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知曉

拿到點心的下人,第一時間趕到了霽月居,將三種點心擺在桌上請裴十柒挑選。

“是三皇子送來的?”裴十柒問道。

“回三姑娘的話,三皇子親自送來的。”

“那他人這會兒在哪?”

下人回答:“今日國公爺要去京郊練兵,陛下讓三皇子也去,這會兒兩人已經出發了。”

裴十柒點了點頭,說道:“橙橘鋪子的點心樣式精致,味道也很好,我要好好挑選,你且在門口候著,挑完了幫忙給兩位哥哥送去。”

下人點頭應是,轉頭離開,屋內隻剩裴十柒與流螢二人。

將三包點心外的繩子解開,中間的點心下頭藏著一張紙,裴十柒什麽話也沒說,拿出那張紙來塞進了袖子中,吩咐流螢把其他兩份點心係好,拿給下人帶走。

等流螢出門後,裴十柒打開紙來,將上頭寫的地址記在了腦袋裏,接著用燭火將紙張燒了個幹淨。

那條巷子距離言家不遠不近,位置算是隱蔽,周圍有些賣包子點心的小鋪子,零星還有三四家茶攤。裴十柒帶著流螢走過這條街,找了個離得近的茶攤坐下。

“姑娘,咱們這是要去哪啊?”流螢有些好奇。

裴十柒將目光放在了那巷口,最裏麵便是蘇雲藍現在所住的院子。

蘇雲藍自己都不知她其實不是蘇家的血脈,一直認為自己真的是蘇冶的女兒,因此裴十柒不理解她,不懂她為何要與言鴻澤一道。

所以這一次裴十柒是帶著懷疑來的,她想知道蘇雲藍究竟是被迫,還是心甘情願。

巷子裏頭人家住的不多,還有兩間空院子,因此來往的行人也不多,好半天沒見到一個經過的。

坐了一會兒後,裴十柒起身離開,流螢趕快付了茶水錢,也跟了上去。

來到那院子外頭,裴十柒聽了片刻,隻覺裏頭分外安靜,好似沒住人一般。她回過頭讓流螢到巷口盯著,自己則爬上了一旁的大樹,借著茂密的枝葉隱藏自己,打探著裏頭的情況。

也不知等了多久,從屋內走出一個穿著棕衣的年輕姑娘,看著像是伺候人的婢女。

她捧著把椅子出來,將椅子放在院中擺好,接著回到屋內,扶著個婦人出來。

裴十柒看清那婦人的樣貌時,自己都吃了一驚。

那人正是她的庶妹蘇雲藍,隻是如今的蘇雲藍不似一年前精神,麵容雖還好看的很,但身上略顯疲態,右手撐著自己的後腰一步步走的十分小心。裴十柒再順著她的動作定睛一瞧,蘇雲藍的腹部高高隆起,顯然是懷了孩子,而且月份不小!

這景象讓裴十柒的眼睛瞬間刺痛,差點讓她從樹上掉落。

“姑娘,郎中叫你多曬曬太陽不假,但這個時辰正是最熱的,若是中暑了可就不好了。”伺候蘇雲藍的婢女勸道。

蘇雲藍卻擺了擺手:“我這胎位不正,郎中讓我多走動,經常在屋裏悶著,燥熱的很,倒不如出來吹吹風曬一曬,將來生下的孩子也健康些。”

裴十柒滿臉震驚,不敢相信麵前即將臨盆的女子竟然是她的好妹妹。

蘇雲藍生的貌美,不似蘇家姑娘英姿颯爽,她的身上有一種江南女子的溫婉,彎眉杏眼,皮膚白嫩,是很討人喜歡的長相。

哪怕現在懷了孕,看起來就辛苦許多,也是美的。

可孩子是誰的?蘇家人皆離開人世,短短的一年內她如何做到被言鴻澤藏在這兒,又懷了孩子的?

“如今已九個月了,下個月姑娘就要臨盆,怕嗎?”

蘇雲藍聞言,輕柔的摸著自己的肚子,臉上噙著笑意說:“我不怕。”

“我娘說生孩子可疼了,就像是生生把人扯開,又生生將人縫回去,可怕的緊,怎的姑娘不怕。”

“因為這孩子,是我與鴻澤的骨肉,為了鴻澤我怎樣都好,哪裏會怕呢。”

短短的一句話,卻如一道驚雷落在裴十柒的頭上,讓她忍不住瑟瑟發抖,手指死死扣進樹幹,指甲劈了都毫無察覺。

原來她這位好妹妹,竟然是與言鴻澤兩情相悅,互通情意!

