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單位要任命新所長啦!

“回來啦,今天怎麽樣?”

石蘭雙手吃力地推著輪椅的邊緣握把,勉強擠過並不寬的臥室房門。

“哎呀呀,你怎麽出來啦……”康承業急忙放下公文包,換上拖鞋,小碎步來到妻子的輪椅邊,緩緩地把她推進屋子。

“我活動活動,一整天都坐著,實在無聊。”石蘭歎著氣說。

“今天怎麽樣?”

一邊問候著,康承業一邊掀開蓋在石蘭膝上的暖被,把妻子抱了起來。

“看了幾頁書就累得不行,放下本子就忘了大半,本來想著也許能幫上你的,現在看來也隻能偶爾翻翻閑書了。”石蘭苦笑著,溫順分偎依在康承業懷裏,任由丈夫把她抱到**,輕輕放下後躺在墊高枕頭上,舒緩一點的臉頰露出一絲微笑。

“你隻要好好休息就行了,我的事我自己都沒辦法,你……唉……”

知夫莫如妻,看到丈夫的這副樣子,石蘭就知道他的事肯定不順利,於是問,“是不是你要的東西又沒做出來?”

康承業點頭默認了。

“我最近一直在看報紙,自從你去北京開會回來後,國家的形勢一天比一天好,我相信離你施展才華的日子不遠啦。”

康承業點頭道:“常師兄也和我這麽說,勸我暫且忍耐,接下來會有大變動。”

“那你就忍忍嘛,總這樣愁眉不展的又會讓別人看笑話的。”

康承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有餘悸地說:“我不怕別人看笑話,我怕自己沒勇氣。我還清楚地記得72年那會兒,研究所剛取消了連隊建製,那時的形勢也是有所好轉,可結果……”

石蘭傾聽著,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

“科研機構體製恢複後,我滿懷希望地起草了一份機器人研發計劃的報告遞交上去,然後呢?差點兒沒讓人給扣上一個不符合社會主義生產規律的大帽子,那時我們也去過北京,徐師兄他更是……”

提起過去的那樁事,康承業哽咽了。

那一次,康承業、常新遠和他口中的徐師兄因為這份報告被駁回而不甘心,他們跑到北京四處奔走,結果被指責搞非法活動,差點兒上了公安機關的通緝令。

他們這條小小的科學之舟輕易地被撞翻,機器人的理論也僅在腦海中劃了一個符號,根本沒有物理現身的機會。

那一次不僅康承業的副所長職位丟了,常新遠也背了處分,而徐航因為扛下了所有的“罪責”,終忍不住悲憤,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提起那段過往,康承業至今心有餘悸,他是怕自己也走上那樣的路嗎?不,他是舍不下為自己犧牲了那麽多的愛妻。

“可是你沒放棄自己的理想對嗎?從65年到現在,你一直堅持著。”石蘭身體勉力地活動著上身,她的溫柔撫慰著略顯頹廢的丈夫,微笑掛在臉上,仿佛這笑容能抹掉過去的一切傷痛。

康承業長舒一口氣說:“是的,我沒有放棄,自從我第一次接觸到機器人這個概念的時候我就堅持追求,這是未來,如果我們放棄了這個發展機會,我們將失去一個時代。”

“放心吧,總有一天你會站在屬於你自己的舞台上講出這番話。”

石蘭和康承業在同一所大學念的書,學的是造船專業,如果不是因為這雙腿,她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籍籍無名。這會兒她大概是累了,輕輕地閉上眼睛,康承業的大腦這時候才想起五穀雜糧的事,連忙走進廚房摸起菜刀操持鎮壓“咕咕”叫的肚子去了。

“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科學技術就是生產力”。

入夜,康承業隻要閉上眼睛,耳畔裏就想響起這句話,那是他參加全國科學大會時,從領導人口中聽到最悅耳的聲音。對一名隻想做實際工作的科研人員來說,這樣的話無疑是天籟。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天籟之音離地球太遠,總落不到地麵上,自己的很多構想明麵上得到了批複,可實際就是執行不了,不僅是工人同誌不理解,甚至連研究所的正牌研究員都不以為然。

