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贖罪

這句話猶如驚雷一般,劈在這位母親身上,讓蘇雲藍怒不可遏:“她可是你的血脈,是你的親女兒!”

“若她是個男兒,我便是拚盡全力,也會保住他,讓他長大成人,可惜她隻是一個丫頭片子,縱然是我的血脈,我也不允許她犧牲言家的前程,害我們全家被旁人忌憚。”

蘇雲藍氣的手都在抖:“你簡直是瘋了,你究竟有沒有人性!”

被蘇雲藍連累到了如此地步,言鴻澤早就不計較別的了,冷笑兩聲反問道:“你與我,究竟誰沒有人性?當初可是你親手將那書信藏於你父兄的書閣之中,是你直接害死你全家,比起你害死父親兄姐嫂子侄女,連同蘇家的那些下人們,我不過隻是殺了你們母女,你竟然也有臉麵罵我沒人性?”

這番話讓蘇雲藍無力反駁,可她忍無可忍,也不得不說了。

“當初的事,是你哄騙我做的!你沒說他們會死,你說他們隻是會被流放,因為他們所為的任何事都對朝廷沒有損失,所以不會受重罰,這是你告訴我的!”

“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你是沒長大的孩子嗎!”言鴻澤嘲諷道:“我可以告訴你,你們蘇家的女眷,都死在了沙場上。”

這件事蘇雲藍是知道的。

若說她沒一點為蘇家人傷心過,那是不可能的,隻是往日裏這些微不足道的傷心,被和言鴻澤在一起的幸福衝淡,因此她沒體會到多麽深刻。

言鴻澤繼續刺激著她:“你不知道吧,你那七歲的侄女,被官兵用長矛捅穿了身子,臨死前的三天內,水米未進。”

“你這個畜生!”

“你沒臉罵我是畜生!”言鴻澤似乎從她的眼淚中找到了快意,繼續說道:“你那懷著身孕的二嫂嫂,死前還被官兵淩辱了一番,她是自盡而亡!”

蘇雲藍將雙耳堵上,企圖聽不到這一切。

“還有你那嫡姐蘇綻青,她是被人一箭射死的,她們三人至今倒在沙場之中,骨肉潰爛無人收屍!蘇家人整整齊齊的都死了,你作為蘇家人,你也不該活著才對!”

“啊!”蘇雲藍發出淒厲的慘叫:“我要殺了你!”

她拔下自己的釵子,用力的刺向言鴻澤,但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哪裏是言鴻澤的對手。

言鴻澤隻是捏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她便受不住,釵子脫手落地,被言鴻澤一腳踢到了一邊。

“才讓你用首飾害馬氏毀了容,還想用首飾傷我,你出身武家,難不成隻會這些三腳貓的招數?”言鴻澤往後一甩,蘇雲藍整個人倒在地上,充滿了無力。

蘇雲藍強撐著身子,聽見身後女兒的啼哭聲,蘇雲藍心如刀絞,怒吼道:“你這個畜生,你簡直豬狗不如,不配為人!”

言鴻澤走上前去,一把鉗住了蘇雲藍的下巴,用盡全部力氣,似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可惜他一介文人,沒有那麽大的手勁兒,廢了半天力氣也沒能成功。

隻是感受著蘇雲藍溫熱的淚水打在自己的手上,言鴻澤便覺得十分滿足,譏諷道:“彼此彼此罷了!”

蘇雲藍掙紮不能,隻能退而求其次,求道:“放過我們的女兒,哪怕你把她丟出去,尋個心善的人家收養她也成,她才剛剛來到這世上啊!”

言鴻澤低著身子,二人麵對著麵,他說話的口水噴了蘇雲藍一臉:“女兒還小,獨留在世實在寂寞,我也怕你到了九泉之下不受蘇家人待見會無聊,所以你們母女還能做個伴,這世上再無我這般為你著想的人了!”

聽見這些話,蘇雲藍隻覺惡心至極。

她用盡全力,一口唾沫正吐在言鴻澤的臉上,恨聲道:“你真是讓我惡心,我為了你做下那麽多錯事,如今想來實在是後悔,不知是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這輩子要被你利用至此!”

