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這話一出，盛言臻明顯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

練功房裏人不少，卻無人出聲，更沒人瞎起哄，各自守著塊地方練基本功，偶爾偷瞄盛言臻和江意兩眼，用眼神吃個瓜。

甩水袖的女演員也察覺到江意和盛言臻之間隱約的曖昧，沒再多話，轉身走了，退到角落裏扶著把杆彎腰壓腿。

周遭越是寂靜，越顯得盛言臻落了下風。

江意出其不意攻心為上，而他沒能巧妙地見招拆招。

好一會兒，盛言臻才勾了下嘴角，露出一個似有若無的笑，輕聲說：“浪漫這東西太奢侈了，小姑娘，不是人人都要得起，也不是人人都有那麽多時間。”

盛言臻是戲曲演員，日複一日地在台上唱風花雪月，唱朝飛暮卷,雲霞翠軒，實際上他並不是一個浪漫的人，確切地說，是生活沒有留給他太多浪漫的餘地。

自那年拿了冠軍成了名，他就被架在了高台上，不敢不小心，不敢不謹慎，行差踏錯的後果他承擔不起。

他擁有得太少了，須得小心護著，才能在圈子裏穩住腳。

“浪漫沒有那麽複雜，盛老師，”江意依舊笑著，眉眼溫柔地彎起，像上旬的月亮，勾著一點甜美和豔麗共存的味道，“它可以是一束花，也可以是一首歌，隻要有心意在裏麵，任何微小的事物都可以是浪漫本身。”

小江意撩起人來毫不怯場，練功房畢竟是公共場所，盛言臻瞥她一眼，那眼神無奈而柔軟，甚至透出幾分縱容的味道。

那時候江意對盛言臻的了解還不夠徹底，不曉得這人一路走到今天，到底吃過多少苦，又經曆過多少心機籌謀，縱容這種情緒，其實很少出現在他身上。

物以稀為貴，自律者的縱容往往比情話更加動人。

這是江意後來才明白的道理。

“難怪連江總那麽殺伐決斷的人也會變成‘女兒控’，”盛言臻玩笑道，“小姑娘嘴甜起來，比毒藥更能取人性命！”

說完，他另起了個話題，問江意：“要不要參觀一下工作室？我先去換身衣服，然後帶你四處看看，或者坐下喝杯茶？”

江意也沒在先前的話題上多糾纏，順勢問：“那我能參觀一下盛老師的戲服箱嗎？”

盛言臻說：“當然可以。”

練了半天功，身上全是汗，盛言臻得簡單衝洗一下，再換身衣服。他讓斯霖帶江意去會客室稍坐，再找個花瓶把江意帶來的花插起來，好生放著。

江意跟在斯霖身後進了會客室，發現這裏布置得挺有格調。

梨木方桌、太師椅，當作隔斷的是一張八扇大屏風，角落裏一對仿製的鈞窯美人瓶，四周的白漆牆麵上掛著幾幅戲曲臉譜的油畫。

斯霖問江意需要咖啡還是果汁，江意說咖啡就好，頓了頓，又說：“前幾天送來的那些花，是不是已經枯萎扔掉了？”

斯霖一顆玲瓏心，立即說：“沒呢，都擺在盛老師的辦公室裏了，配著玻璃花瓶占滿了一個大窗台，陽光一照，可好看！有些花還是盛老師親手弄的，怎麽添水，如何修剪，加多少營養液，都有講究。”

江意被斯霖逗笑了，故意說：“你們盛老師這是拿我的花練手呢！”

以斯霖對盛言臻的了解，不可能感受不到這兩人之間氛圍特殊，故意透了點消息給江意，說：“等會兒可以讓盛老師帶你去看，他今天沒安排行程，時間相對空閑。”

江意自然不會不懂，她多看了斯霖兩眼，又問：“盛老師平時一定很忙吧？”

“忙，”斯霖點頭，“事兒太多了。有時候他實在抽不開身，就把睡覺的時間空出來練功，從淩晨練到天亮，睡上兩三個小時，再去忙別的。”

江意皺眉：“這也太傷身體了。”

“那以後就麻煩江小姐多勸勸盛老師，”斯霖笑著說，“勸他別總拿健康不當回事兒！”

說到這裏，門板響了一下，盛言臻從外麵進來。

他換了件襯衫，發色深黑，腿長且直，身形挺拔。陽光自窗外照進來，落在他身上，有種玉瓷般的質地，像鍍了層上好的釉色，潔淨如霜雪。

“你們要勸我什麽？”盛言臻邊整理袖扣邊問，“說來我聽聽。”

背後說老板不是什麽好習慣，斯霖吐了下舌頭，一時沒敢接話。

江意說：“勸你要好好吃飯，保證睡眠，不要仗著年輕就糟蹋健康，等到上了年紀，會吃苦頭的！”

這麽老成的話從一個小姑娘嘴裏說出來，自帶喜劇效果。

盛言臻好笑地看了江意一眼，正要說話，手機響了。他對江意說了聲抱歉，走到旁邊接聽。江意趁機小聲對斯霖說：“我們加個微信吧，以後盛老師再擺弄花花草草，你偷拍個短視頻發我，我請你吃鬆露巧克力！”

江意和斯霖加上微信，盛言臻那邊的電話也結束了，走到方桌旁坐下。斯霖給兩人各自端了杯咖啡，然後抱著那束扶郎花從會客室退了出去，準備去庫房找個空花瓶插起來。

路過茶水間時，碰見先前甩水袖的女演員，女演員瞥了眼斯霖懷裏的花，一邊塞給斯霖一小瓶酸奶，一邊笑著說：“霖霖，這酸奶是無糖的，好喝還不胖，你嚐嚐。對了，那個送花的女孩子是盛老師新交往的女朋友嗎？真漂亮啊，年紀挺小的吧？”

斯霖大學剛畢業，經驗上有些欠缺，但絕對不傻，抱著花束笑嗬嗬地說：“老板的私事，做員工的哪能瞎問瞎打聽？不怕扣獎金？”

女演員幹咳一聲，翻了個風情萬種的白眼，嘀咕：“我就隨便問問，你怎麽還上綱上線的，會不會聊天啊，真沒勁！”

斯霖笑容不變：“雖然我不會聊天，但是我背過職場守則。守則第一條——老板的事，你少管！”

旁邊一個負責新媒體運營的男生聽得直笑，女演員臉色漲紅，一把奪回先前硬塞到斯霖手裏的那瓶酸奶，氣哼哼地走人了。

斯霖和男生對視一眼，兩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