珠圓玉潤,一共五粒,龍眼大小。

丹色粉紅,晶瑩半透,如琉璃珠。

藥香清淡,並不刺鼻。

“極品定神丹!”

宋大掌櫃也算見多識廣的人了,竟然輕輕發出了一聲驚呼。

上品中階丹常見,但極品丹卻是罕見流通,整個西乾大洲,除了餘祖,很少人敢說煉製中階丹能煉出極品,偶爾出一爐,也是瞎貓撞死耗子的幸運,多出在那些練手用不值錢的丹上。

林默麵不改色,淡淡道:“宋大掌櫃可以定個起拍價了。”

宋大掌櫃嘴裏嘖嘖有聲,又不住搖頭歎息:“可惜了是定神丹,若是其他幫助提升境界或救人性命的丹藥,一粒拍出七八十也有可能。”

“七八十?”

林默先以為自己耳朵聽岔了,這爐定神丹是他用剩餘精粹煉成,也知道這種輔助類丹藥價格不高,一般人不會買它來安神定心,畢竟也是極品,心裏預期即三千一粒,哪知宋大掌櫃一刀砍在了馬蹄子上。

宋大掌櫃怔了怔,隨即笑了起來。

“客官第一次出貨?”

林默赧顏,不想承認,也不好否認。

宋大掌櫃道:“我說的是中品靈晶,一塊價值一百靈晶。”

林默臉更紅,這輩子最有錢的時候就是前些日懷揣近七千靈晶的幾天,結果隻做了幾天客,很快去了別人家,哪知道靈晶這種玩意還分上中下品。

宋大掌櫃摸出幾塊海藍水透的靈晶往桌上一擺,一本正經道:“下品靈晶通常呈淡紅或淺綠,對光察看,可見明顯的條絮,此為雜質;而中品藍晶的雜質呈小點狀,且不明顯,閣下煉氣八層,以靈識一查,真偽立判。”

下山後,林默已在路上取出了九枚封脈釘,身上帶著值錢的丹藥,若一味偽裝,反倒容易引來別人的覬覦。

反正都丟臉丟到家了,他索性虛心請教道:“上品靈晶又做如何?”

宋大掌櫃知道對方可能來自少陽,自不敢取笑,又摸出一塊純淨透光的靈晶,與其他靈晶大小無二,道:“上品又稱冰晶,通常仙商都簡稱為‘冰’,中品稱為‘藍’,下品則呼‘雜色’,上品兌中品為一兌十,藍兌雜則為一百。”

說得興起,又神神秘秘道:“其實還有兩種比冰晶更值錢的,基本不在市麵上流通,持有者少之又少,價值太大,一種稱仙晶,又稱‘金髓’‘血髓’,有人叫‘金瑙’‘血玉’,一塊就能換一百塊冰晶;還有一種反而常見,經常作為拍賣物在會上出現,‘金精’,價值比仙晶還大,按重量稱,一兩金精便是十塊仙晶,千仞峰偶爾能煉出些,當然更多的是銀鐵兩精,這兩種價格一般,因此做不成硬通貨。”

林默這個知道。

五行炭的金炭即分離此三種精華的產物,金銀鐵精用來煉製法寶,提高強韌性,本門很多人都會用銀精來煉劍,在他眼中價值也不像大掌櫃所言一般。

他更關心一粒定神丹起拍多少。

宋大掌櫃比畫出四根指頭:“最多四十起,而且很可能就是這個價成交,畢竟沒多少有錢人會使極品丹來調神定意。”

四千下品。

林默對價格相對滿意,五粒也有兩萬,煉中階丹本錢倒是夠了,想將何長老丹法心得的高階丹全煉一遍,遠遠不夠。

他又取出一隻丹瓶,兩根指頭推到了掌櫃麵前:“再看看這個。”

宋大掌櫃這次心裏預期不高,一個雛兒,一瓶極品中階,隻怕也是從自家師尊處拿來,剩下的多半就是些中品,值不了多少。

當他將第一瓶丹收好,詳細記錄在紙上,再倒出第二瓶丹,眼珠子差點沒掉進托盤裏麵。

“造化丹,極品造化丹。”