躲在外頭的裴十柒聽見這些,明白蘇雲藍是真心知錯了。

然而即便是知錯,蘇家大部分人也是因她的背叛而死,她難辭其咎。

裴十柒無法代替父親去原諒蘇雲藍,那不如就讓蘇雲藍到九泉之下,好好問一問父親,究竟願不願意原諒她。

但聽見裏頭嬰兒的哭聲,裴十柒心頭一軟,有些不好受。

孩子畢竟是無辜的,她剛剛降生在這個世上,還未出門看過外頭的花兒草兒,並未做過半點錯事,雖說她母親做了許多錯事,可孩子不該受母親的拖累。

心裏恨蘇雲藍恨的厲害,但裴十柒十分清醒,她也能想起從前與蘇雲藍互稱姐妹時的美好。

不論蘇雲藍是否是蘇家的血脈,蘇家終歸養了她一場,哪怕教出了一隻白眼狼,她也是叫了蘇雲藍十幾年妹妹的。

所以裴十柒心裏有了主意,蘇雲藍罪該萬死,但孩子應該活著。

眼見喪心病狂的言鴻澤就要親自動手,裴十柒轉頭離開。

蘇雲藍癱坐在地,照進屋內的陽光也被言鴻澤的身影慢慢擋了個嚴實,此刻的蘇雲藍隻能看見言鴻澤兩手握著麻繩的兩端,前來送她上路。

關鍵時刻,小廝來報,說馬月慈所住的院子起了火。

馬月慈對於言家來說,這會兒雖不受敬重,但她若是死在了言家,那馬家發起火兒來,他們實在是沒法交代。

所以言鴻澤吩咐小廝看好蘇雲藍,扔下繩子轉頭便去往馬月慈的院子。

待言鴻澤走後,裴十柒從院牆上跳下,還不等小廝聽了聲響轉過頭來,裴十柒利落的將他打暈在地,踹開門時終於與她這位好妹妹麵對麵的見到了。

蘇雲藍以為逃過一劫,此刻正沉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之中,慌忙的抱起女兒,輕聲安慰著,讓她不要再哭啼,誰知裴十柒突然殺進來,嚇的她手一抖,差點摔了孩子。

“你是誰?”蘇雲藍驚恐的問。

裴十柒沒直接回答,她邁進屋內,手將門帶上,屋內隻剩下她們姐妹和孩子。

“四妹妹,好久不見。”

蘇雲藍控製不住的瞪大了眼睛。

在這個世上,能稱呼她為四妹妹的人,有且隻有一個。

那便是蘇綻青。

可蘇綻青明明早就死了!方才言鴻澤還親口說著蘇綻青被一箭射死,屍骨都爛在了沙地無人替她收屍,眼前的人哪裏是什麽蘇綻青。

好半晌後,蘇雲藍從震驚之中回過身,看著裴十柒說:“你是梁國公府的裴姑娘?”

“四妹妹還能記得裴姑娘,難道忘了你的好姐姐嗎?”

“我的姐姐已經死了一年了,你不要裝神弄鬼。”蘇雲藍盯著裴十柒的眼睛說:“你是梁國公府的裴十柒,你我見過多次,我不會忘了你的長相。”

裴十柒涼涼一笑,眼神之中透出的寒意,讓蘇雲藍不禁流出了冷汗來。

“你是右臂上,有兩顆挨著長的痣,你的左腳背上,有一塊不算顯眼的胎記,你在閨閣中時,最喜歡粉色的絹花和珊瑚小簪,珊瑚簪子一定要配上珍珠的流蘇,你說這樣襯得你精神,整個人有光彩。”

蘇雲藍愣在原地,嘴唇張張合合,最終問道:“你真的是我的姐姐?”

右臂也好,左腳也罷,這些都是平時被衣物遮擋的地方,外人不會知曉,就算是同為女子,她也不會輕易露出,更不會把這些影響美觀的東西宣之於口叫別人知曉。

況且她喜歡的首飾樣式,知道的也隻有蘇家人,紅色的珊瑚配白色的珍珠流蘇,曾是她親口告訴蘇綻青的。

當時隻她們二人,不會有旁人知道此事。

裴十柒誠心讓她死個明白,又說道:“你喜歡芡實幹貝湯,夏天最好雞絲涼麵,從來不食木耳,吃雞肉不吃雞皮,點心之類的東西從不食酸,如若不是你的親近之人,哪裏有人會告訴我這些。”

這下蘇雲藍不再有疑,她跪著蹭到了裴十柒的麵前,哭道:“三姐姐,我知道錯了,是我害了父親,害了二哥和嫂嫂們,還害的你與秋兒都慘死邊關,這些都是我的錯!”

