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汗。
猶如在頭頂上打開一隻隱形水龍頭。
大量的汗水浸透長發，順著自己肉墩墩的臉頰滴落。
熱。
仿佛旁邊攤位的燒烤爐子直接塞進身體裏。
滾滾熱氣正不可遏製地噴發出來。
五髒六腑的燒灼感是如此真實而強烈。
一陣陣惡心反胃。
伴隨著劇烈而持久的心前區壓榨性疼痛……
心梗？
大概率是。
高黎明被自己的初步判斷震驚了。
怎麽可能呢？
這也太突然了吧？
他是1992年生人，剛過而立之年的有誌青年。
籍貫東海市，畢業於東海醫學院預防醫學專業，如今又在東海市人民醫院工作。
一組醫療數據條件反射般掠過他的腦海。
據國家衛健委發布的數據顯示，心血管疾病占我國疾病死亡率首位，每年突發急性心肌梗死的患者約100萬人，每3名心梗患者中就有1人死亡，死亡率超過30%。
“呼……”
高黎明努力調整著呼吸，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與此同時，他高高舉起一隻手，朝不遠處的燒烤攤主示意。
燒烤攤主並不知道高黎明出了意外，樂顛顛地跑過來。
“加啤酒？”
此時的高黎明保持著足夠冷靜。
他聲調不高，卻表述清晰。
“心髒有點兒不舒服，幫老子打120。”
說完，高黎明將肥碩的屁股從小馬紮上挪開。
順勢平躺在髒兮兮的街麵上。
這個看似簡單的動作，有效緩解心髒壓力，讓高黎明的意識始終保持著清醒，而沒有立即進入休克狀態。
可以說，醫學專業知識救了他一命。
也就此改變了高黎明的極端個性，改變了他的人生。
……
高黎明，行醫世家出身，《中醫診斷與治療》雜誌社的編委。
該雜誌創刊於1987年，是國家科技部和新聞出版總署批準，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主管，中華預防醫學會、東海市人民醫院共同主辦的，國內外公開發行的綜合性醫學月刊。
社領導經營有方，該期刊效益極高。
作為國內頗有名氣的醫學期刊社，部門構成龐大而複雜。
像高黎明這樣的雜誌編委多達百人以上。
多少有些人浮於事的感覺。
就拿高黎明所在的第十編委組來說吧！
該編委組隻負責“中醫預防”版麵0.5個印張、8頁，內容編輯加插圖，簡直不要太輕鬆。
什麽996、007工作製？
不存在的。
就這微不足道的工作量，還拿著堪比東海人民醫院主任醫師級別的薪水，也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擠進來。
可想而知，凡是能進《中醫診斷與治療》雜誌社的人，哪個不是背景深厚？
高黎明自然也不例外。
甚至，說他在單位囂張跋扈都不為過。
出了名的脾氣暴躁，敢指著社領導鼻子當眾斥罵。
身高足有一米八，體重二百多斤，名副其實的彪形大漢。
暴脾氣加上唬人的壯實身板，基本上在雜誌社橫著走，都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按理說，任職單位效益好，生活品質自然高。
怎麽就突然心梗了呢？
住院期間，高黎明認真總結。
認為，首先體重超標，有損健康。
他分析都是自己嘴饞惹的禍，尤其每天夜裏社區樓下出攤的小燒烤更是萬惡之源。
其次，還有抽煙喝酒等等不良嗜好。
最重要的一條，可能還是自己動不動就愛發火的暴脾氣，激烈的情緒變化或成為心梗直接誘因。
總而言之。
高黎明已經痛定思痛，暗暗發誓。
今後務必注重健康生活，心腦血管方向的疾病更要積極預防。
尤其，針對以上種種可能的患病誘因，必須積極做出改變，哪怕僅僅是為了保命，也得高度重視起來。
高黎明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與之同病房的病號是個蠻不講理的老大爺，姓趙，六十多歲。
手機找不到，便懷疑被高黎明偷了。
罵罵咧咧直接去翻人家的儲物櫃。
若是換做以前的暴脾氣，高黎明肯定不能忍啊！二話不說先賞老混蛋一頓拳腳再說，讓他好好長長記性。
可是這一次，
高黎明為了保護自己脆弱不堪的心髒。
不僅沒有動怒，而且還主動幫對方找手機。
結果，
手機就在趙大爺的枕頭底下。
類似這種事情還有不少。
比如：
送來的外賣裏吃出了老鼠尾巴。
再比如：
護士一時疏忽，錯拿了**給他等等。
高黎明並沒有因此發火，不僅始終有效控製著自己的壞脾氣，而且還對責任方給予充分理解。
“發脾氣是本能，控製情緒是本事。”
這兩天，高黎明對這句話的理解空前深刻。
不深刻理解也不行啊！
因為情緒波動直接關係自己身家性命，必須做出改變才對。
……
三日後。
高黎明出院了。
從東海市人民醫院的A1住院樓來到行政樓的12層。
步入熟悉的辦公室，坐在堆滿各類資料、醫療書籍的辦公桌前，盯著電腦屏幕發呆。
心梗時的那種瀕死感讓他畢生難忘。
眼前熟悉的一切，恍如隔世。
牆上掛著《中醫診斷與治療》雜誌編輯部的牌匾。
高黎明已經在這裏工作多年。
此時尚未到下班時間，偌大的辦公室隻有他自己。
人呢？
都跑到哪裏去了？
摸魚可以，堂而皇之遲到早退不應該。
