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康承業當所長了

研究所的最大的會議室也沒辦法和那些大工廠的俱樂部相比,十幾個人進去就顯得很擁擠了,大多數人是沒有座位的。

省市幾位主要相關部門陪同著中科院的領導在主席台前左右坐下,研究所的人員按職位和資曆依次向後排,更多的人是站在會議室門外的走廊聆聽。

研究所的任職歸中科院領導,左紅升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最中間一位老者身上,他頭發花白,看上去就一派學者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眼熟,卻沒有認出這是哪一位領導,隻好一直陪著笑,直到大家都落座,這位老者才緩緩拿過麵前的麥克風,雖然動作平緩,但卻中氣十足地說道:“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領導遠道而來才辛苦。”左紅升在台下附和著說。

老者站起來指著窗外說道:“知道我們為什麽開著兩輛新車來嗎?”

左紅升啞然,台下默然。

“不是因為我們貪圖享受,而是想讓大家看看,這樣的外貿車,在美國的一家工廠年產可高達200萬輛,大家知不知道我們的紅旗轎車年產是多少啊?”

過了半晌才有一個人舉手說道:“我知道,紅旗轎車年產5000輛,還是最近一年的數據,以往……”

會場上的人把目光聚焦到這個人身上,不是別人,正是康承業。

200萬對5000這個巨大的數字差異已經把大家雷得七葷八素了,但是下麵的數字更讓下麵的人聽起來像天方夜譚。

“人家一個人一年能生產94輛汽車,而咱們最先進的長春汽車製造廠一個人一年隻能生產1輛,同誌們!這是差距呀!這樣鮮明的對比擺在眼前我們不能視而不見呀,老百姓可以關起門來過日子,我們是幹什麽的?是科學家!是這個國家的頂尖人才!你們對得起科學家這個崇高的稱謂嗎?”

大家被批得無地自容,汽車產量是檢驗自動化水平的重要指標,這些科研人員知道與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生產能力相比是有差距的,但具體差異的數字都超乎了在場所有人的想象,沒人敢質疑台上這位已經兩鬢斑白的老者的話,他的名字實在太響亮了。

老者繼續說道:“咱們是自動化研究所,可能比普通人對這個數字更敏感,這就對了,我們是幹什麽的?是推動工業自動化的先鋒隊,尤其你們所在的這座城市,是共和國最大的工業基地,車輛廠、拖拉機廠、冶煉廠、化工廠、鑄造廠、棉紡廠、玻璃廠、味精廠……從重工到輕工可謂應有盡有,可大家反思一下這些年我們對工業現代化做了什麽貢獻?”

台下,人們都低著頭的時候,左紅升瞠目結舌,如果這個時候領導點名要他發言,那他肯定什麽也講不出來。這個講話風格不對呀,不提十一屆三中全會,不提黨中央的指導思想,不講社會主義發展路線總綱,卻講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開始認定台上的這位名人肯定會“犯錯誤”,而且會犯大錯誤!一會兒他講什麽自己都不能鼓掌,千萬不要牽連到自己。

“我自從進了科學院的大門後,就把自己的命運與國家的事業聯係在一起了,對你們研究所也一直是高度關注,因為你們這個地理位置太重要了,這也是我把省市相關領導請來的原因。”

說完,這位老者向大家介紹了一同來訪的兩位領導。

“要幹事業,少不了地方的支持,尤其是咱們研究所這個性質少不了地方大型企業的支持,我知道這些年受到一些錯誤思想的影響,讓咱們的發展縮手縮腳。不過我在這裏保證,今後不會了,研究所就要有個研究所的樣子,科研人員要有科研人員的自信,是你們在推動和指導我國自動控製和自動化的發展,而不是外行指導內行!”

老者的話如重錘敲下的響鼓,震**著每一個人的心靈,有年輕人開始打聽台上的人是誰,老同誌一臉不屑地說:“連鄒文林院士都不認識,你還有臉搞科研?”