宋大掌櫃顧不得老成持重的形象,高聲驚呼了起來。

造化丹能上拍賣的極少,中品已能讓拍賣瘋搶,上品幾不可見,除了少陽內山和青木宗,五源大陸見過上品造化丹的真沒幾個,何況極品。

而眼前這拇指大小的三粒明顯就是極品,香氣純正到無可挑剔,對光查驗,呈現上品沒有的琉璃晶。

見多識廣的宋大掌櫃手抖了起來,不住哆嗦,他很清楚這三粒造化丹一旦進入拍賣場會引發多大轟動,哪怕一塊雜色起價,隻怕也會拍出上百冰晶的天價,如若事先有所準備,恐能拍出兩三百冰晶的曠世價格來。

他直接就生出念頭,想馬上請來宋家家主,三百冰晶將三粒造化丹全部包圓,至少他還有機會借立功分得其中一粒,衝擊夢想已久的築基境界。

轉念一想,又猶豫了,眼前這人手持少陽丹瓶,兩瓶丹全是極品,想那少陽內山,能有此本事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足不出戶的餘祖,然而餘祖豈會差錢,他煉出的丹幾時又在市麵上流通過。

此人莫非是餘祖身邊煉藥丹徒,竊得餘祖之物跑來換錢逃跑?

宋大掌櫃旋即做出決定,穩住對方,立即通報主家,臉色沉穩了下來,提起筆開始記錄,說道:“極品造化丹價值太大,一時間難以確定,我得請幾位老人過來,一同驗丹後方能做出決定,不如我讓人帶客官先去樓上休息。”

林默道:“你就給我一塊號牌,留下一間房即可,天色尚早,我想去城中走走。”

他從宋大掌櫃瞬息即逝的表情變化中覺察到一些異樣,本想賣出的一顆五元朝天丹也就沒再取出。

宋大掌櫃相當果斷,馬上給出一塊上麵刻著甲壹陸的塗金號牌,還鄭重其事寫下收條,收下其中一粒造化丹,提醒了一句:“客官身懷重寶,夜裏還是留在屋裏最好。”

林默笑了笑,本想回句知道重寶的隻有你,留這兒不是更危險,但這種話太無禮,想想也就算了。

何況他出門也不是僅僅為了閑逛,留在客房,宋大掌櫃定然貴賓待之,招待的反而是他不太喜歡的仙家菜肴,各種仙果,貿然要求大魚大肉徒惹笑話,不如出去享受下市井情調,難得出山一趟,不去嚐嚐以前在輿山鎮舍不得進,每次肉香讓他流口水的大酒樓更待何時。

……

夜雨裏的長街顯得冷清,風吹過懸掛在屋簷下的木質招牌,劈卟聲敲碎了夜色沉靜。

街道青石板縫隙間積滿雨水,偶爾踏上一塊鬆動石板,濺起的泥水就會打濕路人的布鞋。

林默行走在雨水中,腳底未灌注真元,他很喜歡雨天腳下那種不確定的感覺,人生不就是一場不確定的光陰行走。

修仙者不過走得更長遠一點。

絕情絕性的修行他不喜歡,如果一生僅僅把目標放在修行上,那這場旅途的意義何在呢!

曾經讀過的一本舊道書上不是就說過:道法天成,順其自然的道理。

他很不理解長老們那種刻意追求那種心如明鏡無暇心境。

劍氣銳利由鋒出,意隨人心方自由。

很可惜,世間本就是一座囚籠,真正的大自由往往嚐盡人生艱辛,看過世間滄桑後才能領悟到其中真意。

所以,寧靜如水的道心不是修來的,而是用時間換來的。

雨水並不寧靜,淅淅瀝瀝敲打著大地上的一切。

林默發覺雨似乎停了,剛剛還在下,一息間,雨像被人用一塊巨大的布擋在了半空。

長街兩邊偶爾傳來的說話聲,腳步聲,兩口子吵架甩腳盆的當啷聲,混合著床架子吱吱搖動的喘息聲驟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靜,死一般的寂靜。