高黎明正疑惑間，走廊內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緊接著，幾位老同事愁眉不展地進了門。
其中一人抬頭看到高黎明，頓時羨慕不已，甚至還誇張地伸出大拇指，給他點個讚。
“哎喲，還是你小高有福氣啊！心梗來的真是時候。”
對方的陰陽怪氣，讓高黎明有些懵。
出什麽事啦？
一個個垂頭喪氣、悶悶不樂？
還是一位年輕的女同事比較善良。
簡單給高黎明介紹了情況。
原來，為貫徹落實國家衛健委辦公廳、中醫藥局辦公室聯合下發的《關於加快推進社區醫院建設的通知》文件精神，東海市人民醫院黨委研究決定：
抽調各科室部分精英骨幹力量，下沉到該院領辦的若幹社區衛生服務中心擔任主任或副主任職務，積極推動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升格為社區醫院的各項工作部署。
作為東海市人民醫院的下屬單位，《中醫診斷與治療》雜誌社也領取到一個光榮的名額。
社領導決定由第十編委組來負責。
高黎明突發心梗住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就算是抓鬮來決定去留也輪不到他。
此時，同事們三三兩兩議論著。
冷不丁被派到“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工作，自然都是心不甘情不願。
最敏感的，
當然還是待遇問題。
擔任社區衛生服務中心主任或者副主任，拿到手的那點可憐的薪水，別說跟《中醫診斷與治療》雜誌社相比，就連東海市人民醫院一名普通醫生的收入都趕不上。
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另外，到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工作，好說不好聽。
知道的，說你是社區醫生；更多的人，則會誤以為是類似保姆、保安或者街道大媽類似的工作。
第十編委組的同事們各懷心事，竊竊私語。
很快，組長也回來了。
他拍了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靜。
“好了，好了，任務既然已經派下來了，沒別的辦法，我們隻能勇敢承擔責任。誰本人或者家裏有什麽困難，提前說一下，都擺在明麵上，大家一起討論討論。”
眾人都不說話。
沒人願意做出頭鳥。
既然組長緊鑼密鼓開始安排，一定與上級溝通過。
此時多嘴多舌，怕不是會成為眾矢之的。
組長頗有經驗地環視眾人，積極調動著氣氛。
“瞧你們一個個的，別都哭喪著臉啊！下沉到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工作，又不是永遠不能回來了。再說了，萬一在你們和街道辦的共同努力下，社區衛生服務中心成功升格為社區醫院，你就是首任院長或者副院長啊！說不定拿到的效益，比我這破雜誌社還要好。”
“那領導你去唄！”
不知是誰戲謔道。
組長一樂。
“哎，說對了，我跟你們幾個一樣待遇，誰也跑不了。咱們就抓鬮，輪到誰算誰。”
說幹就幹。
組長拿來一盒圍棋，選出十枚黑子和一枚白子，統統丟進票箱。
抓鬮規則很簡單，誰拿到白子誰就是“天選之人”。
做完這一切，組長抱起票箱。
這才注意到坐在辦公桌前的高黎明。
“哎，小高，你已經出院啦？也不在家多休息兩天。行吧！行吧！你們年輕人啊！底子好，恢複快。來吧！就讓你小子占個便宜，先來抓鬮吧！中獎概率最低。就算照顧你啦！”
組長將票箱伸到高黎明的麵前。
這一刻，高黎明那個懊悔呀！
今天他剛剛出院，本來沒有必要來辦公室走一遭，如果不來辦公室，也就不會趕上這種倒黴事。
沒辦法。
眾目睽睽之下，他也隻能硬著頭皮把手伸進票箱摸索。
當高黎明捏著一枚白棋子的手慢慢抬起，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都瞬間瞪大了。
那是一種極度驚恐的眼神。
就他們對高黎明臭脾氣的了解，那還不得當場暴跳如雷炸了窩？
張羅此事的組長見狀嚇出一頭冷汗。
本來就是讓高黎明走走過場而已，沒想到第一個抓鬮的他竟然抽到了“上上簽”。
高黎明是誰呀？
連社領導都敢指著鼻子罵，自己這下死定了。
組長登時麵如死灰，回過神來之後，趕緊將高黎明手裏的白棋子搶回，重新丟進票箱。
“哎，小高，跟你開個玩笑，不算數，這次不算數啊！”
在場的同事們議論紛紛，明顯是對組長的偏袒不滿。
高黎明臉色鐵青環視眾人。
偌大的辦公室裏瞬間安靜下來。
他扭頭看向組長，胸膛急劇起伏著。
組長根本不敢與之對視，目光躲躲閃閃，甚至已經做好了挨對方一記老拳的心理準備。
良久，高黎明強作歡顏說道。
“令行禁止，怎麽能不算數呢？！不就是到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工作嘛！沒問題，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