裴十柒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語氣痛苦的說:“父親母親將我視為掌上明珠,但你也從來都是掌上的那個!我這個做嫡姐的都知道你的種種喜好,知道你夏天不喜辣的燙的,冬天不喜膻的油的,你可知我這個嫡姐什麽?”

蘇雲藍痛苦的搖著頭:“三姐姐我錯了,我被言鴻澤那個混蛋蒙蔽了雙眼,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你怕自己沒有好姻緣,可父親母親每日奔波不止是為了給我擇婿,也是要將你好生嫁出去,風風光光做正頭夫人的!你心裏記恨我與你心愛的言鴻澤定了親,可隻要你說一聲,我立馬就會把言鴻澤讓給你,多一句廢話都不會說,你究竟為何要如此害我們!”

“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是於事無補,事已築成,我的錯哪怕過了幾百年也抹不掉的。”

裴十柒最後說的一句話,幾乎壓垮了蘇雲藍。

“你可知道,蘇家隻一個女兒,那便是我。”裴十柒不忍看蘇雲藍的眼睛:“至於你,不過是在下雪之際,母親從府外抱回來的棄嬰!原打算讓你同我一起長大,做我的婢女,可你生了場大病總不見好,算命的說要給你改個出身壓住福氣,這你才成了將軍府的第二位姑娘,我們一家人都拿你當親人看待,可實際上你身上流的哪裏是蘇家人的血。”

這個真相,將蘇雲藍震驚的瞪大了眼睛,半晌都吐不出一個字來。

原來她當初費盡心力要害死的一家人,都是自己的恩人。

若不是蘇家人善良大度,她或許早就死在了那年冬天,也或許病死在繈褓之中,又或許不是蘇家的小姐,而是蘇家三姑娘的婢女。

不論是什麽結局,都比她的結局要難過很多。

而她這些年衣食無憂,嫡女有的她一樣不差,蘇家人待她這麽好,為的壓根不是她身上流著蘇家人的血,僅僅是因為心中的善意,不忍讓她這個被拋棄的孩子病死。

親生父女也就罷了,世上無不愛子女的父母,蘇冶總會原諒她的。可這哪裏是親生的,她真的成為了農夫與蛇中那條遭人恨的蛇,反咬了恩人們一口!

蘇雲藍抽泣兩聲,看向了言鴻澤臨走前扔在地上的麻繩,問道:“姐姐的話,我聽懂了,我害了蘇家,害了救我養我給我一條活路的恩人。”

“既然聽懂了,你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吧?”

撿起那根麻繩,蘇雲藍將麻繩用力握在手裏,另一隻手動作緩慢的擦淨了眼淚,露出了一個淒慘無比的笑來:“好姐姐,妹妹自知沒有顏麵再見你,更不敢祈求你的原諒,但妹妹的孩子是無辜的,她才剛出生,這麽一丁點。”

看著那孩子,生的白嫩可愛,裴十柒也不由心軟。

蘇雲藍繼續說:“求姐姐救救她,我知道姐姐你一身好功夫,抱著孩子離開這兒不算難事。若你嫌棄她的身份,嫌棄生她的母親是我這個不懂事的孽障,那可以將她養為婢女,或是給別人收養,就像我繈褓中那樣,被送往別處,總會有帶著善意的人,願意救她的。”

“若不是為了這孩子,我是連見你一麵都嫌髒。”

蘇雲藍苦笑一聲:“言鴻澤不知何時就回來了,姐姐,妹妹要先走一步,向他們恕罪了。”

說完,她當著裴十柒的麵兒,站起身來將繩子搭在了房梁上,接著慢吞吞的搬來椅子放在下頭,每一步走的都謹慎小心,仿佛在回顧她這十幾年來的人生。

看她站在椅子上,一切都準備就緒了,裴十柒終究是忍不住:“你等一等。”

蘇雲藍雙手撐起脖圈看向裴十柒。

裴十柒掏出隨身攜帶的染料,踮起腳尖抹了些青色的痕跡在蘇雲藍的額頭上,慢悠悠的說了句:“妹妹好走。”

目送著裴十柒抱著孩子離開,門被重新關上,蘇雲藍苦笑一聲,雙腿一瞪,椅子倒地的聲音傳來,結束了她這無法贖罪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