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愛上一個少年2

大雨在下午五點停下來,雨後還罕見地出了太陽。

陳喃是走讀生,家離一中很近。

上完最後一堂課,走讀生就可以回家了,不用上晚自習。

夏天的天空暗得很慢,就算到了五六點還是敞亮著的。陳喃收拾好東西,走之前去隔壁班和林沉茜打了個招呼。

“茜茜,我先走了啊。”她趴在隔壁班的窗口,小聲喊著坐在窗邊的林沉茜。

她們兩家隔得很近,林沉茜家離一中也不遠,但是林沉茜想擺脫家裏的控製,不願意走讀。

但陳喃不一樣,她家庭情況和林沉茜不同,必須得走讀。

“哎,好,喃喃你路上小心啊!”林沉茜點了點頭,囑咐了她幾聲。

陳喃背上書包離開學校後,並沒有馬上就回家,她借用了商場的公用電話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喂,媽媽我今天想去圖書館學習會兒,可能會晚點回來。”她拿著公共電話湊近耳邊,有點緊張。

大概是難得聽到她要晚回的消息,電話那頭的趙蘭停頓了幾秒,才開口:“去圖書館啊,那身上的錢夠嗎?路上小心點啊,回家記得早一點,媽媽今天下班早,等會兒回家給你做好吃的啊。”

“錢夠了的,我就去借本書就回來,你放心吧。”她乖乖地“嗯”了聲回答,一會兒才掛斷電話。

陳喃掛了電話後鬆了口氣,轉身往蘇市唯一的圖書館走去。

那個時候的蘇市並不算太發達,隻有一家較大的圖書館,裏邊的書籍很全,蘇市一中不少學生都會去那兒查閱資料。

陳喃也經常去,她熟門熟路地走進圖書館,坐在以前常坐的角落,環顧了一眼。

圖書館挺大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不同的書籍,分好了類別,前邊周圍的位置上坐滿了不少學生,大多是放了學過來學習的。

也有一小部分的小孩子,在翻閱著兒童書籍。

很少有人會願意坐在那麽偏僻靠窗的角落裏,陳喃一個人坐著,也沒有束縛。

否則麵對那麽多人的目光,她會很不自在。這是她從小不太好的習慣,麵對親戚朋友也會這樣,不太合得來群,習慣一個人安安靜靜的。

她放下書包,拿出作業,寫了一會兒,又時不時地抬頭看周圍幾眼,可惜什麽都沒有看到。

寫了好一會兒,她脖子有些酸,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她抿著嘴緊盯著圖書館門口,人來人往,唯獨沒有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陳喃歎了口氣,又笑自己有些傻,就因為那麽一句話就當真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聽到路栩說會來圖書館,就真的想來碰碰運氣。

不過既然來了,她也打算去借幾本喜歡的書回去看。

不知怎的,或許是心裏老想著路栩說的話,她鬼使神差地跑到了優秀範文這一類書籍這邊,滿書架都是一些好文章好句子合集,還有一些名人作文點評和寫作技巧大全。

一中不少學生會來這兒翻閱這些書,期望提高自身的寫作水平。

書架上的書太多了,陳喃用手一個個指著書名尋找想要的書,從上到下找了一會兒,才在中間的地方找到了。

她小心地把那本書抽出來,卻在這個縫隙裏,看見書架的那頭,那個少年正背對著她也在找書。

路栩穿著深藍色的校服,有些煩躁地揉了揉頭發,不知道在找些什麽書。

哪怕背對著,陳喃也能看出他在糾結,不知道挑哪本書。

或許是見慣了少年在主席台上優秀耀眼的模樣,如今看見他那麽煙火氣,因作文寫不好而找書煩躁,陳喃忍不住淺淺勾起了唇角。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裏的書,猶豫了一會兒,重新再拿了一本。

她站在那兒忍不住看了路栩好幾眼,卻見他好像找到了書,正要轉過身來,她猛地蹲下身,嚇到了他。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多蠢,瞬間羞紅了臉,嘴上小聲說著“不好意思”,站起身來匆匆忙忙拿著書回到位置上,把腦袋埋在書裏尷尬得不行。

正當她還在吐槽自己剛才那副蠢樣子的時候,耳畔邊卻傳來了清潤熟悉的聲音:“同學,你旁邊有人嗎?我能坐在這兒嗎?”

