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泛舟

阿娓聽到聲音嚇了一跳,有些害怕地四處望了望,發現這周圍確實隻有她這一條船,那些人又是拿刀帶棒,又是凶神惡煞,她怯怯的看了檀聞舟一眼道:“公子,這是......”

檀聞舟笑著跳起來喊道:“來啊,來追我們啊——”

小船直晃,水聲嘩嘩,她也不擔心掉下去,隻朝著那些人做了個鬼臉,河水寬闊,又是晚上,雖然看不清臉,但是猜也能猜到她在幹嘛。

江子麟站在岸邊,聲音聽得隱隱約約,臉色鐵青,咬牙低聲道:“檀聞舟......別讓我抓住你......”

宋世昭低聲道:“河邊風大,看樣子是追不上了,先回去吧。”

阿娓在船尾撐著篙,有些擔憂道:“那些人看起來不像是好相與的,兩位公子要不要去報官?”

這事報官哪裏是有用的,檀聞舟搖搖頭:“不必管他們。”

阿娓不再說話,撐著竹篙,點著河水,嘴裏哼起了民樂小調。

歌聲悠然,與方才紅袖招裏歌姬的靡靡之音各有千秋,盛懷瑜也是許久沒有聽到這樣的小調了,安靜的看著河上泛起的微波,不再說話。

檀聞舟看著他,開口道:“你現在可以說你和柳娘的關係了吧?”

”方才在紅袖招,柳娘也說她與你並沒有男女情誼,我很好奇,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盛懷瑜目光悠長地看向遠方,半晌才開口:“說來話長,也好......你且當個故事聽聽吧。”

“我小時候家中雖然不算富裕,但是也算不愁吃喝,幾畝荷田夠我們一家四口的吃穿了,我爹是個屢試不中的秀才,年紀大了,又有了我和妹妹,家裏幾口人等著吃飯,不忍心把農活全讓妻子做,就不再準備科舉了,一心務農,閑暇時就教我們讀書寫字,後來來了個大官,不知道是怎麽的,那兩年的賦稅陡增了好幾倍,朝廷開始派人丈量田地,我爹沒給衙門的人送禮,官衙說我家四畝的田報多了,作為懲戒,收了兩畝,我爹告上了衙門,門口的衙役連門都沒讓他進去。”盛懷瑜平靜道。

他繼續說:“後來我娘就勸他說:‘算了吧,能過日子就成了。’,我爹也就算了,隻是那年又是旱年,收成少了不少,青州鬧了饑荒。我娘吃不飽,就沒有奶,妹妹還小,吃不上奶,我爹就用小米熬了粥,喂她吃米湯。”他笑了笑,道:“哪怕你遠在京城,應該也是聽說過那場饑荒的吧。”

確實有一年鬧了饑荒,檀聞舟印象不太深,隻是有天聽到父親檀珩下朝回來,給她帶了宮中賜下來的年節禮,順便提了一句道:“今年各地的收成都不好。”

“後來冬天又鬧雪災,米湯比不上奶水養人,我妹妹扛不住那年冬天,就夭折了。”盛懷瑜頓了頓。“我爹索性帶著我和我娘來京城,他要告禦狀,請皇上給我們一個公道,可是原本以為天子腳下,會有不同,結果卻和在青州一樣,他連衙門的門都進不去,於是他和我娘隻好先想辦法生活下來,他在京郊的荒地裏開了幾畝田,平日裏種些菜,又搭了一個四麵漏風的屋子,我娘平日裏繡些繡品掙錢,就算是這樣,也安定下來了。”他似是想起和父母一起的溫馨日子,嘴角也不自覺地掛上溫和的笑意,與平日裏冷漠刻薄的樣子截然不同。

檀聞舟聽到他說妹妹夭折時,心裏陡然一跳,不知該不該安慰一下,見他繼續說,便沒有開口,此時聽盛懷瑜講到他和父母的點滴,也被他臉上的笑意感染,心裏不自覺替故事裏的盛懷瑜覺得安慰。

“後來呢?又和柳娘有什麽關係?”檀聞舟追問道。

盛懷瑜聲音低了下來,差點隨著河風隱沒在水麵上:“後來......我爹娘被馬車撞死,我被舅父舅母收留,舅父隻有一個柳兒一個女兒,家裏收入微薄,隻能養一個孩子,舅父便將柳兒賣進了青樓。”

檀聞舟說不出話,整件事情似乎距離她很遠,可是其實距離她很近,她想起父親曾與她圍爐夜話,談起多年前禁中收稅銀的事情。

“一年比以前兩年的加起來還多。”

“要不是派兵出麵鎮壓,收不上來。”

“青州盛產蓮藕,這龍泉印泥便是青州地方官敬獻上來的。”

“聞舟,青州有綿延十裏的荷花和接天的蓮葉,我帶你回去看好不好?”

她忽然不知道說什麽,臉上熱熱的,有些喘不過氣,好在盛懷瑜沒有再問她什麽,兩人也就這樣相對坐著。

“要過橋洞咯,郎君小心——”

阿娓在船尾架起一盞燈籠,脆生生地回頭囑咐了二人一句,卻見兩人相對坐著也不說話,回頭繼續唱著那首小調。

“金粉未消亡,

聞得六朝香,

滿天涯煙草斷人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