方才她還以為,是言鴻澤那畜生欺負了蘇雲藍,沒想到這一切竟然是蘇雲藍自願的。

那蘇家呢?養了蘇雲藍十幾年的蘇家算什麽!

“說起來言公子三日來一次,明日又會過來了,姑娘可要好好跟他說說,爭取快一些將你接回去。”

蘇雲藍聽見這話,低頭笑了笑,接過婢女拿來的點心說:“我倒也不急,既然懷上了這個孩子,我早晚得進言家門,隻可惜的是不能做正妻。”

裴十柒站在樹上,腦袋裏一團亂,趁著二人不注意下了樹,走路時腿都是軟的。

等她走出巷子,流螢當即就看出她狀態不對,關切道:“姑娘這是怎麽了,中暑了嗎?”

“沒有。”裴十柒回過頭,看著蘇雲藍院子的方向,語氣喃喃道:“我隻是想不通,這十多年的養育之恩,對於她來說究竟算什麽。”

流螢沒聽清裴十柒的話,但她也不會多問,隻說:“婢子瞧您頭上都是汗,喝杯涼茶壓壓暑氣,快些回府吧。”

裴十柒點點頭,隨流螢一起走。

梁國公去京郊差不多要兩天的時間才能回來,府中無大人管著,幾個孩子都寬鬆很多。

聽聞裴十柒回來,裴昭行來到霽月居找她,興高采烈的與她分享著文詠的事。

“三妹妹你是不知道,文詠那臭小子今兒到長公主府登門致歉,想要毓秀郡主原諒他,可你猜怎麽著?那毓秀郡主直接吩咐人拿大棒子給他打出來了,他一路逃人家一路打,當時那場景別提多滑稽了。”

聽見這個,裴十柒興致也並不高,裴昭行以為妹妹這是心疼了,有些後悔方才提到了文詠。

所以他又勸道:“你要看開些,那種混蛋不值得你這樣,他如今落得這樣丟人現眼的下場那是他自作自受,別為他難過。”

“我沒為他難過。”裴十柒無聲的歎了口氣,眼神有些迷茫:“隻是有一些事讓我頭疼。”

裴昭行便問:“什麽事讓你煩心?說出來,二哥給你出主意。”

“我也說不清楚,大概就是很信任的人做了我無法理解的事,我不知該怎麽辦了。”

“哪個沒長眼的東西讓你心裏堵?”裴昭行將椅子扯近一些:“他是傷害你了,欺負你了嗎?是誰你同哥哥說,我別的能耐沒有,就是拳頭硬。”

身邊有這樣的哥哥,裴十柒悲哀的情緒得到了一些緩解,她勉強笑了一下:“是姑娘家的小事罷了,二哥你就別添亂了。”

晚上用過晚飯,裴十柒早早就歇下了,第二天一早她又趕到了蘇雲藍的院子,這次她趁院中無人,順著樹幹爬上院牆,躲在了屋頂側麵。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一輛馬車慢慢駛來,停在了院門口。

屋裏的人聽見聲音,婢女興高采烈的出來迎接,蘇雲藍也撐著肚子在後頭走了出來。

門開的那一刹那,裴十柒目光死死鎖定進來的人,拳頭不受控製的緊握。

言鴻澤進門後奔向蘇雲藍,說的話十分體貼:“都說了不讓你出來迎我,當心身子。”

“幾天未見,我想你了。”蘇雲藍邊說著,邊挽上了言鴻澤的胳膊:“我親自下廚做了魚湯,郎中說我現在多喝一些魚湯比較好,還做了兩道你喜歡的菜,今天要宿在這兒嗎?”

