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測試現場
昨天敲自己門的人是一位優秀的青年工程師,已經碩士畢業,正在本研究所讀博士,他來通知自己的是一個重要的項目——國產第一代戰略核潛艇要回船塢進行調試。
冷蒙雨第一次見到在紙麵上無數次被測算過的龐然大物。她沒見過巨鯨,當她站在龐大的水滴型艇首時,她知道用巨鯨來形容這個大家夥肯定是不夠的。在這個巨物麵前,冷蒙雨感覺自己好渺小,微不足道的存在仿佛一隻頭霜過後的小秋蟬,微小翅膀那一點顫動連低鳴也做不到。
“左5度,30米,敲擊。”
副總工程師下達指令。
冷蒙雨驚覺,自己居然在這麽重要的場合慌神了,她忙調整工作狀態,揮舞著扳手,用平時訓練過不下幾百次的手法敲擊指定位置。在場的人幾乎是屏住呼吸,生怕發出雜音影響測試效果。
“叮——”
一聲清晰的金屬碰撞聲在巨大的船塢裏回響,不一會兒一個回報聲從步話機裏傳回來。
“正常,下一個位置。”
艇殼部中頻主/被動攻擊及搜索聲呐性能測試。
聲呐是潛艇的眼睛和耳朵,現在他們要做的是給這艘龐然大物的眼睛和耳朵進行一次大升級。
這是改革開放帶來的新成果之一,仿佛法國的DUUX-5被動聲呐以及集成改進型Pike Jaw MG-100主動聲呐。
“你的工作是保密的,對誰都不能說,不論父母、親人、兄弟姐妹還是男朋友。”
審查的時候她曾被暗示和男朋友分手,這樣對她今後有好處,但是她拒絕了,隻是遠在國外的謝向明他能感受到自己濃濃的思念嗎?
“別走神!”
副總工程師黃光旭用手指輕輕地點了一下她的肩頭。
冷蒙雨從思緒中走出來,對這個大家夥她還很陌生,甚至有那麽一點兒恐懼,它具備毀天滅地的力量,自己從沒想過與這樣的力量聯係在一起,但是現在的她,從敬畏與恐懼之中發現,這個巨大的水下武器平台像個初生的嬰兒般脆弱,它的手、它的眼、它的大腦就在這家小小的研究所掌控之中,她手中的扳手就是醫療工具,現在的她是和它聯係在一起的。
現在的她還隻能做一些敲邊角的工作,自己能否更進一步呢?
持續了三個小時的測試結束了。
黃光旭看著冷蒙雨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關切地說道:“累了吧。”
冷蒙雨擦了一把汗搖搖頭說:“主要是緊張的。”
“第一次參加測試,緊張是很正常的,我第一次參與到這項工作中時連老婆都沒時間告知,匆匆踏上了北上的列車,直到進會議室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
“可是黃老師一堅持就是三十年啊。”
如果說這個研究所裏誰對她影響最大,就是眼前這位總設計師、副總工程師,她剛來就聽說過黃總師親自參加水下極限沉潛的故事。
“俱往矣,能夠走到今天一半是信念,一半是家人的理解,要女孩子參加這樣的工作,真是太苦了。”
冷蒙雨連忙搖頭說:“不!我覺得十分有意義,我的男朋友他也在做一項非常偉大的事業,他關注著中國的未來,他很有才華,和他比起來我就是那種怎麽努力也追不上的人。”
“我小時候也羨慕過那些天才,就像咱們的蔣弛雨,什麽東西一學就會,一點就透,我不行,我得靠用功,一個簡單的抗沉浮問題我都要反複問老師很多遍才行。”
“老師。”冷蒙雨認真地看著這位頭發已經稀疏的副總工程師,問道,“我能考您的研究生嗎?”
黃光旭笑了:“隻要你想,又何必要問能不能呢?”
冷蒙雨的臉上浮現出笑容。
“你決定啦?”
在一位高大英俊的年輕人麵前,冷蒙雨第一次這麽坦然地對他說話。
“我不能總敲邊角,要提高自己才行,這才是我留下來的意義,你說對嗎蔣弛雨同誌?”
……
……
冷蒙雨就像一朵帶刺的玫瑰,火紅、熱情、美麗,但是當你伸手去采擷的時候卻會被隱藏在花萼下的尖刺刺破手指。
自從冷蒙雨調到這個單位以來,關鵬就隻能遠觀,稍微有一點兒近距離的接觸就會看到她亮著的尖刺。除了自己之外,她和單位的其他同誌相處都很融洽。別人還好,唯獨看見她和蔣弛雨在一起的時候,關鵬就有一種衝動。
蔣弛雨是黃光旭的得意門生,年紀輕輕已經做到高級研究員的位子上,單獨領了一個小組的課題擔任組長。單位裏幾乎沒有單身的女同誌,不然早就趨之若鶩了。相比之下關鵬仍然沒有光環,就像在學校裏一樣,不管自己怎麽努力都會壓製在謝向明的光環之下。
關鵬承認自己對冷蒙雨不死心,他想靠時間讓對方融化,讓自己在對方的目光中成長,可是現在看來,他的成果不到對方的十分之一。
難道自己怎麽努力也無法得到認可嗎?