機器人離中國還太遠,遠到就像凡爾納時代去構想電力和潛艇一樣。

左紅升是學橋梁設計的,他對搞基建的興趣比搞自動化要高得多,有人私底下戲稱:自動化研究所在他手裏不自動化了,別說不自動,連動起來都難了。

67年那會兒康承業已經能帶領攻關小組克服大型工廠的障礙性難題,到了78年居然連個小小的機械手腕物理模型都造不出來,他的內心深深憂慮。

早年的一批搞自動化的專業都隨著錢學森投身到“兩彈一星”建造的在事業裏麵了,新中國成立後成長起來的這一批包括康承業在內的自動化專家又因為形勢突變,風雨飄搖,別說機器人這種高科技概念,就連基礎自動化控製的理論都不完善,至於自動控製應用,隻在極少數形成規模的大工廠裏有實踐基礎。

第一台工業機器人誕生的時候,我們的國家還在組織人力小高爐大煉鋼鐵。

事實和數據都在表明,我國工業整體水平正在被高速發展的世界加速度甩開。

有人說,人不行!

康承業不信,在1965年的時候康承業的論文就在國際計量學會的年會上宣讀,廣泛受到好評。在高技術領域中國的科學水平普遍被世界認可。怎麽到了1978年反而變成了“人不行”?他並不消極,似乎是知識分子本身存在的“猶豫”與“不堅決”作怪。然而他做夢也想不到,就在他內心彷徨不安的時刻,中國迎來了嶄新的篇章。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鼓舞著人心,這個注定寫進曆史的偉大時刻開啟了中國全麵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新時代。

春風悄然地拂過,堅冰正在慢慢的融化,科研人員算是知識分子,他們對時代的變化是最敏感的,一些新生的思想仿佛春天的嫩芽破土而出,即充滿對新鮮空氣的渴望,又嬌弱、稚嫩與害怕被摧殘……

左紅升又開會了,這次會議與平時那種沒意義的報告會相比多了一些實際內容,中科院的領導和省市相關部門的領導要來視察本所。

“那個往年呀,上級領導不來咱們這個鳥不拉屎的小單位,但是呢,自從去年那個自然科學大會和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以後,從中央到地方對這個科學研究是漸漸開始重視了,但是我們的同誌不要忘乎所以呀,要牢記咱們是工人階級領導,工農聯合為主的革命隊伍,領導來呀,那個歡迎的條幅和喜報就交給小吳寫,他的字寫得不錯,那個小錢呀負責給各位領導引路和做介紹,把咱們所是怎麽組織人員學習三中全會精神的繪聲繪色地講給領導……”

會議室不算大,左紅升又單獨自己給搭了個講台,其他同誌的座位更顯擁擠,每個人麵前連一張桌子都擺不下,除了第一排,大多數人都隻能把記錄本放在大腿上架著。

康承業和常新遠坐在角落裏,不是他們級別不夠,相反是左紅升故意這麽安排的,第一排幾乎全是平時走得和他比較近的幹部。

台上講個沒完,常新遠佯裝看本子,嘴裏小聲嘀咕道:“知道老左這次為什麽這麽積極嗎?怕是要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

“不知道。”康承業輕聲說,這兩天和廠裏交涉機械臂手腕部分的模型一直沒有結果,從車間主任到下麵的老牛師傅,一個個看白癡的嘴臉相迎,一開始還搪塞兩句,但是在康承業的不斷堅持下,終於使用“武力”把他趕出了生產車間。

腦子裏根本沒有吸收台上無休止講話的康承業卻捕捉到常新遠異常輕聲傳來的信息:“咱們單位十幾年沒任命所長啦,這次趁著所裏大調整,有望任命一位所長,你很有希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