陳喃抬起頭,見到是路栩,腦袋像是宕機了似的,整個人蒙住,緊張得有些結巴:“啊啊,沒,沒人的,你……你坐吧。”

她不好意思地緊抿著唇,手指蜷縮起來,呼吸有些緊促。

路栩沒留意到麵前女孩的異常,隻禮貌地說了句“謝謝”,拉開椅子坐在了陳喃的旁邊。

他坐下的瞬間,陳喃聞到他衣服上一股很淡的薰衣草味。

從第一次見麵,她就注意到這個味道了。

靠窗的角落位置很少,路栩大概是也很喜歡坐在窗邊看書,所以和陳喃看上了同一個地方。

他選的位置很好,陽光從窗子裏透進來。

現在是下午六點多,落日餘暉罩進來,落在書籍上,陽光剛剛好,還有夏風時不時地拂過兩人的發梢。

路栩很喜歡坐在這個位置上,看書學習,心情都會變得愉快很多。

窗外粉色晚霞映滿了整個天空,像是一幅漂亮的風景畫,雲朵喝醉了酒,臉上多了幾抹腮紅,陳喃屏住了呼吸,用餘光瞥了一眼旁邊的路栩。

少年側臉英氣,坐姿標準,那抹光落在了泛黃的書紙上,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天光襯得他皮膚很好很白。

路栩仔細地看著書,眉眼舒展,沒了剛才那副煩躁不安的樣子。

她甚至能看見他鼻骨上的那顆痣,高挺的鼻梁上夾著一副金絲眼鏡,他整個人像是從書裏走出來的。

此刻歲月靜好。

少年,連落日陽光都偏愛他。

陳喃不敢再看路栩,生怕被他發現。她慌慌張張地低下頭,心跳卻加了速,跳得很快很快。

她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嘭嘭嘭”,像是籃球觸地的聲音,很沉重。

不僅外邊的雲朵紅了臉,她臉上的緋紅一路蔓延到了脖頸,脖子後都紅了一大片。

陳喃咬著嘴唇,沒敢在那兒待太久。

因為路栩的存在,他們離得很近,她都能聽見少年呼吸的聲音。身邊坐著路栩,她根本學不進去。

所以沒過多久,陳喃就收拾了書,抱著書包和借好的書要走。

路栩見旁邊的女孩站起身來,便站起來給她讓出道來。

“謝謝。”她低下頭,聲音小得像是蚊子叫。

但路栩還是聽到了,他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不客氣。”

陳喃走出去後,他又重新坐在位置上,繼續看書。

她瞥了一眼路栩手上的書。

是一本優秀範文選集,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書。

思慮再三,在離開圖書館前,她把手裏的另外一本書在前台放下了。

“要借幾本書啊?”前台的管理員問。

“啊,我,就借這本書就好了。”

她有些出神,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裏的書遞給前台的管理員,聲音還是很細很小。

這時,有人在她的身後排隊。

陳喃佯裝不在意地用餘光看著,看到是路栩後,背後一僵,給書的動作都有些不自然起來。

他明顯有些不是很高興,大概是剛才那本書對他沒有什麽用處。

她不自覺地看了一眼自己剛才放在前台的書,希望他能看到。

在借書卡上登記好要借的書後,她利索地接過管理員遞過來的書說了聲“謝謝”,便低下頭立刻就走了。

前台的管理員一愣,看著女孩匆匆跑走的背影,喃喃了一聲:“這女孩子怎麽奇奇怪怪的。”

“要借書嗎?”管理員沒再多管,問著眼前的路栩。大概是因為男生長得很不錯,她眼前也一亮,突然明白剛剛的女孩那麽奇怪的原因了。

管理員笑了笑,心中了然。

“嗯,我想問一下,你們這邊有什麽能提高寫作水平的書嗎?”路栩向管理員詢問。

他將剛才那本書看完了,但是沒有什麽太大的用處。

管理員被他問住了,說:“啊,有肯定是有,但是估計找起來會有點麻煩……我記得有本書很多學生都借過,說很有用的。”

她蹙著眉努力回想:“叫什麽名字來著,我想想。”突然,她的餘光落在前台放著的書上,最上麵的就是那本關於作文技巧提高的書。

“欸,就是這本。你可以去看看,很有用的。”管理員拿起那本書,笑了笑說,“你運氣真好啊,這本書很多時候都被借走,要不是前麵那個女生不要了,一般都借不到啊。”

“是嗎,那看來我運氣不錯啊。”路栩笑了起來,接過那本書翻了幾頁,發現的確是和剛才那本書不同,內容質量很高,“那就要借這本好了,麻煩你了。”