唯一令關鵬心裏稍稍安慰的是,冷蒙雨公開承認她有男朋友,而蔣弛雨也有女朋友,兩人就算走得再近也不至於亂來吧……
“關鵬!信!”
關鵬很詫異,除了家人他從來沒向任何人透露過自己的工作單位和地址,而家裏麵想找他通常是打電話,不會用寄信這種方式的。
打開信封,看到潦草的字體,上麵的信息讓關鵬嚇了一跳——兄弟!救命!
信的內容不多,下麵留了電話號碼。
“哥們兒呀,你總算來電話啦,我還以為你失蹤了呢。”
電話那頭傳來路佐焦急的聲音。
“你是怎麽知道我的通信地址的?”關鵬警覺地問。
“哎呀,還不是印思懿嘛,她家門路廣,東打聽西打聽的就給了我一個地址,我特麽一看全是代號,哎呀我說哥們兒這次可真是十萬火急呀,要不然也不敢勞煩您老人家大駕是不是?”
“印思懿?你們有聯係?”
“你休學後印思懿為了你和冷蒙雨打了一架,結果被開除了。”
“還有這事兒?”關鵬嚇了一跳,他現在幾乎每天都能看見冷蒙雨的身影,但是她從來沒和自己提過這件事。
“可不是嘛……咱不提這個,我有批貨扣在海關了,你家老爺子不是從隊伍上退上來了嘛,你得幫幫我。”
“什麽貨?”
“我這不是做進出口嘛,搞點兒電氣元器件,結果給扣海關了,哎呦喂,我的身家性命可都搭上了,你真得幫幫我……”
“海關扣你的貨說明貨有問題,這個忙我不能幫。”
“天殺的有什麽問題呀,我這可是幫政府采購,非說我缺手續,我對天發誓,我……”
上大學後,路佐一直跟在關鵬屁股後麵,人人都說他是關鵬的小跟班兒,但是他從來不在乎,關鵬知道他家境不好,也就很講義氣的幾乎包了他一年的夥食。休學後兩人見過一麵,後來就再也沒聯係了,他們注定不是一路人,關鵬也沒主動找過他。
一隔幾年,關鵬突然收到路佐的信,上麵隻寫寥寥幾字。
“十萬火急,火速回電話。”
想著總歸還有幾分香火情在,關鵬給他回了電話,沒想到卻是說這種事。
關鵬本不想理會,但是聽著電話那頭近乎號哭的聲音,他終還是多問了一嘴。
“確實沒問題?”
“沒問題。”
“沒問題為什麽不公事公辦?”
“我倒是想公事公辦,可是我跑不起呀,誰知道那邊還有什麽刁難你呢?”
“國家公務機關會刁難你?”
“哎喲我的哥們兒哎,你是不知道,現在這社會上的風氣呀,沒錢辦不了事兒。”
“沒錢你是怎麽進的貨?”
“我是半賒半借,對了印思懿也有股份,看在咱們當年的情分上,你說什麽也得拉兄弟一把,還有印思懿,她那個時候眼裏可隻有你呀……拉兄弟一把,拉兄弟一把……”
關鵬聽著這不著邊際的話,心說怎麽這麽別扭呢?
關鵬重重地呼了一口氣,為難地說:“全國海關那麽多,我家老爺子也沒那麽大能耐呀。”
“哎呀,能給說一嘴就頂老大事兒了,我都打聽了那家單位的領導曾經是你們家老爺子的下屬,這個麵子肯定給……”
“好吧,我試試看,但不保證能成。”
“哎喲,謝謝了哎,我給你跪下了,這次你可真救了哥們兒的命了……”
“我說你現在怎麽這麽貧?”
“社會上混飯,沒辦法……”
關鵬詫異地問:“東南交大的畢業生居然差到在社會上混飯了?”
“說起來笑話……哎,我有事兒,回頭再說,回頭再說啊,我等你電話。”
對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匆匆掛了電話。
關鵬家教很嚴,通常情況下他是不會打這個電話的,但是一想到印思懿為了他居然被勒令退學了,就好像欠了很大一個人情似的,關鵬不喜歡欠人情。
“就幫這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