鄒文林,這個名字在中國科學界,尤其是自動化學屆,是鼎足泰鬥的存在。他是第一代自動化控製專家,1948年畢業於美國康奈爾大學,新中國成立後,他排除萬難回到國內參加社會主義建設,先是從事自動化工程建設,後來投入到人造衛星的工程研發中,現任中科院黨組副書記兼機關辦公廳主任,同時還負責國家空間科學中心的實際工作。

鄒文林不僅學風嚴謹,更以敢說話敢幹事著稱,國家領導人都曾經表彰過他,說他是科學界裏的革命者。有了這個名頭,他更加的敢於說話,敢於說正確的話,很多在動**年代受到不公正待遇的科學家被他挽救回來,重新投入到工作崗位中。

上級的指示裏隻說是派來一位領導,卻並沒有說明是哪位,左紅升是沒有那個能力打聽到來人是誰的,但一見到是這位老人家的時候,十足的把握一下子去了九成,說是泄了氣的皮球也不為過,他視康承業為不安分子,卻一直不敢動他,除了有具體的實際工作的需要外,與這位老人家也有重要的關係,康承業是這位老人家公開承認過的學生,兩人的師生之誼研究所無人不知。

鄒文林的到來讓左升紅感到不安,那些年裏,他曾經向上級遞交的黑材料中就列舉過鄒文林十大罪狀,不過人家卻像沒事兒人一樣,現在更是在中科院擔任重要的領導工作,就是不知道台上這位知不知道那些材料裏有他左紅升一份兒……

一想到這些,左紅升的額角控製不住的流下來,他用袖口拭著汗津津的額頭,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些事,至於後麵話他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在全國科學大會的時候,領導人就講到了,正確認識科學技術是生產力,正確認識為社會主義服務的腦力勞動者是勞動人民的一部分,這對於發展我國科學事業有極其密切的關係。什麽叫科學?科學的前沿在哪兒?”

台下聽慣了大鳴大放的同誌們對這番言論感覺很新鮮,雖然私底下也在猜測國家大政方針正發生著巨大的變化,但是長期保守的思想讓這些人不敢歡呼雀躍。

好像長期封閉的舊屋子突然打開了一扇窗戶,台下的人都貪婪地呼吸著來自外麵的新鮮空氣,除了胡思亂想的左紅升,所有人都在細細咀嚼著鄒文林的每一句話。

什麽叫科學?這似乎有點兒像在考小學生,不過科學的前沿是指……

“科學的前沿就在這裏,咱們的研究所,你們是真正的科學家,在老百姓眼裏就代表科學,科學家不搞科學,那就是失職!”

鄒文林用手指重重地敲打台麵,說出的話擲地有聲。

“過去,我們犯了錯,耽誤了發展,這怨不得在座各位,但是今後就需要大家各展所長,重新完善屬於我們自己的工業體係,把自動化研發工作與生產實際結合起來,讓我們的理論與研究不僅走向國際論壇,更要在每一家工廠裏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歸根結底四個字——不搞虛的!”

所裏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浮誇成風,不過放眼全國,哪個研究所都有這種問題,但這些搞科研的畢竟還想施展所長,他們並不歡迎玩虛的,鄒文林的這句話深入人心。

批評了也鼓勵了,接下來鄒文林的語氣稍緩,慢慢地說:“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沈州研究所沒有所長……”

左紅升的耳朵一下子豎起來,關於任命所長的傳言果然是真的,這個時候他就要表現得積極一些,鄒文林的話沒講完,左紅升立即帶頭鼓掌,台下的一些同誌雖然不明就裏,不過稀稀拉拉的掌聲還是響起來了。

鄒文林不悅,陰沉著臉問:“左副所長,你這是什麽意思。”

左紅升滿臉堆笑地說:“鄒書記講得好呀,我們所長期沒有實效工作就和這個領導缺失有很大關係,所謂名不正言不順,我長期擔任副所期間,就是因為權威不重,導致很多工作布置下去之後呀,總有人唱反調,這不……就拿今早迎接各位領導到來的演練都沒顧得上,車到了大門還沒開,這是我的工作失誤,不過歸根結底的原因還是缺少一位一把手呀。”

也不知道鄒老爺子是否聽進去了,隻是麵無表情地點點頭,從皮包裏取出一份文件袋,抽出來打開上麵的繩結。

左紅升的喉嚨“咕隆”了一下,台下的人幾乎都猜到了,那裏裝的應該是一份帶有任命的紅頭文件,所長的位置究竟花落誰家?到這個時候左紅升還是抱著希望的。

“關於沈州自動化研究所人事任命的通知,為了適應形勢發展,盡早推進我國工業現代化,推動自動化發展進程,經中科院黨委研究決定,作出以下人事任命……”

……

……

“任命康承業同誌擔任所長,全麵負責研究所工作目標、方針、計劃製定與實施,對中科院負責,對研究所黨委負責,對地方工業自動化推進負責;以及其它相關研究所全局工作。任命常新遠同誌為常務副所長……”

“……”

台下鴉雀無聲,別說左紅升差點兒沒驚掉下巴,連康承業自己也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