“不麻煩,為你這種帥氣的男生服務,姐姐最願意了。”她開著玩笑。

路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管理員拿出借書登記名單來讓他登記姓名,在他寫下名字的上一欄中,寫著這本書借閱的時間和人名。

2010年5月20日 陳喃

他匆匆掃過一眼,沒多在意,拿著筆寫下自己的名字,雙手將筆還給了管理員,道了聲謝便拿著書也走了。

那是一個普通且浪漫的日期,巧合地落在上邊,很多年後陳喃再想起那張書籍登記單,還是記得,那本書上的借書卡就寫著的兩行字:

借書時間:2010年5月20日 陳喃

借書時間:2010年9月8日 路栩

那年蘇市的圖書館還沒有啟用電子錄入,每一本書都有一張借書的登記表,一一記錄下每個借書人的名字,等再過一兩年啟動電子信息後,這些東西也就慢慢不再使用了。

往後不會再有人出現在那張登記單子上,而他們的名字,留下了痕跡。

一切都是那麽巧合得剛剛好,那個意外的日期,成為兩人出現在同一張紙張上的證明。

多年後,那也是她來自內心深海處,從未言語的告白。

一切早就命中注定。

上天也許真的為她做過一些幸運的編織。如果那時你見到了那個日期,也就當我和你說過告白的話吧。

時間是巧合的,數字卻是她內心的獨白。

陳喃從圖書館出來後,就回家了。在圖書館耽擱了一些時間,所以回家的路上,她的步子很急,邁得很快。

在小巷的拐角口,她一個沒注意,直直地和一個騎自行車的男生撞了,她被撞得一下子坐倒在地。

“欸欸欸,抱歉啊,真不好意思。”宋詞嶼騎車騎得快,見撞到人了,有些慌亂地把自行車停好,上前欲扶起陳喃。

“沒事沒事,我能自己起來。”陳喃看他要過來扶自己,擺了擺手,手心撐著地就站起來了。

“那個,你沒事吧。”宋詞嶼有點不好意思,神色緊張。

陳喃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覺得有些熟悉。對上他那眼睛,她愣了幾秒才想起來,是路栩身邊的那個男生。

宋詞嶼的眼睛和路栩很像,都是單眼皮,桃花眼,但他和路栩給人的感覺完全相反。

路栩是那種看著很溫柔的鄰家大男孩,偶爾有點痞。

宋詞嶼就是那種,很痞裏痞氣的長相,看著還有點不好惹,長相很硬氣。用陳喃那時第一眼的看法來說,就是看著不像個好人。

她下意識地咬唇,有些緊張:“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要不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或者我請你吃個飯賠個罪,還是……”宋詞嶼顯然有些口不擇言,和外表硬氣的樣子完全不符合。

眼前的姑娘皮膚很白,眼睛像杏子一樣又大又亮,臉上帶著些嬰兒肥。

他手足無措地握緊了拳頭。

“不用了,你看我也沒什麽皮外傷。你別在意啊,我得回家了,再見。”她看了一眼暗暗的天色,想到今晚趙蘭要回家做飯,再晚可就不好了。

她禮貌地向宋詞嶼點了點頭,握緊書包的背帶,與他擦肩而過,步子急匆匆的。

“欸……”宋詞嶼沒攔住她。

女孩路過身邊,他能聞到她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味道,應該是洗衣液的味道。

他覺得這個味道很熟悉,可是一時想不出是在哪兒也聞到過,轉過身看著她漸漸跑遠的背影……

“媽媽,我回來了。”陳喃急匆匆地打開家裏的門。

趙蘭的確已經下班了,正在廚房做飯炒菜。聽到陳喃的聲音,她應了一聲:“欸,快洗手,菜快好了。”

陳喃把書包放在椅子上,挽起衣服袖子,進廚房洗完手後,想幫趙蘭打下手。

“停停停,媽媽自己來就行了,你快去盛飯。學習一天了,在學校裏累不累啊?”

趙蘭急急忙忙把她推了出去:“廚房油煙味重,你別進來。桌上是你叔叔他們送來的蘋果,洗了去吃一個。”

陳喃乖乖地從籃子裏拿出兩個蘋果來,洗好了一個放在桌子上,一個自己啃著。

“叔叔他們今天來家裏了啊?”她坐在飯桌前,邊吃蘋果邊問了句。

趙蘭端出做好的菜,陳喃連忙起身放下蘋果接著。

“是啊。你叔叔不是在蘇市一中教書嘛,聽說你考上一中了,今天特地來家裏問你的情況呢,還說過幾天辦個飯局給你慶祝慶祝。”

“啊,飯局就算了吧。”陳喃一聽到要組局就頭皮發麻。

“飯局可推不掉了啊。對了,我聽你叔叔說,現在他是你們班語文老師是不是啊?”