蘇雲藍問完這句話,裴十柒清楚的在言鴻澤的臉上捕捉到了一絲回避。

他沒看蘇雲藍的眼睛,頭微微的側過去,頓了頓才說:“今天不成,父親他們不準我出來,我坐一會兒便走。”

這話讓蘇雲藍有些傷感,臉輕輕垂下去,委屈巴巴的說:“那也好,我隻盼著這孩子平安降生,我便可以進門,那時能日日見到你,也不會像現在這般日思夜盼了。”

兩人說這話走進屋中,裴十柒挪動著身子,來到了房頂,將瓦片掀開一點,勉強能聽清二人說話。

言鴻澤摟著蘇雲藍的肩膀,二人坐在床榻前,這一幕被裴十柒看在眼裏,心裏隻覺得惡心。

“現在我還不能帶你進門。”

一聽這話,蘇雲藍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的看著言鴻澤。

“這是為什麽。”

“我父親和母親還不知你的存在,而且你的身份是罪臣之女,現在將你帶回去,言家恐怕會有大難。”

蘇雲藍才不想聽言鴻澤這樣解釋。

她從床榻上站起身來,捂著肚子生氣道:“你之前可不是這樣同我說的,你說等正妻入門了,便把我接回去。”

言鴻澤也有些無奈:“她出身馬家,馬家人又和蘇家是死敵,我是想趕快把你接回去,但前提是她要嫁給我才是。前一陣子出了大事,蘇家餘孽殺了瑞王的兩個手下,我也差點受害,這種情況下你該懂事些才對。”

蘇雲藍重新坐下,扯著脖子同言鴻澤說:“這都不是你將我扔在這兒不管的理由!眼看我就要生了,難道還讓我與小玲兩人應付?當初我隻想嫁給你,你卻與姐姐定了親,我也不說什麽,可我前前後後幫了你這麽多,你現在不能這樣對我啊。”

裴十柒將耳朵湊近,急切的想讓蘇雲藍再多說出一些。

言鴻澤眉頭一豎,生氣的說:“你實在太不懂事了些!我與你說過多次,不要拿去年的事掛在嘴邊,你卻日日提次次提。”

“憑什麽不準我提。”蘇雲藍流出眼淚來:“我為了你連蘇家都不要了,你也答應過我,會對我好一輩子,縱然做不成你的正妻,我也隻想陪伴在你左右,你卻拿著我的付出如此對我,真是讓人心寒。”

“我再說一遍,蘇冶謀逆,你大哥起兵造反,蘇家人死是死有餘辜,日後不準再提了。”

“明明是你哄我,讓我把謀逆的偽證藏在蘇家的!我信了你的鬼話真的這樣做了,父兄們都被殺,女眷被流放,我可曾怪過你一個字。”

這些話猶如數不清的針紮在裴十柒的身上,令她控製不住的顫抖。

原來那內賊竟然是她的好妹妹蘇雲藍!

當初建陽帝的人搜了整個蘇家大宅,恨不能掘地三尺找到些東西,蘇家人一個個挺起胸膛,光明磊落,誰也沒想到竟然真的在父親和大哥的房間搜出了東西來。

那時裴十柒就明白,蘇家是有了內賊,卻萬萬沒想到此人竟然是恩將仇報的蘇雲藍。

言鴻澤見蘇雲藍像是失了心智一般說這些話,氣的狠狠甩了蘇雲藍一巴掌,將她打的倒在床榻上。

接著言鴻澤指著蘇雲藍說:“我承諾過你,等正妻進門便讓你進門,你整日催,再催下去你我都會沒命,好自為之吧!”

說完,言鴻澤摔門而去,留下捂著臉滿麵是淚的蘇雲藍,一句句的重複著:“你竟然敢打我,你竟舍得打我!我可還懷著你的骨肉呢!”

婢女小玲見言鴻澤氣呼呼的離開,她趕快進到屋內,扶著蘇雲藍坐起身子,為她擦淚。

“姑娘,公子最近心情不好,你應該避諱著一些,就算著急進門也不該這樣逼迫他。”

“你是他派來照顧我的,自然向著他說話!”蘇雲藍氣的將她推倒在地:“我為了他可以受委屈,我腹中的孩子怎麽成!”

小玲從地上爬起,跪下勸說道:“姑娘,橫豎孩子都生了,公子不會不管你的!況且孩子是言家的骨肉,就算老爺和夫人再鐵石心腸不同意你進門,那孩子好歹也是他們的血脈,不會受委屈的。”

蘇雲藍瞪了瞪眼睛:“你的意思,是去母留子,把我自己留在這兒?”

小玲連忙搖頭:“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果然啊,果然。”蘇雲藍眼睛緊閉,兩行淚順著臉頰流下來:“什麽郎情妾意,都是假的!我做了這麽多,哪怕懷這個孩子,也隻為了能不被他拋棄,他為何就看不出我對他的情意!”

看到這兒,裴十柒已經明白蘇雲藍的意思了。