青石板縫隙中的泥水仿佛被人施了咒語,重新離開地麵,懸浮在寂夜街道的半空,黑夜中,依舊能看到水珠反射光線後的晶瑩。

一道光。

閃光,撕破黑夜水線,瞬間點亮街道。

竹笠旋轉著飛出,撞向了那道慘白明亮的細長光線。

嚓嚓嚓,竹笠一觸即碎,炸出一團青光,劍光偏離了原本軌跡,轟然將簷下支撐石磚柱切出一個缺口,磚屑迸射,劍身一震,顫抖著擦過牆壁繼續向前飛行。

飛劍淩厲,來勢卻比先前滯慢了三分。

竹笠中暗藏了一張事先貼好的天輪符,被動防禦,能將竹笠短暫變成防禦法盾。

林默抬腿,閃電般踹出一腳,鞋底準確無誤踹中劍身,‘嗆’的一聲,飛劍空中翻了個滾,倏地隱入黑暗。

“真不錯,煉氣八層巔峰,就有如此手段、眼力和體術,同齡人中,真沒人能對你造成威脅。”

黑暗深處有人說話,嗓音粗獷。

林默眼睛卻望向另一處,四十五度斜上。

別人家的屋脊,青瓦溝沿仍在往下滴水,卻如同離開地麵的水珠,懸停在半空。

就在這時。

林默往後退了半步,剛離開原地,鏘的一聲,地麵擦出一溜火星。

一柄無聲無息的飛劍,與黑夜同色,幽靈般出現,迅疾如風,轉眼消失在夜幕中。

詭異的靈劍,明明與先前同一柄,卻有兩種不同存在形式。

他確定對方也是少陽劍宗的人,整個五源大陸隻有本宗才擁有這種自帶神通的靈劍。

而且對方境界也遠高於他,築基境,還是中期。

境界差距猶如天塹,兩人根本不在同一層次上,遇上這種對手,唯一的辦法就是逃。

然而方圓數百丈,已經被陣法徹底籠罩,想逃根本找不到出路。

唯一令他欣慰的,就是這人並不打算殺人。

兩次出劍,方位、力道拿捏極其巧妙,意在傷人,而非要人性命。

衝父親的遺物而來!

林默心頭馬上做出判斷,手一伸,寂已在手。

“閣下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不敢出來見人。”

原本他不太喜歡和對手閑聊,但眼前這種情況,能拖一時算一時,他需要時間來思考如何打開陣幕,通過玉簡向季伯求救。

長街盡頭,一條細長人影倒映在反光的石板路上,緩緩拉長,慢慢靠近。

黑暗背景中走出一個人,蓮蓬衣,黑風氅,連頭帶腳遮得嚴嚴實實。

拉長的陰影離林默不到一尺。

陰影中懸停著一柄黑劍,宛若黑夜中潛伏的毒蛇,隨時準備對人張開滿是毒牙的大嘴。

黑色風帽後眼眸明亮。

“交出你爹留下的東西,我不殺你。”

交出玉簡?

如果這麽輕鬆交出去,對方豈會相信,修行者都不傻,築基中期的修行者一個個更是人精,肯定有手段屏蔽季伯留下的手段。

林默握緊劍柄,粗糙簡陋的纏繩令手心刺痛。

他搖搖頭,道:“我不相信你。”

那人道:“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根本走不了,哪怕你拿出全部實力,結果還是一樣。”

林默心頭一震。

頓時明白惹來築基中期高手的原因,正是那次無意間疏忽,忘記將封脈釘釘回體內,就匆忙外出,讓躲在黑暗中那些人知道了他的底細。

否則麵對一個哪怕築基初期,也不至於如此絕望。

他突然笑了起來。

那人愣了愣,冷冷道:“身陷絕境,還笑得出來。”

林默笑道:“我在笑你。”

“笑我。”那人哼了一聲,“裝神弄鬼。”

林默接著道:“既然你不會殺我,自然無法拿出全部本事。”

說出第一個字,他已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