陳喃點點頭。提到這兒,她有些尷尬。她叔叔叫陳偉,是她爸爸陳洪的弟弟,也是蘇市一中的教導主任。

陳喃爸爸去世得早,陳偉平日裏自然多關照著她們母女倆。

這次高一開學,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原本帶高三畢業班的陳偉,被調到了高一來教書,正好就是五班。

“是啊,所以還是別麻煩叔叔了。”她們家一直受陳偉照顧,她是很感激的,也是真的不願意在學習上還要麻煩叔叔。

趙蘭明白陳喃的顧慮,邊端著菜上桌,邊說著:“媽媽知道,但你叔叔堅持要給你慶祝慶祝,媽媽也推不掉。再者,你去一個新的環境,我也擔心你。”

一中是他們這兒的重點高中,女兒能考上,趙蘭早就想慶祝一番了,隻是工作太忙了。

陳喃站起來盛好兩碗飯。

見實在是推不掉,她說:“我知道了。媽,你也別擔心我了,我在學校和茜茜一起的。”

“那不是茜茜沒和你一個班嘛,再說了,新的班級也要多交朋友知道嗎?別老是一個人悶悶的。”趙蘭還是很了解自己女兒的,她夾了一筷子青菜給陳喃,語重心長地說。

“媽。”陳喃看著碗裏的青菜,表情痛苦,有些不高興地抿著嘴。

“叫媽也沒用,青菜必須吃完!”趙蘭失笑地看著女兒,這孩子哪兒都好,就是不喜歡吃蔬菜,有點挑食。

趙蘭又夾了一塊大大的魚肉給陳喃:“性格大方一點知道嗎?和同學們好好相處。”

趙蘭絮絮叨叨著,老生常談,卻不得不說。陳喃小時候安靜,開始她還覺得省心,如今看著卻覺得女兒太過內向膽小,做事都小心翼翼的,身邊沒什麽朋友,好在有隔壁林家小姑娘帶著她一起玩。

隻是一個人長大了難免要社交,趙蘭才會那麽擔心。

趙蘭的擔心不無道理,因為已經開學一個星期了,陳喃還是沒交到新的朋友,班裏其他的人都玩起來了,她還是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安安靜靜的。

不過她不會和趙蘭提起這些,她點了點頭答應:“我知道了媽媽。你別擔心我了,我在學校挺好的。”

“我還不知道你啊,每次都這麽說,媽媽就希望你生活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趙蘭也知道這事一時半會兒急不來,便不再繼續說了。

她給陳喃舀了一碗魚湯,繼續問著學校的事情:“過幾天你們是不是就要軍訓了?”

陳喃乖乖地端起魚湯,小口小口地喝著,聽到趙蘭的問話,點了點頭。

“媽媽下個星期就全是晚班了,你記得把我放在冰箱裏的飯拿出來熱一熱知道嗎?吃不掉的就倒掉,這個天氣飯菜容易壞掉,還有給你買了防曬記得塗,別被曬黑啊。”

趙蘭有點苦惱地蹙了蹙眉,她現在在一家手工廠工作,最近廠裏很忙,工作量大,晚班要到十點多才下班,她擔心陳喃不能照顧好自己。

“放心吧媽,我能照顧好自己,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陳喃淺淺地笑了笑。

聞言,趙蘭放心了不少。

“你啊,不要挑食了啊,別餓著,好好上課啊。”趙蘭還是沒忍住又嘮叨了幾句。

陳喃也不煩,句句話都聽在心裏。

吃完晚飯,陳喃就回房間寫作業做題去了。剛開學不久,她找了些錯題冊認真研究著。

在學習上她天賦一般,都是靠著勤奮努力來的成績,所以現在剛開學,也不願意落下。

做了一小時題後,水筆突然寫不出墨了,陳喃這才發現是黑筆沒水了。

這支筆才用了一周多,就沒水了,一中的壓力和以往初中的學習程度是不能比的,她歎了口氣,更覺得壓力大了起來。

在筆盒裏翻來覆去地找了會兒,發現沒有能用的黑筆了,無奈作罷,隻好拿著桌上的幾塊零錢,出門買筆。

“媽,我出門買支筆啊。”她衝著趙蘭的房間喊了一聲。

“啊?這麽晚了還要出去啊?早點回來啊。”趙蘭從房間裏匆匆忙忙跑出來,手裏還拿著一個本子,上邊是滿滿的數字,是記賬和工資的記錄。

她出來的時候,陳喃已經出門了,她看了一眼牆上的鍾,快八點鍾了。

“這孩子……”

