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滅

鬧到派出所,那男人不依不饒,警察解釋當年葉小梅被賣到山裏生孩子沒登記,現在和王大慶不算重婚。葉小梅緩過來要抓那個男人判刑,可人販子早找不到了。

沒有法律針對買老婆的男人,即便警察追蹤到村裏,不少女人已經認命,窮鄉僻壤的刁民坐在執法車上抗議,他們始終覺得法不責眾,他們平頭百姓就有道理。

葉小梅這頭拿出積蓄,求廠領導出麵連哄帶嚇打發了那個男人,卻也知道再也回不到從前。

葉小梅做了一桌菜等王大慶回來,特意把礙眼的葉顏趕出去,可葉顏遠遠看著結婚後就戒酒了的王大慶喝的伶仃大醉,進了家門就叮咣一頓亂砸,之後就是葉顏童年最熟悉的母親的尖叫聲。

葉顏抱住頭坐在窗子下麵,一邊哭一邊唱著啦啦啦我是賣報的小行家,這是母親唯一教過她的童謠,在母親挨打的那些年,她躲在地窖裏就是這樣過來的。

一切似乎又回到最初,地獄從來沒有離開過。

王大慶之後日日酗酒,別人調侃議論於他都成了下酒菜。

但漸漸的所有花邊新聞都隨著廠裏第一批下崗名單出來,而退去輿論的新鮮。沒上名單的長呼一口氣,上了的哭天喊地。更有人站在廠門口敲鑼控訴自己一家三代為紡織廠貢獻,卻第一個被下崗。說要去告,去鬧,控訴這不公平的世道。

葉小梅毫無疑問的在第一批名單中,王大慶卻不在。不過王大慶家出了這事,留一個在廠裏大家都沒意見,覺得他可憐也好,想繼續當談資也罷,都顯得合理許多。

可讓人意外的,保衛科的萬良並不在下崗名單中。

為這事鬧的,廠裏群情激奮,之前萬良那麽多大字報被舉報的信件都快堆成一本書了,他竟然還沒下崗。萬良就算留下了,也已成了過街的老鼠。

萬誠戈在學校裏更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落差。

他即便早已習慣不再能一呼百應,但一起打球的男孩子們也總是叫著他,可他爸在廠裏被批鬥後,再去籃球場,那些男生們看他就像看什麽惡心的東西,家長們日日回家情緒激動添油加醋的講述著萬良的惡劣事件,被定位在恥辱架上,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便將萬誠戈打入地獄。

這種感覺叫人心慌,他不再說話那麽橫了,萬誠戈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這種時候意氣用事隻會讓自己更慘,應該學著先低頭。他害怕一個人在球場,害怕一群男生突然靜下來看他,再走過去的場麵。

他時常懷念以前一招呼一大幫男生笑著叫他萬哥的日子,再不濟,他懷念叫他一起去遊戲廳一起喝汽水打籃球的朋友,彼時萬誠戈身邊一下荒涼,他開始學著父親的樣子,給廠裏那些人說好話,開始見人就笑,萬誠戈也學會了捧著別人說笑,開始給球場混的最開的男生們買汽水。

工廠裏第一批下崗名單出來後,羅亂的不服的,在廠門口上吊威脅的還沒平息,就又傳出了第二批下崗名單的消息。

剛落地的心又一次提起來,抱團慶幸的工人又開始重複著互相算計抹黑對方的戲碼。

萬良自然被推到風口浪尖。彼時萬良為了保住工作,也又開始新的一輪送禮,他自認為一個人想要活得好,低頭無所謂,能屈能伸才能走的長遠,他也這樣教育著萬誠戈。

可萬誠戈那時不明白,大人的世界即便恨得牙癢癢,也會在利益麵前維持表麵關係,但少年們卻並非如此。

那些男生踩著籃球喝著他買的汽水,看著萬誠戈伏低做小,還覺得不夠過癮,他們就想看以前的霸王落難,做狗的樣子。

一陣哄笑,讓萬誠戈幾乎耳鳴,他手在顫抖,看著地上髒了的汽水瓶一點一點撿起來,任憑自己曾經最唾棄瞧不上的子弟們起哄推搡著他。

葉顏在遠處看著,憤怒的衝上去撞開一個拍著萬誠戈臉的男生。

那男生被撞的踉蹌,咒罵著,看清葉顏後,眼中閃著興奮的光,“呦,我當誰呢,這不是老王家的野種嗎,葉顏你現在管王大慶叫姐夫,還是叫後爸啊。”

一群人哄笑,諷刺直達痛點。都說少年單純,所以連惡意都不加任何修飾和掩蓋,如是利劍。

可在他們眼裏,隻不過像個口香糖一樣的笑話,嚼完吐掉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放在記憶裏。

“你,你,你們,別,別欺負,人。”

葉顏臉都憋紅了,氣的直哭,站在萬誠戈身前護著他,可被推來推去的幾乎跌倒。

那群少年們學著她說話,有的去抓她的辮子,似是捉弄,似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故意吹著口哨逗著悶子。

萬誠戈攥著拳頭,他多想衝上去打翻這些人,把葉顏拉走,可他卻定在那,仿佛動不了。

“怪不得以前萬誠戈一直護著你,葉顏,敢情你倆是一類人,都是賤人,一個野種,一個敗類,真是絕配。”

“我媽說萬誠戈的媽也是帶著閨女嫁給他爸的,算來算去他倆真是配啊。”

“那萬誠戈是不是野種。”

“我媽說那種女人隨便的很,狐狸精最水性楊花,說不得萬誠戈也不是他爸的種,萬一是他爸的弟弟什麽的呢,這年頭,姐姐都能變媽媽,爸爸變哥哥也不是不可能,哈哈哈哈。”

“萬誠戈的媽不是早死了。”

“他有個姐,你不知道?”

“沒見過。我以為他家就他和他爸萬良呢。”

“怕被人知道她媽活著的時候嫁過兩個男人吧,說不定跟過的男人更多,和葉顏她媽一樣,我媽說了這種女的都活不長,沒男人就得死,騷得很。”

“我說萬誠戈,你還真是和葉顏天生一對啊。”

萬誠戈低著頭攥著拳頭,他真想打人,可他不能,打了人,父親沒法幫他善後了,學校沒準要開除他,會有更多的人說他就是沒人管教的野種。

人越長大膽子反而越小,因為顧慮會隨著認知這個世界而變多。世俗的欲望總讓人瞻前顧後,所以當你選擇忍受痛苦的時候,不是你多堅強,而是世俗的欲望裹脅了自己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