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九品的一身綠袍

“倒、倒也沒有這麽嚴重。”

小吏斟酌著語句,試圖安慰她,“其他人都被革職了,包括工部右侍郎李大人,工部主簿方大人,尚書大人還被殺了呢,但您嘛,還是有官位在的。”

翁汝舟心覺不好。

即使她有官位在,但惹了新帝,官位又有多高?

翁汝舟心細如發,聞言便馬上明白了,替小吏將話直白地說出來,“本官被貶了。”

說到這裏,翁汝舟輕笑一聲,話裏有幾分自嘲的意味。

她就知道,衛予卿不會放過她的。

“對了。”翁汝舟想起方才的跪拜她的人提了一嘴“雲侍郎”,但如今任侍郎的人並不是她,“如今那新上任的侍郎,是不是也姓雲?”

小吏忙不迭地點頭,“既是和大人一道姓雲,想必大人是認識他的。”

翁汝舟垂在身側的手忽然攥緊成拳。

新上任的堂官是雲家哪一脈的?

他會不會認識真正的雲錦斕?

翁汝舟唯恐身份露餡,也不敢在此地久留,站了一會兒便想離去。

她轉頭向那位小吏問:“那我的新官職是什麽?”

小吏抬起頭,眼神裏帶著一絲同情,抬手往西邊指了指。

翁汝舟看過去,大概想了想那個方位是什麽官位的值房,試探的道:“工部給事中。”

小吏道:“猜的有些保守。”

翁汝舟:?

他直接揭曉答案了:“是太仆寺的監正。”

*

翁汝舟沿著宮牆往馬廄的方向走,身上的三品官袍早已褪了下來,換上九品的一身綠袍。

冰冷的雪粒子隨著寒風打落,她的肩頭登時濡濕,連帶著那抹綠色都洇深了,浸濕的布料淺淺勾勒出肩骨嶙峋的弧度。

停在太仆寺時,肩頭的雪積了淺薄的一層,翁汝舟神色疲倦,抬手將清雪拂落了下來。

“喲,這不是雲大人嗎?您竟然沒死?”

聽到話聲,翁汝舟淡淡掀起眼簾,目光看去,正見一位中年男子歪坐在圈椅上剔著牙,一雙三角眼略顯刻薄,目光轉悠在翁汝舟身上,打量稍許。

“噢對!”他撫掌道:“我倒是忘了,您現在已經不是什麽侍郎了。”

男人“呸”一聲將嘴裏的牙簽吐出,沾了唾沫的竹簽滾下台階,滴溜溜地滾在翁汝舟的鞋尖前的一寸之處停了下來。

翁汝舟麵無表情地看他。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懶散地換了個坐姿,悠哉悠哉的道:“雲監官初來乍到,想必還不能熟悉這太仆寺的事務,勾檢稽查這些小小的活事哪能勞您費心呢?不如……”

男人頓了頓,翹起二郎腿,寒風呼嘯著吹著,身後馬棚頂的茅草被吹起,掉落一兩根,恰好沾染在他的頭發上,顯得幾分滑稽。

他抬手隨意地摘下茅草根,揪在手裏晃悠著,笑嗬嗬道:“不如,您且去刷馬吧。”

翁汝舟的臉色微微一黯,眉心幾不可察地蹙緊了些。

座上男人又道:“在什麽位置,就做什麽事,雲大人……啊不是,雲監官,雖說您剛上任,但也得幹活了。”

說著,他回頭嚎道:“主簿,那衣服呢?”

草場寬闊,破舊的馬廄裏連忙轉出一人,應了聲,“來啦!”

他抬眼看見翁汝舟,露出同情的眼神,將手中的粗布衣服遞了過去,中年男人沒好氣的一把拽過來,嘟囔道:“磨磨蹭蹭。”接著轉手就把衣服扔給了台階下的翁汝舟。

破破爛爛的物事丟來,翁汝舟伸手接住了它,低頭一摸,粗製濫造的布料硌得掌心難受。

“這刷馬嘛,肯定也得好好幹活不是?雲監官這身官服漂漂亮亮的,總不能讓泥漿沾了,到時候官服弄花了,還得讓禦史彈劾咱們太仆寺。”

中年男人又抽了一根牙簽剔牙,嘴裏說了一堆話,忽然乜了她一眼,道:“說來說去,雲監官還認得我不?”

翁汝舟掀起眼皮子看他。

中年男人見狀驕傲地抬起臉,卻聽她道:“不認得。”

“哼!”他拍案而起,“不認得便罷了,如今你隻需要記得,本官是您的頂頭上司,太仆寺寺丞張帆!”

張帆?

他這麽一說,翁汝舟倒是記起來了,在工部任事之前,她曾在吏部工作一段時間,當時正值京官考課,這人曾送禮上門求她手下留情,抹去他曠工狎妓這等惡事以求升官。

翁汝舟沒搭話,隻是翌日將禮原封不動地送回張家,委婉拒絕張帆的請求。

如今被貶到太仆寺,倒是讓張帆抓到了機會,誓要挽尊,公報私仇。

“在其位謀其事,雲監官,先把馬喂了,再去刷馬,這馬廄裏的馬可是給貴人狩獵用的,可得小心點伺候。”

張帆呷了口冷茶,直凍得哆嗦,又按捺住異樣,乜了翁汝舟一眼,“還不快去?”

翁汝舟攥緊了衣服,指尖泛白,最終還是沉默地轉過身。

*

換完衣服出來,翁汝舟渾身難受,隻覺得身上的粗布衣裳摩得皮膚生疼。

她將手放在衣服上摁了摁。

裏麵穿了小衣倒還好,隻是領口邊沒有細軟的布料隔著,脖子上那一塊皮膚恰好被粗布衣裳磨得生紅。

但把外麵的衣領拉下來,凜冽的寒風又順著領口刮進,為了讓身子暖和起來,翁汝舟最終還是忍耐著衣服帶來的不適,拿起木桶舀著飼料倒進馬槽裏。

飼料都是精細的黍米磨成,翁汝舟順著馬槽走,將飼料倒進去時,一匹匹馬聞著食物的香氣打著響鼻上前,將碩大的腦袋探出欄外。

翁汝舟順勢瞥去一眼。

這群馬是專門養來給貴人玩樂的,個個膘肥體壯,油光水滑,翁汝舟站在其中竟是比馬還要矮幾分,抬頭一望馬嘴都要戳到她腦門上了。

翁汝舟默不作聲地後退兩步,繼續喂馬,走到最後那一排時,她剛拿起木舀,麵前的馬忽然打了個響鼻,探出腦袋瞅她一眼,忽而張嘴就咬住了木舀。

翁汝舟一時不查,被大力一拽,整個人差點就要栽倒在馬槽裏。

木桶摔在地上發出“哐當”聲響,本來在馬廄外閑坐的張帆被驚的跳了起來,抬眼就望了裏邊的場景,不禁怒道:“這點小事都幹不好。”

“張大人,那匹烏稚馬本來性子就烈。”主簿抹了抹額間的汗,“您上次喂馬不是還被它踢了兩腳嗎?”

“閉嘴!”

這種事情哪裏能說,這屬下的嘴可真是笨的很,張帆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來,“這不是皇上的馬嗎?”

對了!

那可是新帝最為寶貝的烏稚!

張帆抬腳就往馬廄裏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