這麽晚出去,她擔心得要死,看著手裏的賬本,更愁了。

“這錢真是越來越不經用了。”趙蘭歎了口氣,拖出一把木質椅子,坐在家門口等陳喃回來。

陳喃走得很快,怕書店關門。不過她運氣還算不錯,走到書店門口的時候,店裏還亮著燈。

她推開店門,店員聽到動靜,目光投過來,落在她的身上。

她實在是“社恐”,忍不住握緊拳頭,小聲道:“那個,我買支黑筆……”

“哦,黑筆啊。要哪種的,我給你拿。”店員勉強聽清楚陳喃說了什麽,指了指麵前的幾種黑筆,詢問她要哪種。

陳喃也不挑,隨便指了一支筆:“就這個,這個就好了。”

“哦,行,兩塊錢。”店員有點困地打個哈欠,一手接過陳喃的硬幣,一手把筆給了她。

陳喃微微點了點頭:“謝謝。”說完就轉身要走。

她低著頭剛走到門口,身邊路過一個人。

鼻息間聞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陳喃抬起頭看了一眼那個人,一時愣在原地。

路栩沒注意站在門口的女孩子,隻是草草瞥了她一眼,就走進書店。

陳喃看著他的背影。

他好像很喜歡穿白襯衫,搭著一條黑色衛褲,腳下踩著一雙白鞋。

想到前不久林沉茜說他的衣服都不便宜,她默默垂下眼眸。

“老墨,你們這兒還有沒有作文本啊,我的本子都用光了。”

他清潤的聲音裏似乎含著笑意。

“你又要寫作文啊,不會又毀了一個本子吧。”一直在店裏的老板聽到路栩的聲音,哈哈大笑地走出來,調侃了他一句。

路栩無奈地笑了笑,默認似的:“別損我了,快給我拿本子吧。”

老板點了點頭,給他找著本子,邊找邊說:“你啊,這作文可得好好摸索摸索,好歹考了個中考第一呢,作文寫不好像話嗎?”

“喏,你要的本子,紙質最好的,省著點用。”老板熟絡地將一遝本子丟在桌子上。

“欸,這不是沒辦法嘛。”路栩拿過本子,把錢放在桌子上。

他也不是誠心浪費,就是作文這個問題真過不去。

他寫得倒也不是那麽差,但是一個班裏都是尖子生,作文寫得好的人特別多,他的作文和他們的一對比,就看出高低了。

更何況這次還是要交上去的,他一向不服輸,什麽都想做到最好,強迫症太嚴重了,這才那麽廢本子。

他招呼了一聲:“那我先走了啊,回去寫東西呢。”

“欸,行行行,好好寫啊。”

“得嘞。”

路栩轉身走出門,看了一眼旁邊的女生,心裏有些疑惑,剛剛進門的時候好像是見到過,怎麽還沒走?

陳喃也沒想到路栩出來得那麽快,手裏拿著筆,看見他望了自己幾眼,便急忙轉過身也走了。

兩人交錯而走,是兩條不同的路線。她往左邊走,而他不是走著來的,一邊抱著手裏的本子,腿一跨騎著車就跑了。

陳喃一路上心跳都很快,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見到路栩的時候,她總會緊張,內心也會竊喜高興。

因為這麽巧合的種種偶遇而開心,她抿著唇,卻掩不住嘴邊的笑。

拐進小巷子裏時,步子都有些輕快。

“喲,這不是陳喃嘛,遇到什麽好事了?”

剛拐進路口,便聽到這樣一聲。

陳喃聞聲望過去,是幾個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她想到了什麽,臉色一僵,忙著低下頭,步子加快。

“欸,別走啊。這麽高興,是出去見男的了吧,你爸媽知道嗎?”

“喲,胡說什麽呢,她哪裏來的爸爸啊?沒爸爸的孩子,她媽管得住她嗎?”

“怎麽能這麽說啊,人家考上重點高中了呢,肯定是好學生啊,你們說是不是,哈哈哈!”

