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江意不是第一次被人誇聰明,從小到大,類似的話她都快聽麻木了,卻是頭一次覺得心跳失衡,耳朵和臉頰同時熱起來。

盛言臻抬手整了下衣領,從裏麵挑出一根黑色係繩,末端拴著一枚翡翠的平安扣。

翡翠顏色純正,清透如一汪碧綠的水,即便江意不懂玉,也能看出這是極難得的老坑玻璃種,可遇不可求。

“這是當年邵老為籌錢賣掉的墜子,”盛言臻將係繩勾在指尖,說,“後來我從一個收藏家手裏又買了回來。可惜,當時邵老已經去世,一折‘物歸原主’的曲目,沒能唱得完滿,成了一樁遺憾。”

將平安扣賣回給盛言臻的那個收藏家,姓霍,叫霍聽瀾,生了一副英俊麵孔,脾性卻極烈,不太好惹的一個人。

盛言臻見江意多看了那枚平安扣幾眼,索性摘下來讓她細看。

玉石上帶著盛言臻的體溫,落在江意手中,觸感溫中帶涼。

江意忽然想到一個詞——肌膚之親。

這詞實在太曖昧,也太旖旎,江意清掉腦袋裏的雜念,說:“小時候,爸媽剛離婚那陣,我總做噩夢,整夜睡不著,爸爸帶著我把各大醫院跑了一遍,也說不清到底是哪裏的問題。後來,實在沒辦法,爸爸從道觀請了一張平安符,擱在我的枕頭底下,說是能驅邪避害。自那以後,我真的很少做噩夢了。”

盛言臻笑了一下:“這麽管用?”

江意也笑,說:“與其說是符紙管用,不如說是那種被愛的感覺。隻要把手伸到枕頭底下,摸到那張符紙,我就知道爸爸正在關心我,保護我。那種感覺讓我心安,讓所有臆想中的妖魔鬼怪煙消雲散,自然再不會有噩夢。”

“人活一世,名利之外,尋求的,不過是一份心安——”江意將平安扣放回到盛言臻手中,細白的指尖在他掌心裏輕輕一碰,蜻蜓點水一般,她看著他,說,“此心安處,有舟可渡,有路可行,無畏無懼。盛言臻,時至今日,你心安嗎?若覺得心安,就證明你已經做得足夠周全完美,不必遺憾。”

盛言臻沒有回答,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他睫毛纖長,眼尾折痕細薄,弧度上翹,笑起來溫柔似水,一旦淩厲,也有鋒刃般的力度。

江意指尖上沾了點油彩,不曉得是在哪裏蹭上的,她揉搓著那抹淡淡的紅,用一雙畫出來似的靈秀眼睛靜靜地看他,又問:“盛言臻,你心安嗎?”

最柔和的聲音,最透骨的詰問。

盛言臻的喉結滾了滾,清瘦的下頜繃起緊削的線條。沉默半晌,他忽然伸長手臂,探過去,在江意驚訝又茫然的目光中,握住了她的手腕。

這回真的是肌膚相親了吧——江意恍惚想著。

房間裏冷氣開得足,盛言臻體溫偏低,連掌心都是冷的。他五指細長,鬆鬆地圈住江意白若凍雪的手腕,另一隻手抽出紙巾,將染在她指尖上的那抹紅色油彩一點點擦拭幹淨。

盛言臻動作很輕,也很仔細,直到油彩徹底被擦幹淨,他才放開江意,輕聲說:“受邵老蔭庇至今,我無時無刻不在竭盡全力,好好唱戲,好好做人,我於心無愧,自然心安。”

“既然心安,那就無須遺憾。”江意看著被擦幹淨的指尖,笑著說,“盛言臻,永遠別去遺憾,也別去後悔,你這樣努力地活著,你的人生裏不該有那些東西。”

說這話時,江意一直看著盛言臻,看他黑色的頭發,看他緊削的下頜,流暢的肩膀線條,還有微動的喉結。

盛言臻身上有種少見的潔淨感,介於清冷和儒雅之間,分外撩人。

他真好看啊,江意想,好看得值得讓人再多花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