幾個惡劣的男生,在她背後發出陣陣嘲笑聲,有的吹口哨,有的說著難聽刺耳的話。

陳喃攥緊手,整個人顫抖著,但她沒有回頭,隻是走得越來越快。

她就想趕緊消失在這些人的眼裏,把那些難聽的話全都拒之門外。

趙蘭脾氣不太好,嘴巴直不會講奉承的話,平日裏都有陳洪罩著,陳洪死後,家裏沒了頂梁柱,很多人都等著看她們家笑話。

那時趙蘭還在鎮子裏工作,她死了老公,廠裏的老板見她可憐,也就照顧了一些,就這樣都能被傳出些不好的謠言來,特別是趙蘭還長得漂亮。

有些話是假的,但傳著傳著,到別人嘴裏就變成真的了,說她是靠不正當的本事才有的工作的謠言愈傳愈烈。

大人間的小矛盾也就從那時起爆發,隨之而來的是小孩子間的衝突。

很多孩子拉幫結派,不和陳喃玩了,還總是欺負她,說她是沒有爸爸的孩子,圍成一圈蹦蹦跳跳地笑話她。

趙蘭逮到那群調皮的孩子,經常會把他們罵走。

但後來趙蘭出去工作,並不在家中,那群人就沒什麽顧忌的了,對陳喃說的話也越來越難聽,有的時候不僅僅是同齡的小孩子,身邊的那幾個她叫叔叔阿姨的人,也會不痛不癢地說她幾句。

那幾年趙蘭不在身邊,她外婆身體又不好,她就一個人偷偷地哭,哭完抹幹眼淚回家,也不敢告訴外婆。

剛才那幾個男生,是趙蘭現在廠裏同事的孩子,帶頭的就是廠長的兒子高副。

她從小就認識他們,聽趙蘭說他們中考沒考上好,上了職校。

一個鎮子裏長大的幾個孩子裏,數陳喃和林沉茜考得好,考上了重點高中。林沉茜是靠藝術分加分踩著分數線進去的,而陳喃是完全靠文化成績考進去的,這麽一對比,這幫孩子裏就數陳喃考得最好。平日裏被他們欺負的女孩子考得比他們好那麽多,他們自然是沒少被父母數落,幾個男生心裏不痛快,看見陳喃就陰陽怪氣地諷刺幾句。

小時候陳喃聽到那些話會哭,小小的她坐在地上,哭得麵紅耳赤的,不停地搖著頭說自己不是。

失去爸爸,明明不是她的錯,但每個小孩都欺負她。

長大後,她習慣了。

趙蘭不在身邊的那幾年,是她最難熬的日子。

這群人愛給她按上“孤兒”“沒爸媽的孩子”之類的字眼,這些字眼就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刀刀見血。

從那時起她慢慢不愛說話,變得沉默寡言。每當遇到這種事情時,不是林沉茜衝出來把他們罵走,就是她一個人默默地趕緊離開。

潛移默化的習慣,到如今是她很想開口罵回去一句,都很難,她是真的害怕這群人。

除去害怕,她還擔心和這群人吵起來,給趙蘭添麻煩。

她跑回家的時候,眼圈有些泛紅,看著媽媽坐在門口,低著頭算賬,時不時抬頭看幾眼小巷子。

陳喃吸了吸鼻子,用手揉了揉眼睛,勉強扯著嘴角:“媽,我回來了。”

聽到聲音,趙蘭立馬抬頭:“欸,回來了啊。太晚了,媽媽擔心你,就在門口等你。”

她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脖子,抬頭看著女兒的臉時,愣了下。

“怎麽眼睛那麽紅啊?是出什麽事了嗎?”

聽到這話,陳喃更委屈了,她搖了搖頭,強忍著眼淚:“沒事,就是路上風大,吹得眼睛疼。”

她看著母親擔心的表情,低下頭。她不願意去與那些人爭論,更多的也是不希望趙蘭擔心。

陳喃懂事,不願意把事情鬧大。

趙蘭回鎮子後,廠裏的工作找回來特別不容易,她不能逞一時口快,就給媽媽惹麻煩。

她看著趙蘭有些不相信的眼神,佯笑著扯開話題:“脖子又疼了吧,我給你揉揉。”她把筆放到一邊,走過前動作輕柔地給趙蘭按摩。

“媽媽沒事,媽媽就希望我們南南好就好。”趙蘭心疼地拍了拍女兒的手,女兒太懂事了,她總害怕陳喃遭了欺負也不說。

陳喃從來懂事,不是個讓人擔心的孩子,但這樣趙蘭才更擔心,怕她心裏憋著太多東西,也害怕她什麽都不說。

“有什麽事情記得和媽媽說知道嗎,別憋在心裏啊。”

趙蘭溫柔的聲音傳入陳喃的耳畔,陳喃點著頭,眼淚一滴滾燙地砸在地上,她聲音有些啞:“嗯。”

路栩這邊,他買完東西就騎著自行車回家了。

他家住在一個當地很有名的小區裏,環境很好。當初路栩爸爸就看中了這兒的空氣和環境,便買了一棟小別墅。

路程不算遠,就是繞的彎比較多。

他回到家,在車庫裏放好車,打開密碼鎖進門。

“媽,我回來了啊。”他邊說著邊在門口換拖鞋,把運動鞋放在鞋架上。

“回來了啊,買到東西了嗎?”路母林琳端著一盤子切好的水果出來,“喏,回來得剛好,拿著上樓吃。”

路栩點了點頭,雙手接過果盤,望了望空無一人的客廳,問了句:“爸還沒回來啊?”

“沒呢,剛剛你爸打電話說要去南市出差幾個星期,讓我們別等他了。”

路栩的爸爸從商,在蘇市市中心開了家公司,回家次數少,經常出差談大項目。

路家三代從商,從他祖父、爺爺,到現在他爸。

不過路栩對金融從商興趣不大,好在他爸媽都很民主,現階段就希望他能保持好成績就行。

他不滿地歎了一口氣:“都是公司老總了還要出差啊,我爸真是日理萬機。”

“你別陰陽怪氣的啊,你爸工作辛苦。”林琳聽出兒子話裏有話,溫柔地笑著,寵溺地伸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腦袋。

“要多理解你爸爸知道嗎?”

他笑著轉了轉頭:“我知道,我會理解老路的。”

林琳多看了一眼他懷裏抱著的作文本,想到了什麽,開口問道:“要不要給你報個語文的補習班吧,你看你這個作文,老這樣也不是事啊。”

路栩沒猶豫就答應了:“多報幾個吧,我可不想中考第一進去的,到時候倒數著出去。”

他開著玩笑,表情卻很認真。

“好像你們市裏有個老師以前是在北京教書,很厲害的,你要是沒問題媽媽就先給你報個語文看看效果。”

“行,您定吧。”路栩應了聲,“那我先上去寫作業了啊。”他一手拿著本子,一手端著果盤,上樓去了。

他房間在二樓,旁邊是他爸媽房間,還有個書房,三樓上是個鋼琴房,不過他很久沒有用了,不知道積灰了沒有。

路栩回房間的時候,垃圾桶的紙團已經被倒光了,他把東西往桌子上一隔,沒馬上動筆。

他從盤子裏拿了一顆櫻桃,隨意地丟進嘴巴。

路栩靠在椅子上。

其實最近他有點煩悶,自從那天開學那個叫溫漾的女生要加自己聯係方式,自己不願意給後,這一個星期多,他總能有意無意見到這個女生。

比如課餘時間去打個球,她就會在籃球場上,當他的麵很大聲喊著加油,讓他有點尷尬。

宋詞嶼天天調侃他:“喲,這女生挺賣力的啊,看來是吃定你拿她沒辦法了。”

他無語地把籃球往他身上一丟:“去你的。”

總之凡是他打球的時間,幾乎都能看見溫漾,有一次他實在受不了了,過去找她。

“那個同學,你……”

“我叫溫漾,你還記得我嗎?我找你要過聯係方式的!”溫漾顯然沒想到路栩會直接來找她,她有些激動地打斷他的話,很期待地等他的回答。

“嗯,我記得你。”他有些無奈地扶額,看著眼前的女生,嘴邊的話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他還是真的有些印象的,畢竟像她那麽勇敢來找自己的,真的算少見的。

“不過,你能不能別在這種場合給我加油啊,我覺得不太好,對你也不好是不是?”他柔和下來,很冷靜地勸著溫漾,語氣沒有半點不耐和不高興。

誰也受不住這樣溫柔商量的語氣和一番話,溫漾看了他一眼,真的看到了少年臉上的為難。她低下頭,有點難堪:“抱歉啊,你放心,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路栩見她好像不太開心,有些不太好意思。他碰了碰鼻尖,說:“啊,沒事沒事,主要是覺得被關注會很不自在,而且他們有些人不太會說話,說出來的話對你也不好。”

他指了指對麵打籃球的一幫人,他倒真不是人緣好得出天。

無非就是他這張臉,引出的桃花,恰巧對麵的哥們喜歡的女生喜歡他,慢慢兩邊就不對勁了,有的時候比賽打個球都滿是火藥味。

就光是溫漾給他加油鼓勁這事,他餘光一瞥,都能看到好幾個男生對著這邊指指點點的。

“路栩,你看到對麵那‘大背頭’看你那眼神了嗎?嘖嘖嘖,恨不得弄死你啊。”

宋詞嶼也和他提過這事,但他壓根不在意:“幾個大男人事倒蠻多。”

他笑著吐槽了幾句,也就沒怎麽當回事。

但對溫漾來說不是好事,他也就找她一並說了。

她這才轉頭和那幾個說閑言碎語的人一個對視,那幾人有些心虛地轉過頭接著打球去了。溫漾無語地一癟嘴:“有的時候我們一中的男生啊,嫉妒心真的是比誰都要強。”

“唉,誰讓你帥啊,接受點目光也很正常欸,不過他們不算關注你嗎?你怎麽不說他們啊?”

她笑了笑,扯開話題就這樣雙手抱胸,一副等他解釋的樣子。

路栩詫異地笑了笑:“那不一樣啊,他們盯著我是想打死我欸,你總不會是吧。”

“那我還真不是。”溫漾被他的話逗笑,看著眼前的人,穿著一身深藍色11號球服,前額有些汗珠掛在上邊,渾身都透著少年氣。

她勾著唇笑了笑,稍稍靠近他些:“好啦,你放心吧我以後不會這樣的!不過我會悄悄追你的,你放心吧!”

說罷,她還拍了拍他的肩膀,語調一轉,聲音都輕了下來:“所以現在我能要個你電話嗎?”

她聲音輕得像是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地下交易。

路栩看著眼前活靈活現的姑娘,百變得驚人,憋住想笑的心情,還是禮貌地拒絕了:“抱歉啊,我高中不談戀愛的。”

“好吧好吧,我會等到你願意給我聯係方式的!”

她有些沮喪地歎了口氣,隨即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情。

路栩真的很值得喜歡,理由有一大堆,今天這個也算是。

為任何一個陌生人都會考慮周全的少年啊,永遠都那麽溫柔泛著光。

隨後的幾天,在路栩以為溫漾不會再出現的時候,這個姑娘又以很多不一樣的方式存在在他的生活裏。

這頓操作是把他看得有些愣住,但那些東西他都沒有動,全原封不動地還給她了。

溫漾自然是不願意自己的心血被還回來的,但宋詞嶼早就很熟練地默默把東西抱著,一口氣送到了溫漾的教室,往她桌上一放,這些動作熟練得讓人想笑。

送東西的時候溫漾連路栩的麵都沒見到,宋詞嶼歸還東西的時候還不忘調侃她:“我說妹子,你別執著了,我路哥不談戀愛,你這些伎倆我們都見太多了。”

他說完就溜,不給她反應過來的一點機會。

溫漾真正地意識到了,對路栩怎麽獻好都不頂用。

然後她換了策略,不再送東西,開始和路栩搞偶遇這一套,她的班級在二樓,路栩的班級在三樓,她找準路栩去打球的時間,在樓梯口蹲他,見到他也不為個什麽,就在他麵前刷存在感。

就這麽件事情,已經把路栩弄得有些心累無奈了,他是真的沒見過那麽執著的姑娘。

連宋詞嶼都時不時拿這事打趣他。

他已經禮貌拒絕好幾次了,可是這姑娘就像鐵了心一般,弄得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辦,畢竟像溫漾這樣被拒絕了那麽多次,還繼續執著的,他十幾年裏都沒遇到過幾個。

他想著覺得更苦惱了,哀歎了聲,不再繼續想這事,草草翻開本子,拿著筆埋頭開始寫作文。

這次的寫作效率的確不錯,他這一篇寫得格外流暢,很快寫完就睡下了。

夜空中閃爍著點點星星的碎星,彌漫成一條漂亮夢幻的銀河。

深夜睡不著,陳喃坐在窗邊數著星星。她腦子裏有點亂,不斷閃過今天遇見路栩聽到他說的話,還有在小巷子口聽到的那些話。

那時的少女,心事早就積累了一大堆了,她甩了甩腦袋,終於禁不住眼皮子打架,過了一會兒也沉沉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